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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


  山光远被她抱住了腰,  他本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将手放在她肩上,低头要问她。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估计是跟梁栩有关。

  

  梁栩这些年大部分时间都留在倭地,  难不成还跟言昳有联系?

  

  言昳圈住他,  咦了一声:“你腰还挺窄的。”

  

  山光远垂眼看她,  果然,  梁栩的车马队伍奔过路障后,  言昳也松开手,  只是她为了掩饰刚刚自己的故意亲近,  还半靠着他。

  

  山光远冷脸往旁边撤了一步,靠着他的言昳差点没站稳,  趔趄了一下,  转头看他:“怎么了?”

  

  他被当成了挡箭牌,  她还有脸问怎么了?

  

  而且山光远没法想象言昳是怎么会跟梁栩在这几年有联络的。五年前差点闹得两败俱伤,  梁栩毁容也跟他们二人直接有关,就这样梁栩会不想杀她?

  

  梁栩的目光似乎过了路障还在追着她,直到双方看不见彼此了。

  

  言昳和山光远趁着路障打开,  也要去通过,指挥城防兵合拢路障的百户看见二人,想说衡王也安全了,没必要拦住这位京官,点头正要请他二人通过。

  

  山光远对待下层兵将一向很客气,  对他拱了拱手,  二人牵马正要从路障缝隙间走过去,就瞧见几位手持□□的绯色军袍侍卫快步过来,  为首者对山光远一拱手,道:“山武臣,  衡王殿下请您过去一叙。”

  

  山光远皱眉:“我正要归京,耽搁不得。”

  

  绯袍侍卫估计也是梁栩手边人,很懂得交涉,开口笑道:“山武臣哪怕是现在快马归京,到了京师怕也要封城落锁了。衡王殿下也是要归京,只是天津卫的祸乱事出突然,总要过问查探一番。山武臣恰在天津卫,您掌管神机营中军,也算是见多了流匪贼人,请您也帮着衡王殿下查探事实吧。殿下也不会停留太久,到时候一同归京,也好开放城门,让您一同进城。”

  

  言昳看了山光远一眼。

  

  她只知道他在外各个卫所、兵道暂任过副将、主指挥使,迎击突发战役,却不知道他在京内也算是有个挂名正职。神机营算是京军核心,挂名在神机营中军下头,算是皇帝浑身解数也要把他往自己人的阵营里扒拉啊。

  

  哎,这年头阵营往往框不死,大乱斗的局面下,只要有本事,恨不得三方势力都把他写进族谱里当自家人。

  

  山光远当然不乐意见到梁栩。五年前梁栩毁容闭门不出,山光远万众瞩目归来,以他对梁栩的了解,梁栩这些年想杀他怕是想疯了。

  

  山光远不会畏惧他,但也不能不提防他。

  

  当下若是强行要走了,说不定会给梁栩机会,把天津卫罢工的大混乱,往他头上引呢。

  

  山光远低头看言昳,言昳勾起嘴唇有些嘲讽地笑起来,也仰头看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咱们要是不配合,岂不是要跟今儿所有在天津卫吃喝玩乐的京官一起,被说成是背后主使了。”

  

  绯袍侍卫尴尬地笑了笑,山光远略一点头,侍卫忙转身请他们往出城道边走。

  

  梁栩的车马前脚刚跑过去没多久,早有些天津卫的官员在候着他,甚至还搭了个绸布凉棚,请他下车喝茶歇息,想安抚这位想高调游街享受欢呼但没成功的王爷。

  

  梁栩如今也有二十二三了,身量修长瘦高,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宝蓝色窄袖圆领丝袍,站在凉棚下头,秋风吹得衣袍猎猎起伏如波浪。他面上笑容凉薄敷衍,周围几个高矮胖瘦的天津卫官员一直在安慰,他只系着窄袖上的铜扣,不咸不淡的回了几句,目光朝言昳和山光远这边转了过来。

  

  山光远把马匹交给旁边侍卫,走过去远远的略一点头。

  

  梁栩脸上还顶着那道疤痕,竟能笑起来,抬手为几位官员介绍他,道:“这位是山以将军之子,这几年赫赫有名的将门之星啊。”

  

  也是,梁栩一直对外宣称,脸上这疤痕是与公主离开金陵时,遇上了倭贼,他按捺不住杀倭之心,拔刀跳车与倭贼对抗,杀了俩人,自己也落了疤。

  

  就为了他这留面子的谎言,当年言实数倭寇的时候,还要把其中两个炸死的倭寇,算在英雄王爷的头上。

  

  山光远静气的就跟一汪死水似的,拱手稍稍做礼,对梁栩道:“刚刚侍卫说,衡王殿下要追查罢工源头,想请我来帮忙。只是臣不过休沐一日来天津卫看景吃蟹。明日尚有要务在身。对天津卫也不甚了解,怕是有心也帮不上忙了。”

  

  言昳总觉得山光远是死锯嘴葫芦,没想到他现在也会平淡说几句辞令。

  

  梁栩微笑起来,抬手拨弄了一下腕子上透亮的琥珀串珠,金色琥珀里的花草虫在夕阳下漾出黄光,落在他绣蛟的袖口上。他环视几位官员,笑道:“城中恐怕乱作一团,大小细事要诸位干臣要官去处理。我倒也不算受惊,不劳烦诸位在这儿陪着我了。”

  

  几个官员知道他要赶人,只好作揖鞠躬退下去,目光忍不住在言昳身上留了片刻。

  

  山光远的名号他们没人不知道,只是山爷来天津游玩,没带仆从,却跟了这样一位美人,瞧装扮应该是谁家贵女。

  

  都说山家孤子是个灌水泥的铁桶子,人怪话少谁也谄媚不了,竟偏在女人这方面有松动?

  

  梁栩走到绸棚下头,两边煤油玻璃彩灯打着转,下头摆了一桌二椅,他请山光远坐,山光远也不会推脱,就这么坐下。

  

  言昳觉得五年前金陵旁河岸滩涂的晨光里,山光远几乎把梁栩按在泥里要杀他的景儿,就还在眼前呢。

  

  这会儿俩人竟然坐在一块喝茶。

  

  要不是还没到剑拔弩张的时候,言昳真想再看一回山光远杀人做狠的风景。

  

  他俩一坐,言昳自然没地儿,她可从来不会觉得尴尬,梁栩请山光远过来聊,又没请她,她乐得站在棚子旁边的高处看风景。

  

  梁栩笑吟吟的非要点她:“让人给二小姐也搬把椅子坐吧,记得小时候在书院里总是犯懒,站也站不住多久,总找个地儿摊着。”

  

  言昳真是被他套近乎这劲儿膈应的直抻脖子,而且他还非在山光远面前装相熟,也好意思,这不是跟早餐铺子的老板跟资本家吹利润似的吗?

  

  旁边奴仆张罗着要去搬椅子,言昳笑:“别,我哪能跟官身爷们坐一块儿,要不您俩聊着,民女来奉茶?”

  

  她也就嘴上一说,动都不带动的。

  

  梁栩挥挥手,奴仆几个退散出十来步远,他转头看着言昳,笑:“我也是怕被毒死。”

  

  奴仆一走,言昳笑脸都懒得装了,拿起桌上的壶,看里头有茶水,刚刚奴仆也试过,便自己斟了一杯,站在桌边仰头喝了。

  

  梁栩明显是想跟言昳聊天,叫山光远过来,也不过是为了找个由头把她引来,看她道:“我才回来,你给我准备这么个迎宾大礼。细数大明华东各府,哪个没你的产业,天津更跟你家后院子似的,你要在天津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的,我怎么会信?”

  

  梁栩是怀疑,这罢工浪潮跟他高调回朝撞上,都是言昳的一手安排?

  

  山光远心里其实也这么怀疑过。

  

  言昳嗤笑一声:“咱们还有的生意要做,我跟您闹这不能伤筋动骨的戏干什么。再说了,您忽悠着我,说下个月才回来,我在倭地又没有眼,怎能料事如神?我确实是天津当下纳税的大贾,可也不是头号,您要不数数更有可能的人?”

  

  梁栩不说话。

  

  山光远坐着,侧耳听她说“还有生意要做”。他是真没想到,这重活一回,她都有了足够的底气,为什么还要跟梁栩搅到一块。

  

  山光远转脸看秋叶落日,不提防肩膀上被尖尖的戳了一下,他回头,只瞧言昳脸儿虽转在那儿跟梁栩暗讽带笑的聊着天,几个嫣红指尖拈着小杯递给他,显然是也给他倒了杯茶。

  

  山光远心里顿了一下,抬手接过来。

  

  梁栩以为她好歹会装装样子,也倒一杯给他,到时候他便说自己不喝就是。

  

  但言昳就把壶放下了,压根就没打算跟他装样。

  

  她两个胳膊搭在山光远椅背的曲衡上,站不稳似的斜靠着,垂眼道:“这么大的船队,您又要搞阵仗出来,有人知道了也正常。天津卫的罢工潮憋了好一阵子了,想点火就点火,也不需要什么准备。您要庆幸点,她没想下半点死手,就是你脸面涨上来了,她就要给你脸上抹脏。”

  

  梁栩冷笑:“你倒是主动往她身上引……我们姐弟不睦,怕是你有心捣鼓出来的。”

  

  山光远心头一凛。

  

  熹庆公主和梁栩关系不好了吗?

  

  最近几年确实有这样的痕迹,但梁栩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说他们兄妹二人曾在宫中相依为命,不是别人能挑拨的?

  

  长姐如母,熹庆公主大梁栩十几岁,他前世也对熹庆公主依赖的厉害,这辈子怎么会——

  

  言昳笑起来:“说的跟我主动找你做生意似的?”

  

  梁栩细想,也觉得言昳是那种特别能忍能装,憋到最后下死手的人,今日遇到罢工浪潮这件事,不像她的风格。

  

  想到之前豪厄尔事件,他被蒙在鼓里;到后来她操纵白旭宪的死,狠狠反咬了他和公主一口。

  

  梁栩又总觉得胆寒。

  

  这女人完全不顾任何三纲五常、礼义廉耻或公平谦卑,士大夫们鼓吹的儒家美德,她一点儿不沾,做事跳脱的让他根本预测不来。

  

  梁栩觉得从言昳口中问不出什么准话。又把目光看向山光远,装作这五年来对他一无所知的样子,聊问了几句。

  

  其实梁栩以前觉得,山家孤子倒是够耐性有血性,在白家做了多年奴仆,牵马驾车,跟着言昳往消息灵通的地儿走,半点不把自己当将门少爷。

  

  言昳那几年不可能不知道他身份,却肯对他颐指气使,也是傲的离谱。

  

  梁栩想着,俩人当年可能是各有所需了,山光远如今恢复了身份,必然要比寄养在言家的她要高上一头,说不定归京碰面后,二人地位调转,山光远找回自己的位置,会有意折她面子几分。

  

  结果刚刚碰见了,他又是给她牵马,简直是奴颜婢膝到了骨子里。

  

  梁栩心里隐隐瞧不起山光远。

  

  觉得男人少年时候的经历很重要,做了好些年别人的奴才,一辈子估计也就是做奴才的德行了。

  

  可刚刚又瞧,言昳还给他倒茶,他也接了。

  

  梁栩觉得有点不对味了。

  

  言昳蹬鼻子上脸的脾气他总算知道了,受了她的撒娇卖软都是要挨刀子的,但她给山光远倒茶又不像是做小伏低,更像是顺手的亲近。

  

  或许这二人早些年关系就算不上主仆。

  

  而算得上青梅竹马。

  

  梁栩眼光一垂,转头聊起平匪的事。

  

  他要聊点别的,山光远还能张口敷衍他几句。但被皇帝指名南下平匪,所见之处,真可谓兵荒马乱,人不是人。跟他童年时候逃难的景象交叠在一起,再想到那国库崩盘,皇帝仍说“大明永昌”,他便心里只觉得厌恶。

  

  但匪患依旧是匪患,他们既是受难百姓,也挥刀向其他的受难百姓,山光远不能因丝毫怜悯与厌世便不除匪患。但他归来之后,只想加紧自己的计划,连睿文皇帝的脸都不想见。

  

  梁栩跟他聊这个,山光远连回话都懒得,梁栩说了一大段,他就回个“嗯,对”。

  

  言昳看山光远来一趟天津,只学了没调平声的“嗯啊这是”,心里想笑。

  

  但梁栩面上笑着,却觉得恼火,指节却紧扣着圈椅扶手上雕的竹梅。

  

  梁栩哪儿都不好,但这小心眼还装大度,光往自己嗓子眼里噎的脾气,更是要命。

  

  山光远又是个不爱装的,能坐下就已经算是给面子了,言昳干脆直接来个结束语:“你这儿要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你借我个车吧,回头我给你记账上也行,想办法还你也行。”

  

  梁栩对着她还挺抠的:“车没有,借匹马行吧。你回头让人还王府来。”

  

  言昳挥手:“行行行。”只要别再让她跟山光远挤一匹马,怎么都行。

  

  她说要走,山光远心里也松快了。明明是仇人,非要坐在这儿喜笑颜开的唠家常,他受不了,言昳一落话,他就起身拱手,去牵马了。

  

  言昳提裙跟过去,梁栩没起身,只在后头笑着唤她:“我的提议,你别忘了考量。要继续做买卖,总要有个让人安心的说头,对咱俩都是好事。”

  

  言昳回头对他龇牙:“不用考量。”

  

  梁栩在秋叶黄景下眯着眼睛但笑不语。

  

  言昳转过脸来,背对着梁栩,面映着远处的山光远,皱着眉。山光远分明看见她用嘴型骂了个把先帝能气死的脏话。

  

  山光远心里既有不爽,但又觉得她对梁栩态度也远不算好,安心了几分。

  

  可算是二人各骑一马,山光远遥遥一点头,冷漠的谢过衡王殿下,就准备离开天津卫。他还没轻踢马腹,言昳就先窜出去了。

  

  他担忧她骑马不稳,连忙跟上,奔出去好一段,言昳频频回头,看见城防兵远了,天津卫也远出一段距离了,可算是慢下几分。

  

  山光远追过去,怒瞪她一眼:“骑这么快,你不要命了吗!”

  

  言昳满脸不高兴,跟让人抱起来的猫似的抻着两条长腿踩着马磴子,呸了一声。

  

  山光远:“你还呸,我都想钻开你的脑子看看你怎么想的!”

  

  言昳睁大眼睛,平白委屈起来:“得了,你今天要上天啊山光远,吼了我几句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山光远刚刚在那边半死不活的当中风的捧哏,现在又治愈了,说话利索起来了,靠近她马匹,急道:“你怎么能还想着跟他扯到一块去!想想他上辈子怎么对你的,你名声让他污作了,人被他给占了好些年——”

  

  言昳倒噎一口冷风:“什么玩意!谁被他占了。呸呸呸,大好金秋,说这倒胃口的话,他是小京巴上炕,光叫唤也上不来老娘的床。怎么着,你以为那些风言风语真有影,我能让他给作践了?”

  

  山光远一愣。

  

  他倒是不在意这些,但想着言昳出入衡王府那么多年不是假事,梁栩明显又是对她既恨又爱的……

  

  她不也说自己懂得多吗?

  

  言昳被他这话给倒胃口的直翻白眼,连呸了好几口:“你给我洗洗脑子,想也不许往这方面想!我上辈子跟他做生意,走的明账,他要是想拿色相掺帐,那他半个王朝也买不起我的床帏一宵。”

  

  山光远:“那他最后也没少坑你。你被他毁了生意,不都是实际的事儿吗?”

  

  其实梁栩坑她,最主要的就是把她嫁给了他,强买强卖了一桩婚事,但对山光远来说这不算坑,他自然没说。

  

  言昳抚了抚胸口,总算把恶心劲儿顺下去了:“我还是当年的我吗?现在跟他做买卖,是因为他姐姐枝繁叶茂,唯一能给她刮出伤,叫她不顺当的,只有梁栩了。”

  

  山光远皱眉思索着她的话:“可公主跟他闹不和,为的是什么?没有梁栩在前,她难不成还想——”

  

  山光远看了看言昳。

  

  野心大的女人很多,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言昳耸肩笑了笑:“她跟我业务太重合,一山不容二虎,她要上位当了大明武皇,我就完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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