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前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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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前世(完)
明昭二十七年,圣熙帝驾崩。
圣熙帝二十岁登基,二十七岁遇柏钰,册封皇后,二十年盛宠不衰。
帝后伉俪情深,后宫真正做到只有一个,后世传为一段佳话。
圣熙帝去世后,柏钰亲手平朝中之乱,斩杀有异心的藩王,在韩辰的全力拥护下,从谢氏皇族里挑出一位年仅九岁的继承人,辅佐他登基。
新皇单名一个昭字。
在这后,柏钰出宫,亲自去请退出朝堂的老帝师教导新皇。
老帝师住在京城隔壁的云城深山。
“我当年在江南初遇你时,想收你为学生,邀你入朝堂。”
“你当时说,朝堂不配。我说朝臣所做是为了天下百姓,你又说百姓不配。”
老帝师八十多岁了,举手投足间,书香气从骨子里渗出来。
“如今,又是为何来请我?”
柏钰跪坐在蒲团对面,为二人斟了两杯热茶。
放下茶壶,柏钰道:“朝臣百姓不如他。这是他的天下,我要为他守住。”
老帝师长叹一声。
当年在江南初见柏钰,少年不过刚及冠,白衣风流,意气风发,眉目皆是狂傲,不将任何事物放在眼中。
白驹过隙,少年不复当年,生气不再,浑身萦绕着淡淡的悲字。
他好像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只剩下无休止的痛苦和难过。
-
老帝师被请回京教导新皇,朝中大大小小一切事宜暂由柏钰处理。
有异心的死了,不服的镇压了,再有异议也得憋着。
柏钰不仅整顿朝堂,更重新洗牌了京城各大商路,趁乱提价走私的商人极尽打压,弄得有些商人怨声载道,有和商人走得较近的官员提出不满,都被打了回去。
柏家和肖家商号逐步遍布京城。
时间一长,大家纷纷发现其中好处。
——朝廷基本不缺钱了。
往年没钱总是最大的问题,如今国库不仅充裕,更是支援了几处贫苦之地,带起当地商路的发展。
除了开始有人怨声载道,趁乱使绊子,后面几乎都在越来越好。
柏钰多数时间不在宫内。
他在京城置办了一间院子,大多时住在外面。
与凤宫封存,即便再有皇后,也是住在新修的宫殿。
“主子,宫里传话来了。”小福子进来道。
柏钰修剪院里的兰草,“什么话?”
“新皇的。”小福子道,“他说他做完了老师布置的所有功课,问您什么时间回去。”
柏钰没回头,“我回去能有什么用,让他听老师的话。”
小福子笑道:“许是想您了,主子总是很招小孩子喜欢。”
不仅小孩子,猫猫狗狗也是。
见到柏钰总会扑上来。
不知想到什么,柏钰擦擦手,收拾进宫了。
新皇确实聪慧勤劳,老帝师都对他赞不绝口,夸柏钰挑了个好继承人。
检查完新皇的功课,新皇期待问:“您会留下用晚膳吗?”
柏钰轻饮淡茶,“不会。”
新皇肉眼可见的颓然下去。
但很快振作起来,开始和柏钰讲他在宫内遇到的趣事,叽叽喳喳,多了几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活力。
讲到后面,“听宫人说,您不回宫,是因为在宫内会想起先皇,是这样吗?”
柏钰眸子一敛。
身后的小太监当即跪在新皇身后,拦住了他,“…陛下!”
柏钰没答。
新皇嘟囔着,“可外面都说,先皇去世后您都不伤心,下葬那日您连滴眼泪都没流,这些年也没表现得有多思念……”
小太监冷汗都冒出来了。
柏钰手段有多狠绝,他们都是见过的。
新帝年幼失言倒不会怎样,首当其冲被罚的就是他身边的下人。
可柏钰只是恍惚了下,又跟个没事人一样。
“你说得很好,奖励你再把《治吏策》抄二十遍。”
新皇:“?!!”
柏钰没在宫中用晚膳,提前回去了。
还没进屋,肖别尘就大大咧咧地闯进来。
“柏钰,喝酒去啊——”
过去几十年,他仍旧是这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样子。
成了家也没变。
同是京城的一家富家千金,开始他老丈人还嫌弃他没有京城籍贯,差点没成。
柏钰回眸,“不怕被家里那位发现?”
“笑话!我是谁啊!我京城扛把子!”肖别尘拍拍胸口,“她要是敢阻拦,我对着她拳头就是一脸!”
小福子都看不下去了,“别又被关在门外,然后来求我们主子收留。”
肖别尘摆手。
“不可能的事!她敢不给我开门,也不怕我当场跪下去求她!”
小福子:“……”没救了。
柏钰是对喝酒没兴趣了,但架不住肖别尘烦人。
春风楼从江南发展到京城。
春风醉仍是几十年前的味道。
肖别尘酒量不涨,喝两杯就发疯,柏钰则静静坐在窗边,酒一杯一杯下肚。
窗外人流如织,偶有奢香马车驶过。
但都不是当年那辆。
再不会有一人从马车走下,抬眸一眼,正对上他。
柏钰走了神。
回神是小二来叫他,“主子!您快带肖二走吧!他唱的小寡妇上坟快把大家送走了!”
柏钰:“……”
一回神,肖别尘正在激情演唱。
柏钰揉揉眉心,比了个手势,暗中早就忍不住的风二出现,一掌劈晕肖别尘。
“送回去。”柏钰道。
“那您……”
“我随便走走。”
“是。”
从酒楼出来,柏钰喝了些酒,冷风打在身上,意识清醒不少。
他没乘马车,一个人走在街道上。
往年他出宫,身边总是陪同着一个人,如今却只剩他自己了。
走着去,来到他们放河灯的河道边。
微风吹起柏钰的衣摆,河边冷风刺骨,他却恍神未觉。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谢淞寒的怀抱充满暖意,替他挡去所有寒风,“这不仅是我的心愿,更是我向你许下的承诺。”
耳鬓厮磨,他的呼吸近在耳边,“你写的什么?”
柏钰给他看。
谢淞寒一一念出来:“长命百岁,岁岁平安,是写给我的吗?”
柏钰说是。
谢淞寒愉悦笑了,或许他人生中少有的真心实意的笑容就来自此刻。
“我们的愿望都会实现。”
河灯两两入水,游至河中。
可接着。
一个大浪打来,两个河灯全被打翻,沉入水底不知踪迹。
柏钰瞳孔骤缩,当即就要跳下去。
“不——”
后面有人拉住他。
“别走,陪着我,这里太冷了……不,你还是回去吧,是我只能陪你到这儿了,是我先食言,你要怪就怪我……回去吧。”
“回去吧。”
“主子!主子你醒醒!主子!”
暗卫使劲拽住要往河里跳的柏钰,还以为他想不开。
听到声音的柏钰从幻觉中回神。
脚尖已至河边,再往前一步就会掉下去。
河边有来洗衣服的女子,喊道:“郎君莫要想不开!这水冷得很呢!前两日就有一家小娘子丈夫死了,跳河里殉情了!捞了三天才捞出来!”
柏钰退回两步,闭了闭眼。
“…我没事。”
暗卫眼露担忧。
暗阁奉圣熙帝之命,从此归柏钰管,首要任务就是保证柏钰安全。
这几年柏钰都没表现出什么不对,他们差点就掉以轻心。
“主子可要回去?”
柏钰垂眸,点头,“回吧。”
夜深。
柏钰独自躺在床上。
往外侧一翻,再没有热源给他靠。
他睁着眼睛望着床顶,没有一点睡意。
自圣熙帝走后,柏钰再没睡好过,多数时候只能到天蒙蒙亮睡一小阵。
后来小福子发现,每晚都要给他点上安神香。
但再后来,安神香也不管用了。
柏钰是有想过入眠的,若是能在梦中与故人相见也好,可不知是什么原因,连续几年的梦中都没梦到过故人一次。
大多时,他都处在黑漆漆的望不到尽头的地方,静等梦醒来。
柏钰想。
他是不是要忘记了。
才短短几年。
他怎么都不记得他们曾经发生过的点点滴滴。
-
再后来。
肖别尘时不时来找他喝酒,他有个可爱的女儿,总喜欢围着柏钰转。
柏钰对小孩总有特别的宽容,偶尔会陪玩。
朝中要管的事情依旧很多。
柏钰几乎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他像是有意让自己忙起来,留给他自己的时间都很少。
就这样,过去七八年后。
新皇成长起来,在老帝师的教导下成为一代明君,生平最听的就是柏钰的话。
但柏钰少于管他。
只要柏钰一句话,新皇就是不顾天下人反对也会做。
老帝师在新皇彻底接手朝政后第二年逝世。
朝堂也不再需要柏钰。
又是一年桃春,三月二十一。
微风拂面,春和景明。
院子里的玉兰花开了,小福子长成了老福子,有了当年德福的威风样。
他在指挥下人清扫门前落叶,并把新进的月季品种都移植进花园内,再让人去取前些日子订的上好茶叶,以及每年三月,柏钰都要小酌的春风醉。
交代完一切,小福子去房内找柏钰。
先敲门。
“主子?可起了?”
“主子?”
小福子接连敲了好几下门,门内都没回应。
他叫来路过的小厮,“主子今早出门了?”
“没有啊,没人出门。”
暗卫一直守着,也说没动静。
小福子推开门,可屋内哪里有柏钰的身影。
房内干干净净,仿若从未有人住过。
小福子内心升起一抹恐惧。
“我好像……知道主子去哪儿了。”
-
皇陵。
柏钰推开主墓室大门,如当年一袭白衣,一步步来到墓中央的棺椁旁。
中间有两具棺椁,其中一具是空的。
另一具,是柏钰当年亲手封的棺。
上面的纹路他都记得。
奇不奇怪,柏钰都快忘记他们相处的过往,却清楚记得棺椁上繁复的花纹。
柏钰在棺椁旁站立许久,指尖细细抚过上面的纹路。
忽而,指下用力,钉好的棺盖被推开。
露出里面躺着的一身华服的圣熙帝。
他宁静躺在里面,嘴唇微张,咬着柏钰送他的那块白玉,双手交握放在胸前,面容俊美一如往年。
过去七八年,身上却没有丝毫腐烂的痕迹。
时隔多年再见,柏钰一下滞住了。
他静静望着眼前人这张脸,喉头动了下,似有千万言语要讲,可一个字都说出来。
良久。
柏钰跪坐棺边,握住棺内人的手,低低道:“…我有点想你了。”
墓室无声。
没有人能给他回答。
“你有在看着我吗?”
“有想我吗?”
柏钰自顾自道,他知道没有人会回答他,但他还是问了。
问过后,墓室再次陷入长久的死寂。
没关系。
他快要知道答案了。
柏钰取出谢淞寒嘴里含着那块玉,阴冷的寒气瞬间侵透他的手心。
母亲的话语萦绕耳畔。
“我们异族人,与寻常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血脉。你记住,这块玉世上仅此一块,是我族传承千年的宝物,它和我们的血一旦混合,便可作为一种牵引。“
“当它被摔碎那天,它的寿命以及我们的寿命,就走到了尽头。”
“但是不要害怕,宝贝,它会带你去见你最想见的那个人。”
“穿越生死,生生世世。”
柏钰从小便被告知他们与常人不同,可究竟不同在哪儿,他找不到。
后面母亲告诉了他,他也持半信半疑的态度。
终归到底,那些鬼神之说,他不相信。
可真正到此之际,柏钰愿意相信一次。
如果是真的,请让他再回到谢淞寒身边,哪怕只够一眼。
他想让谢淞寒听到。
他的思念,他的一切。
“啪”!
玉碎的声音回荡墓室。
如母亲所说,玉不会彻底碎裂,只会在中间显有裂痕,美玉生瑕。
柏钰忽然有点期待了。
他抽出匕首,眼都不眨地划开自己的手腕,鲜血顿时涌出,一滴滴浇灌在破碎的白玉上。
如在地狱盛开的幽冥血之花。
白玉整块被泡在血里,在鲜血浇灌下,丝丝暗红自裂纹向外蔓延,逐渐浸透整块玉身,短短几息,美玉就由润白转变为鲜艳流动的血红色。
血液的流逝使柏钰面色变得苍白。
但他没有反应。
在玉彻底变为血红色后。
柏钰扬唇一笑,抬脚入棺,像以往无数个日日夜夜那般,躺在谢淞寒身边。
鲜血渗透了他们的棺材。
一点点往墓室外流去。
柏钰仿佛感受不到腕上的疼痛,伸出另一只完好的手,轻轻抚在谢淞寒的脸庞。
眼里都是他沉睡的样子。
真好。
快要见面了。
虽不知他们会在人间还是地府相见,但柏钰心里满是期待。
另外,柏钰不希望后世有人打扰他们,如果有想要闯入墓室的,就小小给点警告好了,柏皇后从不温和,再要硬闯,就用擅闯者的血来加固陵墓吧。
体内的血一点点流尽。
血液围绕墓室,形成无形的诅咒。
柏钰再也支撑不住,缓缓闭上眼睛。
抚摸谢淞寒脸庞的手无力垂下。
“陛下,我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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