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苏青鸾来到了柳家住的那个窄巷子外面。

之前她曾经来过一次柳家，对于这种“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大晴天，屋里看星星”的破旧危房实在看不过去眼。

不过柳家都是要强的人，绝对不可能平白无故就这样接受别人的帮助。

于是苏青鸾干脆让自家阿爹找了几个木匠和泥瓦匠的工友，把之前修补房屋和院子剩下许多的各种材料给柳家把房子修修补补。虽然这房子仍旧简陋，但是已经比全本好了很多。

苏青鸾曾经劝说柳芸娘和席娘子，家中有常年卧床的病患，这种阴冷潮湿的环境不利于养病。既然柳家已经有了一些余钱,虽然还不够买下来一套院子，不过租住一套小一点的应该是绰绰有余。

席娘子也已经被说动了，眼见就要去看房子，如果被所谓的“大师”骗去一笔钱，无疑对柳家可是算雪上加霜的行为。

越想越气，苏青鸾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没走进柳家所在屋子的门内就扬声道：“席娘子，我在街上碰到了芸娘，顺便来看看我叔！”

席娘子和柳生都不是第一次见苏青鸾，柳生半躺在榻上,对她点点头示意。而席娘子则拉着她的手往屋外走，嘘声道：“苏丫头你且小点儿声，这儿有大师正在做法呢。”又招呼柳芸娘道，“闺女，大师让买的都买了？你去歇歇，带着苏丫头外面说话……”

然后，席娘子转身冲屋子里面笑道：“大师您莫要见怪，孩子还小，不懂事，您心胸宽广，见怪不怪……”一连串地给苏青鸾的“冒失”找补。

那边儿柳芸娘已经把买来的鸡鸭鱼肉都拿了出来,垫上了一块块的红布，分别放在不同的盘子里——当然，那条十分不老实的鱼被红布裹得像是粽子一般，也在盘子里动弹不得。

苏青鸾挑挑眉：哟呵，这还是挺有仪式感，挺像是那么回事嘛！

而柳芸娘折腾完这些“祭品”之后，对席娘子说道：“青鸾说她好奇这大师到底有什么本事，她从未看过这种神异的事情，让她在一旁看看热闹，无妨的。”

且不说苏家对柳家明里暗里的帮助让席娘子心怀感激，单说苏青鸾的性格也让席娘子颇为喜欢，因此笑着对两个女孩子压低声音嘱咐道：“看热闹可以，但是为了防止冲撞鬼神，你们两个可千万要保持安静，不能给大师添麻烦！”

苏青鸾自然忙不迭地点头，和柳芸娘站在门口处，看着“大师”念念有词的“做法”。

不得不说，这“大师”即便苏青鸾知道他估计十有八九是个招摇撞骗的，不过从形象气质上，还是很能唬人的。

这人虽然比不上沐行之那样气质出尘，但也算是看着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一根木簪束发，三缕美髯飘飘，再加上一身青布道袍，提一把颜色有些暗沉的桃木剑，很有些世外高人的架势。

只见这人先摆设了案台，把之前要求柳芸娘买的鸡鸭鱼肉统统摆放上去又在香炉上进贡的三炷香，拜三拜，行一次跪拜大礼。

柳家人看得满面端肃心生敬佩，苏青鸾杵在门口却仿佛在看大戏，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品评一番：不得不说，这年头就算是行骗也要有那么一点儿仪式感，啧啧啧，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起来平时没少干这种下三烂的勾当。

苏青鸾对这位“大师”的表演给予了充分的肯定，然后决定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虽然打定主意让这个“大师”彻底变成“大湿”，苏青鸾也没有轻举妄动——毕竟要揭穿骗术，先要看明白他行骗的关键在哪里不是？

不过苏青鸾冷眼旁观，至少最开始这几步，祭祀、焚香、念咒、行礼……一招一式，即便苏青鸾也不知道正统道教在祭祀的时候有什么步骤，不过这么看着，倒也还算是规行矩步，像那么一回事。

苏青鸾看着那“大师”口中叽里咕噜念念有词，又把三柱香分别插入三碗不同的粮食里面，一边摇铃铛，一边拿着桃木剑挥舞得虎虎生风，而且脚下的步子也同寻常走路或者电视上曾经见过的那种舞剑的步子不一样。

苏青鸾不由得凑到站在近旁的柳芸娘耳边问道：“这步子好奇怪，你见过么？”

柳芸娘看得倒是很认真，她点点头：“我听爹娘说过，这步子暗含八卦之术，看来这个师傅真的是有病领在身上的。”

苏青鸾眼睛微眯：难道说，这人真的是道家中人？

她心中嘀咕：难道这是个“正经的大师”，就如同“钦天监”那种，虽然也是有负责占卜跳大神的智能，但算得上“合法跳大神”，不算招摇撞骗——毕竟这个时代确实有很多没办法解释的自然现象要诉诸鬼神，倒也不能一味说是骗人，倒不如说是信仰寄托。

考虑到两个世界两个时代各种的文化差异，苏青鸾纠结得不行：也许对于她来讲是“封建迷信”的事情，在这个时代稀松平常呢？如果她贸然阻止了，会不会反而好心办坏事了？

这么纠结了好一会儿，苏青鸾不就结了——因为骗子果然是骗子，终究会露出马脚。

比如这位一直很有“神仙气度”的大师，虽然一招一式很有那么点儿唬人的气势，但是当他说出“想要破灾，你家一定要花些银子消灾解厄”的时候，苏青鸾的心中就是一动。

席娘子和柳生毕竟是惯于行走江湖的。就算他们也信这些鬼神之说，但也不是没有见过那种招摇撞骗的二把刀。所以当眼前这位仙气飘飘的“大师”提出关于“钱”的要求，哪怕是打着“消灾解厄”的幌子，也因霎时间引起了柳生和席娘子的警惕。

不过席娘子毕竟是担心自己当家的腿疾什么时候能痊愈，于是还是收敛了警惕心问道：“敢问大师，这消灾解厄要多少银钱？”

“不要问我，问你们自己即可，所谓‘一文钱也是心意’，只要心诚，多少都随你，只是要多行好事，为自家积福……”说着，仿佛真的不在乎那身外的黄白之物，又开始念念有词。

苏青鸾：……难道这家伙真的是“给多少但凭心意”？苏青鸾微微眯起眼睛：总感觉这其中有那么一些欲擒故纵的味道……

很快，苏青鸾就知道，她的预感是正确的，因为这位大师开始放大招了。

只见他把黄色的符纸用力挥洒在半空中，又含了一口水喷在桃木剑上面，口中念念有词，动作虎虎生风，突然大喝一声“妖孽哪里逃！”便目眦欲裂，青筋暴鼓，大喝一声把桃木剑直挺挺向前劈刺。

霎时间，那原本呈现醒目黄色的符纸上面，竟然出现了一道血红色的剑痕！

而他立刻转身又刺出一剑，这一剑看上去很是用了些力气，因为苏青鸾即便隔着几步的距离，也能清楚听到那桃木剑破空的声音呼啸而过。

霎时间，另外一张符纸被立刻洞穿，而且被洞穿的位置上面还有血淋淋的一个窟窿。

这窄巷子本就因为在背街的地方，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阴暗潮湿。而经过方才这道士一系列“驱鬼”的动作，更是让人感觉心里发毛。

再加上这几个“见血”的动作，柳生和席娘子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而柳芸娘更是吓得原本小麦色的脸庞变得有些苍白，苏青鸾安抚地拉着她的手的时候，发现她的手指尖都是冰冷的。

在这儿唯一没有被吓到的人便是苏青鸾了——这一瞬间，苏青鸾无比庆幸地觉得，上辈子自己看了那么多“走近科学”之类的节目是多么有必要。

她垂眸看向飘洒的到处都是，恰好落在脚边的几张符纸，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跳大神的道士身上，顺走了两张，对柳芸娘悄声咬耳朵：“我今天忙活半天又来这儿看热闹，都没来得及喝口水，你家水缸在哪里？”

虽然被眼前“虚空劈刺见血”的场景吓得够呛，但是柳芸娘毕竟是从小就跟着爹娘行走江湖，自有胆识气度。

她并没有觉察到苏青鸾镇定到不同寻常的语气，只下意识认为这个比她还要年幼一点的小姑娘不敢再看下去，又不好意思就这么离开，于是想要寻个由头走掉。

于是她连忙用安慰的语气说道：“就是后身那个角落里，我家做饭用的盘盘碗碗都在那个架子上，你随便拿去用就好了。你若是累了，也可以回去，我这儿没事，你莫要担忧。”

苏青鸾自然不知道对方的脑回路，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柳芸娘不太想要她继续留在这里。

苏青鸾看着那“鲜血淋漓”的符纸，明白过来：原来柳芸娘是怕她这个“小妹子”心生恐惧呢。

这还真是……苏青鸾无奈的笑笑，但是心中却感到十分温暖：芸娘虽然还是个小姑娘，但却是有一副随时随地为他人着想的侠义心肠呢。

所以说——苏青鸾勾唇一笑——这么可爱的一家人，她怎么能眼睁睁让他们就这么上当受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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