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赵元柔的蒙着面纱, 他们俩就站在花灯的阴影处,小心地避开着人群,以免遇到熟人。
她靠在周景寻的身上, 眸光微闪, 心里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她的手轻轻地摸着小腹。
若是真的……这孩子来得正好。
当时, 她是抱着跟周景寻过一辈子的心私奔的, 就算无媒无妁, 他们也是拜过天地, 她也为他挽起过长发的。
要不是秦惟, 他们现在正舒心的过着小日子,又岂会再度陷入到这京城的泥沼里。
赵元柔轻声道:“皇上中风了。”
秦惟闻讯后匆匆赶了宫, 她才得已和周景寻见上一面。
皇帝中风, 不管是轻是重, 必定不能再主理朝政了, 肯定会定下监国之人。
皇帝没有皇子,有资格监国的也就只有秦惟了。
更何况,宫里还有太后在。历朝都有太后垂帘听政的先例, 这就表示,在皇帝不能理政的时候,太后在朝堂上也是有很大的话语权的。太后只有皇帝和秦惟两个儿子,太后会让谁能来监国摄政,显而易见。
这简直比她原先预想的还要好。
只要秦惟能够登上那个位子, 这一切都会是她孩子的。
赵元柔心志坚定。
这件事先不能告诉周景寻, 她得好好谋划一番。
“阿寻。”赵元柔眼中充满了柔情,温言道, “这是我们的机会,我们先忍耐些日子……”
她不能让人发现, 她和周景寻还有往来。
为了以后,现在的忍耐是必须的。
唯有站在王朝的最高峰,才能得到他们想要的一切!
周景寻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缓缓点了点头。
是他没用,护不住柔儿,让她为了他们的将来,百般谋划。
“柔儿。”周景寻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娘已经把东西给刘氏了……你放心。”
赵元柔点了点头。
皇帝突然中风,局势大好,为秦惟争取镇北王府已经不是那么迫在眉睫了。
不过,盛兮颜屡屡羞辱自己,让她受点报应也好。
赵元柔抬起头,温柔地注视着他,说道:“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我。为了我们的未来。”
周景寻捏了捏拳头。
他当然信她,他不会再为了一点小事,惹她伤心。
赵元柔眉梢微动,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宫中的情况。
嘭!
烟花一朵朵在夜空炸开,花灯在寒风中摇曳。
为了迎接圣驾,皇觉寺旁的挂满了花灯,姹紫嫣红,只是,圣驾看不到了。
皇帝被送回宫后,宋远立刻就召来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他们都围在一块儿给皇帝诊脉施针,稳定病情。
宗室勋贵和大臣们候在前殿,神色惶惶,脸上带着一种迷茫和不安。
郑重明坐在圈椅上,他微垂眼帘,神情晦暗不明,时不时地朝对面的楚元辰看去。
太后更是坐立不安,难掩眼中的焦虑。
她近日头痛乏力,就没有去元宵灯会,本来以为也就跟往年一年,与民同乐一下,皇帝就会回来,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等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噩耗。
她还没从先帝梓宫被烧的事里缓过神来,就看到皇帝昏迷不醒地被抬了回来,他们还说,皇帝中风了!
怎么就中风了呢。皇帝还不到四十岁啊。
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太后坐立不安,很想进去看看,又担心扰了太医们,头也隐隐作痛起来,她抬手揉了揉眉头,打了一个哈欠。
终于,太后院使从后殿出来了。
太医院的一众太医在经过了长时间的会诊和治疗后,由太医院使向太后禀道:“太后娘娘,臣等为皇上施过针了,皇上如今已经平稳了下来。”
太后紧张地问道:“皇上现在如何了?”
太医使院恭敬地禀道:“皇上还昏睡未醒,臣等为皇上开了方子,先、先用上一副……试试。”
能在太医院里当太医的,医术都是拔尖的,一副方子下去,哪怕不能药到病除,也至少能够看出几分效果。但凡太医用了“试试”这两个字,就表示,太医们其实也没有几分把握。
太后的身子晃了晃,脸色越发惨白。
“哀家进去看看。”
她的脸上没有一点儿血色,脚步也有些蹒跚。
曹喜一手扶着她,嗓音尖利地说道:“太后娘娘,小心脚下。”
礼亲王阻拦道:“太后您先别急,先让太医把话说完。”
礼亲王是宗令,也是宗室的长辈,素来说话是有些份量的,不过,太后如今哪里坐得住,正要不管不顾地往后殿闯,殿中一下子就静了,所有的声音就像瞬间被什么给吸走了似的。
所有人都面向了殿门,以比对太后还要更加恭敬的态度,躬身道:“督主”。
一袭红色麒麟袍的萧朔从外面走了进来,他气质温和,步履间带着矜贵之气,就仿佛勋贵人家走出来的公子哥。然而,所有人在面对他的时候,却是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郑重明看着萧朔,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离京的时候,萧朔虽说已经掌了东西两厂,甚至因为手段果决狠辣,让人生畏,但也远不到如今这般叫人闻风丧胆,又敬又畏的地步,更不能让整个朝堂上下,甚至包括勋贵宗亲都对他服服帖帖。那个时候的萧朔,更多的是别人对他的一种畏惧,而远非如今的说一不二。
萧朔的确有皇帝的信任,事实上,皇帝对自己的信任,绝不比萧朔差!在他离京前,他在京中的地位远不似如今这般不上不下的尴尬。
真要论起来,他当时在朝中的地位其实和萧朔不相上下,或者可以说更胜他一筹。
郑重明掩住心里的不快,眸色暗沉,后悔当初真不应该因为和皇帝置气,负气离京。
他不由想到去年,去年年初时,皇帝突然提到,要让萧朔在禁军中挑选精锐组成十二卫营,由东厂统领。
郑重明当时火冒三丈,只觉皇帝是要用萧朔来分薄他的兵权。毕竟皇帝对兵权的渴慕,简直就是写在脸上的,郑重明虽说自诩为皇帝心腹,皇帝待他也确实与旁人不同,不过,在亲眼目睹了两位藩王的下场后,他也怕,怕会和他们一样鸟尽弓藏。
眼见皇帝有了分薄他兵权的苗头,郑重明就和皇帝大吵了一架,拂袖而去。
当时,郑重明也是算计好的,以他和皇帝的情份,一次的争吵并不会怎么样。
皇帝一心忌惮镇北王府,他需要自己为他统领禁军,他想让皇帝弄弄清楚,他和萧朔谁才更有用。
“郑大人。”萧朔走过他身边的时候,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道,“本座听闻英陵被毁,先帝梓宫被烧,郑大人掌管着禁军,怎就不去彻查此事?”
萧朔说道:“本座听闻是一万流匪,京畿出了这么多的流匪,郑大人身为京营总督可是失职了。”
萧朔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仿佛手握重兵的郑重明只是他手下的番子。
郑重明的脸色更沉。
京畿怎么可能会有一万流匪出没!
若真有这么多流匪,他早就得到消息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摸黑。
郑重明相信,英陵的事十有八九是楚元辰干的,皇帝肯定也心有怀疑。就是这一万人怕是水分很大……郑重明心知底下那些禁军的德性,近年来是吃空饷吃上瘾了,英陵到底有多少守军真是难说!
不过,吃空饷这事,但凡露到门面上,萧朔绝对会抓住自己这个把柄不放的。
郑重明轻哼一声说道:“这是本都督的事,萧督主逾越了。”
萧朔也不恼,淡淡笑道:“本座就等郑大人的好消息了。”
他说完,也不等郑重明,就向太医问道:“皇上如何?”
太医院使赶紧行礼,禀道:“督主,皇上是中风。”
太医院使小心地看了看萧朔的脸色,接着说道:“督主,皇上年前就因为急怒攻心,有过中风之兆,需要静气养神才会好,绝对不能再动气,可是今天,皇帝偏偏再度动怒,所以,中风了。臣等也是回天乏术。”
萧朔不紧不慢地问道:“皇帝现在如何?”
林首辅等人心中又起了一丝希翼。
中风有大中风和小中风,小中风者也就是口舌不清,四肢无力,仔细调养也能恢复七八分。
太医低着头,禀道:“皇上已经两便失禁,口舌歪斜,半边不遂了。”
他的意思是,皇帝病得非常严重了。
臣子们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又被彻底浇灭。
太医接着道:“皇上需要安心静养,绝对不再操劳。”
萧朔微微颌首,示意自己知道了。
萧朔道:“脉案呢……”
“没用的东西。”太后勃然大怒,直接打断了萧朔的声音,“统统拉出去,给哀家打,连皇上都治不了,要你们有何用!统统打死!”
内侍们一个个全都低着头,就跟没有听到一样。
太后吆喝了半天,都不见有人理,不敢相信地看了看四周,又喝道:“来人!”
萧朔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真吵。”
众人打了个寒颤,假装没听到他是在说太后“吵”。
“太后累了,送太后回去休息。”萧朔淡淡地说了一句。
太后:“……”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手指着萧朔骂道:“放肆!来人,把萧朔给哀家拿下。”
包括朝臣在内的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太后,仿佛太后在说什么异想天开的话。
曹喜讪笑地说道:“太后,您许是累了,还是先回慈宁宫歇歇吧,这里,有太医在呢。”
太后终于反应过来,他们完全默视了自己的话。
她的脸色一黑,骂道:“大胆!”
曹喜在太后面前还是卑躬屈膝的样子,只恭顺地笑着,然后使了一个眼色,立刻就有两个嬷嬷过来,一左一右地搀扶住了太后。
“太后,您回宫歇歇吧,您若累病了,皇上也会不安的。”
这些内侍嬷嬷们说的话一个比一个关切,一个比一个好听,动作上却是不动声色地把太后朝外拖了。
她简直傻眼了。
她十五岁嫁为太子妃,后来是皇后,再后来是太后,一生简直顺风顺水,没想到,活到老了,她的话在宫里头竟不管用了?!
太后愤恨交加:“哀家是太后,你们一个个的敢对哀家这般无礼,都不要命了吗!?”
嬷嬷们全都是在宫里待惯的老人,对于怎么让人有苦说不出来是最有法子的,平日里,她们当然不敢对太后动粗,现如今,萧督主都发话了,她们不敢也得敢!
太后还要叫嚷的时候,就有嬷嬷捏住了她的手臂,用了些巧劲,太后的半边身子立刻就又酸又麻,还没说出口的话,自然而然地就吞了回去。而在表面上,她们只不过是扶着太后,若非有心人,丝毫看不出玄机。
很快,太后就被带了出去。
殿内又静了下来,萧朔拿着太医院使递来的脉案在看,包括林首辅在内的一些朝臣们则面面相觑。
他们也实在顾不上太后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皇帝病得这般重,肯定不能再打理朝政了,往后该怎么办?
朝堂该怎么办?!
谁能来摄政监国?!
朝臣们都看向了林首辅,想等他一句话,林首辅嘴角露出苦笑,再过几个月他就能致仕了,怎么就遇到这种事呢!
林首辅好不容易才艰难地说道:“说不定,皇上还能好。”
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不信。
郑重明一直都没有出声,哪怕太后被带下去时,他也只是保持着沉默。
他又一次后悔,当初不应该轻易离开京城,不然,如今的他至少还能和萧朔相的抗衡。
自己离开这半年多,实着让萧朔的气焰和权柄都涨了不少。
就算他现在手上还有禁军,却完全被萧朔的气势给压了过去。
郑重明的目光更沉了。
“本座进去看看皇上。”
萧朔把脉案还给太医院使,他掸了掸身上的红色麒麟袍,往后殿走去,太医院使赶紧跟上。
等出了前殿,太医院使轻声对着萧朔说道:“督主,皇上……”
萧朔漫不经心地瞥了他一眼,淡声道:“皇上‘中风’了,让皇上好生休养。”
太医院使把头低得更低了,忙道:“是。”
皇帝的脉象显然不是中风,不过,萧督主说“中风”,那也只能中风。
让一个健康人立刻中风,他办不到,让一个人健康人像“中风”,还是可以做到的。
太医们都还守在皇帝的榻前,萧朔一进去,就纷纷躬身问安。
乌宁随手把人都打发了下去,自己退到一边候着。
萧朔默默地走到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皇帝。
这张比二十年前成熟许多的面庞,萧朔没有一刻敢忘却。
每一个午夜梦回,萧朔都仿佛置身在火海里,炙热难耐,大火焚烧了一切,娘亲在他眼前活生生地被烧死……
那一天的岭南王府,仿若地狱!
似乎是感受到了萧朔的目光,皇帝艰难地睁开了眼睛,他觉得自己全身没有力气,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
他动了动嘴唇,含糊不清地喊道:“阿……朔……”
“朕……怎么……了……”
他发出的每一个字都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皇帝慌了,他发现自己不能完整的说出了一句话,舌头好像不听使,就连手脚也很难抬起来,重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皇上。”萧朔不走心地说道,“您别着急,您这是中风了。”
中风?!
皇帝嘴里“唔唔”着,脸上惊恐不已,他怎么会中风呢?!他还不到四十岁啊。
他后悔了,他就不应该和楚元辰置气,他不该动怒的!
“皇上,您别着急,太医说了,好生养着,还是有机会恢复的。”萧朔平静道,“朝上的事,臣会替您料理妥当的。”
“您就好好养着吧。”
皇帝没有注意到萧朔声音中的凉薄,他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中满期翼:“阿朔……朝堂,交给你了……”
皇帝还很清醒,他明白,自己这么一倒下去,必是要有人来监国的,而且,最有可能的是秦惟,或者说,只有秦惟有资格!
他不信秦惟。
一旦让秦惟掌权,秦惟必会除掉他,然后自己登基。
他不过是中风罢了,他能好的,一定能好的!
就算他不能好,他也是皇帝!
“阿朔……替朕……看着……”
“臣遵旨。”
萧朔眼帘微低,浓密的睫毛投下了淡淡的倒影。
他说道:“臣先告退了。外头还有众位大人在等着。”
皇帝费力地点了点头
萧朔向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宋远说道:“好生照顾着皇上。”
宋远对他的意思听得分明,恭敬地应道:“是。督主放心。”
太医院使留了下来。
萧朔朝前殿走去,乌远不远不近地跟着。
“督主到!”
前殿中,众人都还候着,见萧朔出来,再度躬身行礼。
萧朔在众人身上淡淡地扫了一圈,说道:“皇上中风需要休养,不便处理朝事,皇上有旨,从今日起,由本座监朝。”
林首辅等人皆是肩膀微动。
他们其实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而现在,有种果然如此的谓叹。
林首辅露出苦笑,方才他就在想,要是真是萧朔掌权,他要不要反对。
这和从前不一样,从前,司礼监代管几□□事顺理成章,然而现在,皇帝中风,怕是很难再好,若是萧朔掌权,就不会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大荣朝总不能真得交到他的手里吧?
但凡有皇帝重病难以理政的情况,按例是交由太子临朝的,偏偏如今既无太子又无皇子。
林首辅想了又想,还是觉得,应当要劝萧朔,让太后垂帘听政,再从先帝诸子中择其一监国,方为正统。
只是,当萧朔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到他身上的时候,所有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
“林首辅。”楚元辰好枕以闲地开口了,“皇上又不是没有罢过朝,朝政看起来也没有受到影响吧。”
林首辅深以为然,不止没有受到影响,还更加顺了呢。撇开藩王的几件事情不提,皇帝平日里的确不算什么暴君,可奢靡无度,好大喜功,而还优柔寡断,朝政多有不顺之处,也就最近几个月皇帝时时罢朝,反而顺利多了。
楚元辰两手一摊,说道:“这不就得了,皇帝罢朝时是什么样,现在也是什么样。”
林首辅:“……”
宗室的几个王爷们频频看他,用目光示意他出面说说。
林首辅索性把心一横,自曝自弃地想道:反正这大荣朝也不是姓林的,连宗室亲王都没人开口,他管这么多干什么呢?!
他相信,就算自己真开口了,也没有几个人会跟上的。
当这个出头鸟,不值得!
反正,萧朔监朝也监习惯了,不差这么几天,说不定皇帝很快就好了呢。
林首辅觉得自己的腰可能弯得有点快。他是快要致仕的人了,不想在致仕前被抄家啊。
林首辅率先拱手道:“是。”
有林首辅出声,其他人也不敢说不,宗室的王爷们迟疑了许多,诚亲王时不时地朝殿外看,想看看怎么秦惟还没来,明明秦惟更应该监朝的。
大臣们已经纷纷表完了忠心,萧朔似笑非笑道:“诸位王爷们可有异议。”
他的声音明明温和如旧,却像是一盆冰冷泼到身上,王爷们忙不迭地说道:“督主说的!”
“既如此,即日起,就由本座监朝理政。”
一锤定音。
自始至终,唯有郑重明没有出声。
他冷眼旁观,毫无疑问,楚元辰在明面上就毫不避讳地偏向了萧朔。
郑重明想到了自己离京时,除了愤怒,更是因为有人悄悄告诉他,萧朔的身上有一个天大的把柄。
郑重明当时心知,要扳倒萧朔,只有让皇帝对他生疑,让皇帝再不信他,舍弃了他。而且郑重明也想借着短暂的离开,让皇帝意识到自己的重要性,所以,就假借着和皇帝争吵负气离了京城。
他带着一家子离京,只为掩饰一二,不让萧朔生疑。
他本以为,不过离开个半年,影响不了什么的,谁能知道,才短短的半年,一切就变了。
在自己不在的大半年里,萧朔的权势和地位已至锋顶,连他都难以企及。
若非如此,现在临朝监国的,哪里轮得到萧朔这个阉人。
他真不应该离开的!
郑重明的目光不由地看向了通往后殿的方向,眼神闪烁。
皇帝到底是真的中风,还是被萧朔禁锢,挟天子以令诸侯?!
他还没有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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