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有此事。”老唐头十分讶异。

他此话一语双关。

不仅指玄清道长为祸人间，更指秦羽邀他出山冒充他人，无论是哪件都足以教人惊疑。

因为他才是玄清！但他不说。

秦羽轻松的神色慢慢变得凝重，缓缓道：“此事关系重大，我现在就需要你确定，能否助我。”

能不能达成合作，其实初初谋面时已经定下来了，后面无非是谈条件。

当下也无法给他三日时间考虑，如果他推辞，还得另外寻找合适的人选。

老唐头在考量，他非常忌惮面前的少年，此子高贵无双，明明生而向阳，为何骨子里透出一股可怖的凶煞之气？这是人世间活阎王的杀戮之兆。

他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一下屁股，看来浑浑噩噩这些年，朝廷局势变化挺大。

秦羽见老唐头在斟酌，习惯性地想以物易物，“作为报答，条件你开，在我能力以及人性许可的范围内皆可。”

老唐头心思千回百转，此次若是入世，恐怕牵扯极深，若问有何尘事未了，唯有一桩。

尘世事让有缘人来了断，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我的要求比较棘手，讲究缘分，姑娘只需尽力即可，毋需强求。”

秦羽知他已答应，缓缓站起来，揖礼道：“秦羽在下，请道长细说。”

老唐头也起身，不急着回礼，而是把乱发用一根小竹节盘起，露出庐山真面目，竟真是童颜鹤发，透出几分仙气来。

他正正经经回了个道礼，“贫道俗家姓唐。”尔后坐下，又恢复普通人一般的闲散和措辞：“老朽年少荒唐负了一个女子，她出嫁后，老朽遁入空门。后来却因色欲种下卑劣因果，导致她一尸两命。可我午夜梦回曾算了一卦，应当有亲人在世，便有劳女郎帮我寻找这点血脉。”

秦羽瞅着露出整张脸来的唐道长，只觉有点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道长，我们以前见过吗？”

唐道长答道：“没有。”

唐道长稍作卜算：此女外表过于完美，可惜出生时命犯太岁，命运坎坷；目前太阴勾绞，亲族相侵，有早夭之兆，且按相格活不过十五……他倏地抬头看着秦羽，神色凝重——羽化登引，破军入宫，危中自救，绝处逢生？

“姑娘，羽从何来？”

秦羽在摩挲柳叶刀柄上的美人面花纹，思考如何寻找老唐头的血脉，听到他竟然对自己的名字感兴趣，会不会是暗中给她起了一卦？

“我从出生起便流落在外，几经辗转幸得养母收留爱护。这羽从秦来，是养母所赋之姓，恰巧本家亦是秦氏，因而我认祖归宗后毋需改姓，父母曾想为我易名，但我坚持用养母所取的羽字。”

她回忆起往事，脑海浮现唐雪依慈爱的身影，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养母倾尽全力。那时，她们母女都以为她回到京城，回到秦家会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开始，结果惨遭命运作弄……

秦羽苦笑了一下。

兴许被她情绪感染，唐道长复杂的眼神亦透出忧伤。

“她说即使我命贱如泥，轻于鸿毛，可这羽毛总有它的用处和归宿，希望我能平安长大脱胎换骨，像修道之人羽化登仙。”

唐道长看着秦羽，她的模样突然幻化成另外一个人：女子眉眼弯弯，嘱咐他此去前途艰险，若能化险为夷，且归隐山林潜心修道，早日羽化登仙，勿念红尘。

“好名字。”

原来有贵人相扶。

秦羽笑了，神色是难得的柔和，阿娘在青楼的房里好似有一块青色玉佩，上头也是雕着这种花纹，但年代久远，她忘是了美人面还是芙蓉。

等处置李玉青父女后，她得亲自去一趟江南。

“柳叶刀我留一把可行？”

她将另外三把呈上。

柳叶刀的主子是唐道长无疑，虽然不知为何要投掷暗器作试探，但她不会为了这种小事为难他。

陆锦年没什么表示，安静地做个旁听者。

唐道长收下柳叶刀，“方才多有得罪，还望海涵。”

他敏锐地察觉有紫气东来，因此才出手试探，一直保持沉默的少年果然非同凡响，秦羽更是对危险处之泰然，既然应了因果，且忠人之事。

而且听秦羽之言，好像曾经见过长相与他相似之人？世间之大，外貌相似时常有之，他也没放在心上。

“我家乡在江南，孩子她娘本家姓朱，十九那年被逼嫁入当地虞姓富户，一直是完璧之身，未有生育。”唐道长顿了顿，清明的眸色变得复杂起来，染上浓浓的哀伤和悔恨。

“与我珠胎暗结那年她二十有四，同年年底，我了结师门旧事回去寻她，但朱家称她投河自尽早已入土为安。”

秦羽心惊肉跳，她阿娘姓唐，她外祖母正是朱姓，这是否过于巧合了？

上辈子拼了命得不到的美满，这会儿触手可及？

事出突然，她一时之间难以消化，完全没料到只是想找个人假扮玄清道长，去化解陆家的弥天大祸，不成想误打误撞，竟遇到了养母的亲生父亲？

她感觉眼前的一切极度虚幻，下意识抬头看向陆锦年，却在中途定住，强迫自己端正态度，绝不能透露出心底哪怕一星半点的依赖。

唐道长的说法很委婉，说是通过占卦之术推断他的爱人尚在人世，只是她的家人坚称一尸两命，他不好纠缠，可以理解为朱家此举是要断绝双方念想的幌子。

令人揪心的阿娘自幼失怙，命运多舛，成亲后丈夫将她卖到青楼，幸好县令老爷为她赎身，但那县令为了前程，在家人的胁迫下又舍她而去，她伤心欲绝投身风尘，做起老鸨。

从来没有苦尽甘来一说，因为后来阿娘为了她，惨死异乡。

这一路以来的悲苦坚持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今日遇见唐道长？

扭转命运？

秦羽鼻子发酸，美眸氤氲。

她蓦地抬头直视唐道长，有一刹那，她仿佛看到了阿娘的影子，看到了那个独自在风尘中挣扎的母亲，看到了那个为她付出一切的亲人。

她微微吸了口气，压下内心的悲恸，带着敬意微笑地问：“若你们有孩子，会给他们取什么名字？”

唐道长合上双目，仿佛在回忆遥远的过去。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哀伤，目光中流露出对昨日美好的向往，长长吁了口气，缓缓答道：“少时曾欢言：男依松，女雪依。”

秦羽在内心呐喊：雪依，唐雪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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