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兴到京城的当天，朝廷调派兵马的公文便发往了各地。

而京城里，关于西南的本就喧嚣尘上的各种传言，现在跟热油锅里滴进了水，一下子就炸开了。

传言由众口相传，传着传着，就成了林大公子死了，林二公子被困在通云城，差不多快死了，林四公子还病着，能不能活下来不好说，四少奶奶人还没找着，估摸着已经死了。

要按照这个版本的传言，秦国公府的日子就不用过了……

秦国公府的院墙再高，大门关得再严实，也挡不住这股汹涌的传言。

曹大少奶奶中午的时候晕过去一回，被潘二少奶奶掐人中掐醒的。大少奶奶醒来后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传言不能让婆母知道。乐安公主已经病得下不来床了，再让她听到这个传言，乐安公主还活不活了？

潘二少奶奶眼睛也红着，她也哭过了，只是身体比  曹大少奶奶好，二少奶奶哭归哭，没晕过去。

“母亲那边有荣妈和王妈守着呢，旁人到不了母亲的跟前，”潘二少奶奶跟曹大少奶奶说。

这事都不用二位少奶奶特意再吩咐下去，荣婆子和王婆子这些天就寸步不离地在乐安公主的身边，别说外人了，在乐安公主身边伺候的丫鬟婆子们，都到不她的跟前。

“大嫂，”潘二少奶奶拉着曹大少奶奶的手。

曹大少奶奶知道自己这弟妹要问什么，大少奶奶摇了摇头，说：“我不信。”

潘二少奶奶这会儿眼珠子看着都是木的，身体能扛得住，但二少奶奶的精神是扛不住了。

她也不信啊，但外头的这些传言，就没一个好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听得她心惊胆战，天都塌完了。

曹大少奶奶挣扎着坐起身，看看屋里的丫鬟婆子，大少奶奶笑了一下。

潘二少奶奶吓坏了，大嫂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的？她这是急疯了？

“我方才也是急过了头，”曹大少奶奶恢复正常了，托了托自己的云髻，跟潘二少奶奶说：“传这些话的人就没安好心，心肝都烂了。真要出这样的大事，父亲还不得回府来一趟？父亲国事缠身，脱不开身，他三叔他该回来才对。”

真要家里的三个儿子，一个儿媳妇都没了，一家之主还能不回家来？指望她们这些女人担这么大的事情吗？

曹大少奶奶这话，不说丫鬟婆子们了，连潘二少奶奶都觉得有道理。

“都退下吧，”曹大少奶奶跟丫鬟婆子们道：“我跟二少奶奶说说话。”

眼见着丫鬟婆子们都出去了，潘二少奶奶正想说话呢，就看见她大嫂人往后面一仰，人就倒在了床榻上。

“大嫂？！”潘二少奶奶吓得慌忙伸手扶人。

“别大声，”曹大少奶奶跟潘二少奶奶说，刚才回缓过来的精神气，一下子又全都没了。

潘二少奶奶腿一软，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看她大嫂这样，潘二少奶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大嫂刚才是在丫鬟婆子们的面前，故作镇静呢。

“他们是不是真的出事了？”这一回说话，潘二少奶奶是哭腔了。

曹大少奶奶有气无力地道：“我不知道啊。”

潘二少奶奶急道：“那谁知道？我，我……”

去问公爹吗？文渊阁她们也进不去啊，让婆母派人去问？谁敢把这事情告诉婆母啊？

公爹那边是指望不上了，潘二少奶奶说：“那找他三叔回家来？”

曹大少奶奶摇头，三公子成天待在书院，他能知道些什么？他自己还得去找他老子问情况呢。

潘二少奶奶不但不知道该怎么办，她连自己现在该在脸上摆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来，她都不知道！

都说二公子被困在通云城，搞不好会被蛮夷杀死，她就在大嫂面前哭啊？那大公子还被传已经死了呢，大嫂不比她更伤心？可是，  二少奶奶又好想哭啊。

“我们照顾好母亲和孩子们，”曹大少奶奶说完这话，突然就又被一种巨大的挫败感迎面击倒了。

以前她觉得自己很好的，贤良淑德，孝顺公婆，与丈夫举案齐眉，生儿育女，管理家务，身为秦国公府的长媳，曹大少奶奶做到了最好，谁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但现在，曹大少奶奶觉得自己好没用啊，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待在家里，提心提胆地等消息。

“我连出家门都做不到，”曹大少奶奶跟潘二少奶奶说。

她出了府，她能去哪儿呢？她跟各府的夫人，小姐倒是都有交际，可是西南的事，这些夫人小姐们也不可能知道啊。她的娘家远在江南，也无人在京城为官，她找不到人帮她。

潘二少奶奶这时想起她的娘家来了，说：“我回娘家去问问吧。”

潘二少奶奶说着话就要起身走，却被曹大少奶奶一把拽住了。

“先等等，”曹大少奶奶说：“等等父亲那边的消息，兴许抚远大将军那边还会派人，到府里来打听消息呢。”

潘二少奶奶又坐回到床沿上了，妯娌二人有相依为命的感觉了，这会儿自己身旁有个嫂子（弟妹）陪着，总比自己一个人待着好啊。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香炉里的香都燃尽了，曹大少奶奶下了床，走到梳妆镜前坐下，往脸上扑了点粉，跟潘二少奶奶说：“我要去母亲那边。”

潘二少奶奶忙说：“我也去。”

曹大少奶奶：“你去看看几个小的吧，带他们去院子里玩一玩。”

潘二少奶奶下意识地就道：“玩？”

这个时候还玩呢？

曹大少奶奶：“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的日子还是要过的，家里不能乱套。”

潘二少奶奶自己没主意了，她就只能听她大嫂的话，于是二少奶奶就点了点头。带孩子玩，这个她擅长啊。

曹大少奶奶这时将戴着的金花发簪拔下来，往梳妆台上一扔。

潘二少奶奶没敢说话，大嫂现在看着正常了，心里还不定怎么慌呢。

曹大少奶奶想换只发簪，但看着匣子里的发簪，大少奶奶没选出来，倒是看见大公子送她的四只发簪了。都是白玉的发簪，梅兰竹菊四君子，林大公子近四年，每年大少奶奶生日，他就送上一只。

曹大少奶奶已经忍住的眼泪，跟决堤一样，一下子就涌出了眼眶。

林大公子临去西南之前，夫妻俩没说上几句话，就好像老夫老妻了，丈夫也好，妻子也好，都失去了说情话的能力。但大少奶奶记得清清楚楚，去年她过生日的时候，林大公子送了她发簪后，跟她说过，今年过生日，他再送她一只发簪，样式他都想好了，是一只芍药花样的。

曹大少奶奶掩面痛哭，她想，她与林行是不是没有以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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