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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陆珏低低地笑,  带动胸腔一阵轻微的颤动,他垂首,轻吻了吻怀中女孩儿额际绒绒的碎发,  闹得她又赶忙往他怀里钻了钻。

        把脸完全埋进了他胸膛前的衣料中。

        “睡不着那你想做什么?”

        婉婉知道表哥在笑话她,  越发不好意思,  “不做什么行不行嘛……”

        她声音传出来闷闷地,  原先垂落在他身侧的手,  却悄然抬起来,  试着环住了他的腰身,  两只小手透过他身后软枕的空隙,  堪堪交握。

        表哥抱起来好舒服啊。

        陆珏唇角微扬,  手掌轻抚在女孩儿纤薄的脊背上,  倏忽间倒想起个不相干的话头,问她:“先前皇帝赏赐你的那颗夜明珠呢?”

        那珠子拿过来都是云茵在处置,婉婉常日并关注不到那上头去,  想了想才说:“在房间里。”

        房间里……陆珏听着稍稍蹙起眉。

        依他觉得,  那东西原本的归宿,  就该在库房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落灰才对的。

        接着又听婉婉说:“云姐姐说它好用,  晚上拿出来放在水晶灯笼里,  就不用再燃烛火了。”

        濯缨馆夜里不灭灯,否则婉婉哪怕在睡梦中也会做噩梦,醒来再看到一片漆黑,  就会更加惶恐不安。

        但烛火易燃,  放在房间里其实不太安全,  先前就有一次,  火舌被风卷到帐幔上烧起来,  幸好值夜的临月警醒,  立即就扑灭了。

        于是那珠子送来,云茵自然物尽其用。

        陆珏那日进濯缨馆,她房间是亮着灯的,再细细回想,似乎从前自蒹葭玉楼往对面看,濯缨馆夜里也从未灭过灯。

        他顿住一瞬,再开口嗓音温软,“夜里不燃灯就睡不着?”

        婉婉点点头,如实嗯了声,“天黑不燃灯的话看不见,又像是被人关进了黑匣子里,闭上眼睛就害怕。”

        陆珏闻言眉头微皱。

        倏忽想起几年前,他进宫伴读前夕,她伏在床前抓着他的衣袖哭得声嘶力竭试图留住他时,房间里也并未燃灯。

        原来那时候她紧抓着他,像在抓一根救命稻草,害怕他丢下她一个人,可其实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就像她现在说得,像是被人关进了黑匣子里。

        陆珏原本是拉她出来的那个人,可那天晚上,他又将她一个人留在了里面。

        这倒也难怪后来她一场高烧,会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陆珏一时沉静,手掌抚在她圆圆的后脑勺上,隔了片刻,温声哄道:“乖,回去将那颗珠子收起来,我重新给你一颗更漂亮的,嗯?”

        婉婉本身也并无所谓是用珠子还是点烛火,抵着他胸膛闷闷地嗯了声。

        一个时辰后,马车停稳在侯府西侧门。

        婉婉怕是困极了,到底还是没忍住,埋首他怀中做了一茬儿梦,等下马车时抬起头,鬓发蹭乱了,整张脸也闷成红红的。

        她睡眼惺忪地犯迷糊,陆珏抬手替她理了理头发,带着人先回淳如馆换衣裳。

        换回女装再洗把脸,将面上用作伪装的粉黛全都濯净,婉婉便又恢复成一张粉嫩娇柔的美人芙蓉面。

        婢女给她重新梳好发髻,婉婉对着镜子看见自己一边微红发肿的耳垂,想起马车上那一遭还是会觉得脸热,不过回濯缨馆之前,她总得去跟表哥告个别才行。

        可是不巧,出门问过茂华才知,陆珏回来便被侯爷召去集贤堂了。

        那好吧……

        这会子天色已暗沉,婉婉向茂华要了盏灯笼,没教人送,自己回去的。

        踏进濯缨馆大门,云茵在廊下正焦急地等着她,“姑娘可算是回来了……么一整天都和世子爷做什么去了?”

        她是焦心之言,无奈婉婉眼下可不好意思听见人问起这茬儿事,忙不迭地否认说没做什么,埋头就要往屋里去。

        云茵赶紧伸手一把拉住了她,“姑娘等等,先别急着歇息,换身衣裳去瞧瞧大小姐吧。”

        婉婉脚下一顿,“雯姐姐怎么了?”

        云茵叹气,“大小姐今儿从宫里回来就跑到集贤堂与侯爷大吵了一架,而后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声不响的,夫人都为此哭过好几回了……”

        今儿是陆雯进宫参选的日子啊。

        婉婉听着这话哪里还肯耽误,赶紧转身直奔如意馆而去。

        陆雯下半晌申时便回了侯府,现下已过戌时,婉婉推开房门时,屋里一盏灯都没有燃,窗户紧闭,四下里黑漆漆一片。

        她这就相当于瞎了,忙回身在婢女手中提过个灯笼照亮,快步穿过珠帘与屏风,而后才在床边脚踏上看到了陆雯。

        寝间里酒气冲天,地上四处都是胡乱扔的酒坛。

        陆雯靠着床沿,醉得几乎快要不省人事,她被须臾一点光亮刺到眼睛,抬手挡了下。

        “……小婉儿?”

        她声音嘶哑,婉婉忙两步过去,先将床头的琉璃台点燃,却一霎照出满地狼藉。

        “雯姐姐,出什么事了?”

        婉婉费力抱着她,将人扶到床头靠着,一壁拿手帕打湿了给她擦脸,一壁听她仿佛自嘲似得笑了声,“这话你该去问问太子殿下啊……”

        婉婉稍有怔忡,但也敏锐捕捉到了她言语间对萧则称呼变了。

        陆雯醉的稀里糊涂,想起来从袖子里摸出朵簪花,拿到婉婉眼前扬了扬,“你看,这是今天大选上我得的,太子殿下亲赐,好看吗?”

        婉婉动作一滞。

        皇家开礼选秀,赐花……就代表着遣回,太子萧恪选中的太子妃并不是陆雯。

        “雯、雯姐姐这其中是不是弄错了?太子殿下怎么会……?”

        陆雯扬手,像扔垃圾一样把那朵簪花扔地远远儿的,“哪儿会有错,他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说的,陆家女赐花、不予留用。”

        “小婉儿,他明明知道我的心意,大选之前却没跟我袒露过哪怕一字半句……在他眼里,只有权势利益重要,我的喜欢根本微不足道,也不值一提!”

        靖安侯府已经出了一位皇后,于现在的太子而言,娶陆雯根本连锦上添花都算不上,纵然外头都说陆家还要出一只凤,可陆家从没有想过再捧出一位皇后。

        婉婉读书的时候学过一句话——“安不忘危,盛必虑衰”。

        只是太子妃人选事关重大,萧恪的一应权衡,事前也必定会与陆珏、陆进廉商议过才对,他们究竟知晓陆雯的心意吗?

        婉婉不能胡乱猜度。

        只是据这些年陆雯的描述,太子与她从来都是私下相会,若逢公众场合,二人本就是表兄妹,亲近一些,旁人又能想到哪里去。

        陆进廉本就并非是个细致妥帖的父亲,连程氏都没能察觉出来的事,他应当就更不可能察觉了。

        陆珏呢?

        他与陆雯这个异母妹妹,想来也没有亲近到万事过问,连她的少女心思都一手掌控的程度。

        陆雯哭着问婉婉,“小婉儿,你说既然他心里从来没有我,那他之前又干嘛对我那么好呢?”

        这话婉婉答不上来。

        她想太子或许是喜欢陆雯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怎会不喜欢呢?

        可也就只是止于喜欢而已。

        太子待陆雯的种种看似特别的宠爱,婉婉都听她一一如数家珍的说起过。

        比如上元节时,悄悄藏在全盛京眼皮子底下的惊喜,比如陆雯幼时生病,太子不顾宫规礼仪的彻夜陪伴,又比如经年累月,喜怒哀乐都习惯头一个和她分享。

        若是没有此间种种与众不同,依陆雯的精明,难道真的全然没看出太子妃之位背后的利弊权衡吗?

        陆雯只是没想到,原来对于太子而言,所有的特别都只是一时兴起罢了。

        人心一片方寸之地,才是最难掌握的。

        天黑之后窗外飘起了细雨,春雨缠绵带了几分惆怅,婉婉进屋后没过太久,将陆雯安抚下来,随即唤扶穗她们进屋收拾。

        这夜她没有回濯缨馆,直接留宿如意馆陪着陆雯。

        翌日雨歇,婉婉与陆雯相对沉默用早膳时,程氏与陆老夫人齐齐来露了面。

        程氏昨日想必同样哭了整夜,面容憔悴,现下眼睛一片红肿,近来府上事务又多,教她头回显露出心力交瘁的疲累。

        而老夫人更好不到哪里去。

        陆雯坐在桌边心如死灰,只如失了魂儿似得,始终一言不发,好好的女孩子变成这样,做长辈的看在眼里,心都痛得要滴血了。

        老夫人向来身体都不太好,婉婉不忍看祖母伤心,担心届时又引出旧疾,遂主动将陪伴陆雯的活儿揽到了自己身上。

        这厢又好一番劝慰,才教程氏与老夫人全都安心回去。

        午后未时下朝后,婉婉教厨房做了一桌陆雯常日爱吃的菜,不想才往桌边坐下,陆进廉便踏足了如意馆。

        父女俩昨日刚刚大吵了一架,眼下说话,婉婉当然自觉回避。

        她去偏房取暖,与扶穗说起昨日太子妃大选,扶穗叹口气:“奴婢昨日特意问了,说太子殿下当众将雀翎玉环,赐给了御史府上的李小姐。”

        “李如珍?”

        婉婉一度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但扶穗郑重点头,确认就是李如珍,因为官家小姐们一同出来是,李如珍身侧的婢女捧着御赐之物,小心翼翼,并且已经有不少贵女上前道喜。

        那就错不了的。

        只是婉婉记得年中一次闺秀小宴,陆雯言谈间说漏嘴,当着外人的面说了声“怀远哥哥”,当时李如珍根本不明所以,不知陆雯说的是谁。

        天潢贵胄,底下人大多都只称尊称,名讳都不能随口提,更遑论其字。

        所以太子与李如珍之间,亲近定然算不上,但婉婉也不懂太子的心思和朝堂上的事情,不好瞎琢磨。

        婉婉这头正兀自琢磨时,茂华刚好从院外带着东西进了门。

        他是替陆珏前来的,“世子爷听闻大小姐病了,教小的送来些补身子的珍稀补品,姑娘近来也受累照看,可得记着顾好自己身子才是。”

        “可惜再珍稀的草药也只能医病不能医心……”婉婉眉尖提不起往常的欢喜,叹气道:“劳烦你替雯姐姐谢过表哥吧。”

        小姑娘的心事大多都藏不住,茂华瞧出来,总要替自家世子爷关怀几分。

        “姑娘这是怎么了,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可要去同世子爷说,千万不要自己闷在心里,容易闷出心病的?”

        婉婉摇摇头,她其实也说不出来个因缘所以,更多的其实是唏嘘。

        廊下冷风刮得簌簌作响。

        婉婉拢起狐裘的领子,垂眸思索片刻,倒想起了另一桩事。

        她问茂华:“我想问问你还记得表哥幼时,逢侯爷荣升大行台尚书令,与大表哥送了相同的贺礼那次,他当时是如何处置的?”

        这鬼使神差的一笔,倒教茂华稍怔住。

        世子爷先前说过,以往的事勿要拿到姑娘跟前摆弄,但这件,应当是世子爷亲口袒露的。

        十几年前的事了,他也要思索才开口,“这事姑娘自己知道便可,那回……世子爷只得称未曾准备贺礼,宴席后先夫人大怒,罚他在府中祠堂跪了一夜。”

        婉婉闻言,眉尖顿时紧紧地皱起来。

        她还记得原来茂华口中的先夫人,是个仙女一般的人,虽然性子冷却极宽容,下人犯了错都不曾责罚,然而不曾想先夫人待亲生儿子,却竟然苛刻至此。

        婉婉当下一点都不想多问,长呼出一口闷气,将送茂华出了门去。

        这天茂华和陆进廉都走后,下半晌时,大嫂子周氏来如意馆露了个面,她向来性子圆融,从不明着得罪人。

        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别人了。

        陆瑾、陆瑜此时约莫在分析太子此举背后对陆家的态度。

        赵姨娘和陆淇呢,知道陆雯栽这么大个跟头,不上赶着来看看笑话都已经算是收敛了。

        婉婉在侯府近五年,到现在多少也能看出些端倪。

        陆家众人表面的和睦相安之下,藏着的是刻进骨子里的漠然相对。

        从陆进廉、先夫人、程氏、赵姨娘,到陆珏、陆瑾、陆瑜兄弟间,亦或是陆雯与陆淇姐妹间,无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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