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片漆黑中,  只有孔世兴手中的手电筒亮着一点微弱的光，光柱伴随他的步伐微微晃动着，无力地被前方的黑暗吞没。

        孔世兴关切地看向苏成,  压低声音问道：“你的存活时长还够吗？如果不够的话我这边可以先转给你一些。”

        苏成抬起头,  有些受宠若惊地摆摆手：“还,  还够……”

        先前和温简言一起行动的时候，误打误撞地完成了主线任务，再加上直播间内原因不明的流量突增，让他现在的积分储备还算宽裕。

        “那好。”

        孔世兴点点头：“既然如此,  那一切就按照我们刚刚说好的来。”

        想起对方刚刚的提议，苏成先是一怔，脸上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僵硬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扭过头，向着身后投去一瞥。

        黑暗中,  隐约可见青年颀长挺拔的身形，距离太远,  没办法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但即使如此，对方那正直而冷淡的面容却仍旧被他的脑海清晰地勾勒了出来。

        之前一路上的帮扶,  危急关头的搭救,  以及对方在提到自己妹妹时隐忍而悲伤的表情……

        这些画面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苏成抿紧唇,  一股无法言喻的愧疚感涌上心头。

        孔世兴注意到了他的异样，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去呀。”

        苏成沉默几秒，转身向着队伍末端的温简言走去。

        青年似乎注意到了向自己而来的脚步声，他抬起眼,  向着苏成看去,  晃动的光影掠过清俊五官,  星光直坠入那双清澈而深邃的双眼之中。

        他的眼眸中带着种近乎慑人的明亮和坦荡,  令本就心虚的苏成几乎不敢和他对视：

        “结束了？”

        温简言的音色清湛，质感微冷，带着一点不易觉察的关切。

        他顿了顿，补上了后半句：

        “你的同学那边还好吗？”

        “……”

        苏成低低地“嗯”了一声，撇开了双眼。

        温简言仿佛没有觉察到似的，他的眉间掠过一丝忧虑，自顾自地接着说了下去：“你们毕竟还都是学生，遇到这种事情肯定很难完全冷静下来，不过你放心，只要有我在，我是不会让危险发生在你们身上的。”

        苏成：“……”

        完了，更羞愧了。

        789326qwk号直播间内。

        “哈哈哈哈哈哈他演起来了演起来了！”

        “呜呜，老婆骗人的时候真的好有魅力【打赏积分  50】”

        “妈的，如果我不是知道这家伙的真面目，我感觉我也会被骗过去的。”

        “对对，我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我的决心在动摇。”

        “……怎么办，我的道义在谴责这狗骗子，但又忍不住越看越上头【打赏积分  50】”

        “上头＋1【打赏积分  100】”

        看着对方纠结的表情，温简言的唇边掠过一丝笑弧。

        他十分体贴地将话题送了上去：

        “对了，你是有什么事情要问我的对吗？”

        苏成：“……嗯，嗯。”

        他结结巴巴地问：“就，就是，之前光顾着跑了，我都没来得及问刚刚在教学楼四层，你究竟发现了什么，还有，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能，能告诉我吗？”

        温简言在心中惋惜地叹了口气。

        这套话的方式未免也太生硬直接了，半点艺术感都没有。

        不过嘛，毕竟对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也不能强求不是？

        苏成有些忐忑地抬起眼，向着温简言看去。

        “当然。”

        只见眼前的青年似乎没有半点生疑，坦坦荡荡地点点头。

        紧接着，他将打开柜子后的见闻简单地概括了一下。

        苏成越听越心惊，他之前虽然嗅到了那么浓浊腐臭的血腥味，但是却并没有看清储物柜里究竟有什么，没想到……里面居然会是这么……邪恶的东西。

        苏成犹豫了一下，开口问道：“所以，那个柜子里的东西，是你妹妹的吗？”

        “不，并不是。”

        温简言摇摇头，笃定地说道：“这些东西属于那个害我妹妹的人。”

        这一切都在他回到宿舍楼之后得到了验证。

        那个在寝室里，一开始给他钥匙的女学生并不是徐媛，而是那个通过某种方式，强行和徐媛交换身份，夺走了徐媛“脸”的人，所以那枚钥匙打开的柜子其实是属于她本人的，而并不是徐媛。

        不过，由于某种至今尚未得知的原因，她似乎并没有得逞。

        不过，徐媛也因此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和面容，成为了那个没有脸的鬼，在宿舍楼内永无止境的游荡，本能寻找着自己失去的东西——

        一张脸。

        这些就是温简言根据已知线索得出的推论。

        苏成一怔，还没有等问些什么，就只听对方用平稳的语气，毫无预兆地向他扔出了一个重磅信息：

        “而且，这件事或许正和这个学校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有关。”

        苏成瞪大双眼，被对方突如其来的结论砸的有些头晕目眩：

        “什么——？”

        “还记得我从那个柜子中找到的笔记本吗？”

        温简言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了一本薄薄的册子，轻巧地在对方的眼前晃过：“当时我简单地翻了一下，发现这里面写着很多不可思议，甚至几乎能够完全颠覆我以往认知的东西，甚至包括……整个学校异化的源头。”

        苏成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什么？”

        “一个方法。”

        温简言眯起双眼，娓娓道来：“准确来说，是一个仪式。”

        苏成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仪式？难道是为了召唤什么东西吗？”

        “没错。”

        温简言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

        “一面镜子。”

        苏成愣了：“镜子？”

        “是的，一面能够实现人们所有愿望的镜子。”

        作为一个骗子，温简言总是下意识地关注细节。

        而那个寝室内头颅颠倒的女学生，身上穿着的校服却老式的，至少是二十年前的款式，比隐藏支线内那段对话发生的时间还要更早。

        再加上小册子里记载的内容，他已经基本上可以确定，徐媛这件事是整个学校异化的开端，而小洁的那次交易，应该是在那之后很久才发生的。

        或许也正是如此，所以与此相关的那件隐藏道具才会是“传奇”级别。

        ——不过，温简言可并不准备把这些信息一并说出来。

        看直播的观众们也被震撼到了。

        “原来这个副本的主线居然是这个样子的吗！”

        “所以主播这是骗人还是没骗人？我已经分不清了……”

        “应该是编的吧？他的解锁度不是才71吗？而且传奇道具也还没到手呢，怎么可能这就已经把整条主线挖出来了？”

        “作为一个看过德才中学副本不止一次的观众，我负责任地说，主播现在得出的这个结论……有很大可能性是真的。”

        “对对，我也看过几次，虽然那些主播基本上走的都是副线，但是里面有很多细节都是和主播的结论吻合的。”

        “这和408里的那面镜子其实也吻合上了，我觉得主播这次估计没骗人。”

        “那我就看不懂了，如果这就是真相的话，主播为什么要说出来啊？”

        “我也没看懂，主播应该知道对面是准备对付他的吧？就这么把自己总结出的真相大大咧咧地说出来，真的没有问题吗？”

        苏成被震地说不出话来。

        面前的青年仍然在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道：“除此以外，那个本子上还写着更关键的一件事。”

        苏成有些恍惚地问：“是……什么？”

        “如何将镜子破坏掉。”

        温简言定定地注视着对方，神情认真端肃，轻描淡写地再次丢下一枚威力不亚于之前的炸弹。

        ？！

        苏成瞪大双眼，下意识地张大嘴巴，破碎的词句卡在喉咙里，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几秒钟之后，他才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你是说，你知道……怎么结束这一切？”

        不，完全不知道。

        但是这并不影响他胡编。

        温简言面不改色地点点头。

        “虽然我一直拒绝承认，但是，我的妹妹……”

        他抿抿唇，眉眼间掠过一丝遮掩的很好的黯淡：“应该是，已经不在了。”

        青年垂在身侧的手指缓缓收紧，白皙的手背因为用力而显现出鲜明的经络，一点猩红的血迹洇出绷带。

        “我的妹妹是个很善良的孩子。”

        他抬起眼，眸光如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也不能让更多牺牲者出现，即使是为了她，我也要结束这一切。”

        苏成回望着他，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他缓缓开口道：

        “徐温，你是个很好的哥哥，徐媛……一定会感到欣慰的。”

        沉浸在角色中的温简言没有看到，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慢吞吞地走在最后的，头颅始终低垂着的“程华全”微微一顿，缓缓地抬起头，向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

        他的脸色比刚才还要惨白，脖颈和脸颊的交界处微微皱起，一双漆黑空洞，深不见底的眼珠子，毫无感情的向着这个方向看了过来，整张面孔显得虚浮而僵硬，介于人类和非人之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诡异感觉。

        弹幕里，有观众突然认出了眼前的这个人。

        “等等……这个不是那个，初始生存时长最高的主播吗？”

        “哈哈哈哈哈对不起，我又想起来主播20分钟的初始时长了，笑死了，真的是倒霉到家了。”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我的意思是，那个主播早在晚上十点多的时候就死了！我亲眼看到的！”

        “？”

        “？？？”

        “？？？？？”

        “对，说起来这个，我确实有印象，我还是在他的直播间里看到这骗子的房间号的，他的直播间反正是已经断线了，绝对是死了。”

        “怎么死的啊？”

        “就是被这个副本中最难缠的那个鬼弄死的呗。”

        “……徐媛？”

        “草，对啊，根据这边主播的推理，那个鬼就是徐媛啊！”

        “所以，现在这个人是披着主播皮的徐媛？？？”

        “然后主播还在她面前说自己是她哥？”

        “那，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自称哥哥的骗子主播，你们觉得，徐媛本人会怎么想的？”

        得出这个结论之后，讨论的如火如荼的弹幕突然安静了一瞬。

        “……”

        “草，那确实是倒霉到家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翻车预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不活了，这就是知名幸运e主播的实力吗？”

        在听完苏成带回的信息之后，孔世兴愣了。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了不得，实在是太了不得了。

        这绝对不是一般的线索，也不可能是一般的道具！

        如果……

        如果那个npc说的是真的，在按照这个流程走完整条线之后，那可就不仅仅只是探索度解锁百分百了，甚至可能打出白金成就！

        打出白金成就之后，整个副本将被封闭。

        而作为得到这个殊荣的主播，他将作为完美通关的史诗级人物，名字被永远的列于名人堂内。

        强大的利益诱惑下，孔世兴的眼眸深处放射出兴奋的光，整个身体都在微微战栗。

        他看向苏成：“那本册子……你拿到手了吗？”

        苏成垂下眼，摇摇头。

        优柔寡断的废物。

        孔世兴的眼底掠过一丝戾气，但在想到对方的利用价值之后，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词句硬生生地压回了嗓子眼。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量平和的声音说道：“没事，接下来让我来接手吧。”

        孔世兴转过身，向着队伍末端的温简言走去。

        而温简言正等着他呢。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资深主播，他扬起眉头，明知故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孔世兴按下激动：“小温哥，我听说……你知道让这一切结束，让整个学校恢复原状的方法？”

        温简言无声地挑了下唇。

        贪婪，永远是人类的劣根性。

        当一个人有所求的时候，也就是头脑最容易被冲昏的时候。

        青年一怔，掩饰性地别开视线，用生硬的语气说道：“这不是你们学生应该关心的事情。”

        还没等孔世兴开口，温简言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说道：

        “这个学校现在实在太危险了，你们应该尽早离开，我刚才其实已经联系到了我的上级，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到，等我们离开这层楼，我会护送你们离开学校，接下来的事情就不用你们操心了，交给我就好。”

        施加一点适当的压力。

        制造紧迫感。

        孔世兴有些急了。

        他上前一步，缩短了和温简言之间的距离：

        “经历了这么多之后，你真的觉得援兵会来吗？即使你的电话真的打出去了，你觉得他们进的来吗？”

        “……”

        温简言眼神一闪，沉默了。

        “如果你真的想要保护我们，那就让我们帮你把这件事一起解决。”

        孔世兴再次上前一步：“只有这样，才能真的救出更多人，不是吗？”

        直播间内：

        “等等，这这熟悉的话术……！”

        “这狗骗子又来！”

        温简言犹豫了几秒，总算退让了。

        “不是我不想让这件事结束，只是……”

        见对方态度软化，孔世兴隐隐激动了起来，他追问：“只是什么？”

        走廊陷入一片死寂。

        许久之后，青年才浅浅叹了口气，有些艰难地说道：

        “……条件太苛刻了。”

        “什么条件？”孔世兴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我们需要三样东西才能完成仪式。”

        温简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红布包。

        他灵活地拆开袋子口系着的发丝，露出其中躺着的一颗臼齿和半截头发：“其中一件我已经拿到，但是另外两样至今毫无头绪。”

        “这，这是……？”

        在那瞬间，孔世兴的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音，他不由得瞪大双眼。

        ——困难级隐藏物品？！

        青年苦笑一声：“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

        孔世兴的眼珠子开始冒绿光了。

        他知道这是什么啊！

        没想到，他进入副本之后一直搜寻不到的东西，居然从一开始就在这个npc的身上！

        这个npc身上简直全都是宝藏！

        温简言向孔世兴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红布包：“我的这件是从值班室内拿到的，拿到它的过程非常艰难，我也为此付出了很大代价。”

        孔世兴恍然大悟。

        原来这就是老妖婆为什么一直追着这个npc跑。

        “我只知道这三样东西的位置，但是它具体是什么我并不清楚。”

        温简言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本的小册子，在看到册子的瞬间，孔世兴的眼神猛地一亮，视线贪婪地胶着在册子之上，紧随着它移动着。

        青年打开册子，一手从中取出一张夹在中间的纸，然后用另外一只手将册子递给孔世兴：

        “帮我拿一下。”

        孔世兴一愣，下意识地从对方手中接过册子。

        他抬起眼，探究般的视线落在温简言手中的那张纸上。

        夜色漆黑，走廊中伸手不见五指，孔世兴的手电筒现在正在苏成手中，微弱的光线无法穿透如此浓重的黑暗。

        眼前的青年展开纸张，眉头皱起，眼神凝重严肃。

        许久之后，他抬起头：“剩下两件，一件就在四楼，而另外一件……”

        温简言皱着眉，叹了口气，向着孔世兴展示着那张纸上缺失的一角：“我只知道它就在这个宿舍楼内，但是具体的位置我并不清楚。”

        孔世兴的视线从他手中的布包挪到纸张上，下意识地吞了吞唾液，好半天才强行收回目光：

        “另外一件，我或许知道是什么。”

        温简言露出怔然的模样：“……你说什么？”

        孔世兴从自己的口袋中掏出一个相同的小红布包，布包中躺着小半截断指，断面整齐鲜红，仿佛是刚刚从手上割下的，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这……这是……”

        温简言瞪大双眼，猛地上前一步，自然从孔世兴手中接过布包。

        在东西到手的瞬间，耳边响起系统的提示音：“恭喜主播获得副本中的隐藏道具（普通）！”

        【收集度2/3】

        听到耳边的提示，温简言的表情却没有分毫变化。

        他惊叹地抬起眼，声音中带着一点不加掩饰的激动：“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只差最后一个了！或许……或许我们真的可以成功！”

        正在这时，楼下传来了沉闷的时钟敲击声。

        当！——

        钟声的余韵在空气中微微震颤

        凌晨一点到了。

        在那瞬间，身处四楼的几人同时打了个哆嗦。

        阴冷森寒的感觉仿佛蛇一般的爬上脊柱，身边的温度瞬间降低，某种诡异的危机感袭来，令人心头都是一阵恶寒。

        “嘎吱——”

        嘶哑的门扉开启声从走廊深处传来，毫无预兆地打破寂静。

        所有人都是一惊，本能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手电筒摇晃灯柱的照耀下，隐约可见远处的景象。

        走廊的尽头，一扇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透不进半点光亮，仿佛深不见底的渊薮。

        它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想到自己先前在408内的经历，温简言不禁一阵恶寒。

        但是，身为一个专业的骗子，无论心理活动究竟有多久激烈，他的脸上都没有露出丝毫端倪。

        “第三件东西应该就在里面了。”

        温简言率先打破寂静，面不改色地扯谎道。

        “……嗯。”孔世兴回过神，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你们在门口等我，我先进去探探路，应该很快就回来。”

        温简言深吸一口气，向前迈出一步。

        这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背后的孔世兴：“对了，这个还给你。”

        温简言将布包重新系好，一手将自己的册子拿了回来，另一手将布包交还到孔世兴的手上，紧接着，他从口袋中取出那个装着臼齿和头发的布包，端端正正地压进了对方的掌心里：

        “还有这个。”

        孔世兴愣住了：“这是……？”

        他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青年将那张折起的纸郑重其事地最后放进了自己的手里。

        “……”

        孔世兴瞪大双眼。

        温简言：“这些东西放在我身上极不安全，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们再找其他方法，无论如何，都要让悲剧停止，我不想再看到更多人受伤了。”

        苏成忍不住上前一步：“等——”

        温简言正言厉色制止了对方：“别跟过来。”

        苏成被对方陡然严厉起来的神色吓住，下意识地收住了脚步。

        温简言皱着眉，说道：

        “虽然你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并没有出事，但是没人知道这次还会不会一样，为了你自己的安全，别跟上来，懂吗？”

        苏成愣住了，下意识地收住步伐。

        温简言扭头看向孔世兴：“纸上有进行仪式的具体方法，应该不需要我教你做吧？”

        他态度自然地发号施令，仿佛本就是整个局势的掌控者，天生就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孔世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在手电筒略带颤抖的光柱中，青年的眉眼清俊，面容平静，唇角淡淡扬起，仿佛早已明了既定的结局。

        “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这句话仿佛遗言。

        说完，温简言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向着黑暗走去。

        在手电筒光芒的照耀下，他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的高大，在一片漆黑混沌之中，仿佛正在发光一般，脚步声渐渐远去。

        最终，青年挺拔修长的背影被黑暗吞噬。

        孔世兴也被这个无私奉献的npc惊到了。

        他注视着不远处黑暗一片的走廊深处，老半天才回过神。

        不过，作为资深主播，他很快就找回了状态。

        无论如何，现在的情况远超孔世兴预期，简直算得上意外之喜。

        困难级别的隐藏物品，打出白金成就的方法，一切他想要的都已经到手，简直就是得来全不费功夫，更别提现在还有个愚蠢的npc主动做炮灰给他们探路，无论他能不能活着从408内出来，对他们来说都没有任何损失。

        太完美了，简直都要让他飘飘然了。

        “你干的很好。”

        孔世兴脸上带着压不下去的愉快笑意，他心情正好，抬手在失魂落魄的苏成肩上拍了拍：“如果不是你，我们恐怕不会这么顺利——”

        但是，孔世兴话还没有说完，就只见苏成向旁边一闪，避开了他的动作。

        “……这样不对。”

        苏成抿紧唇，有些恍惚地说。

        孔世兴：“……什么？”

        苏成：“我说，这样不对。”

        孔世兴的表情阴沉了下来：“你在说什么鬼话？”

        另外一个主播也嗤笑了起来。

        “你们新人一个一个都是这样，同情心泛滥，什么都拎不清，那是个npc，懂吗？再有智能也是npc。”孔世兴不耐烦地说道。

        苏成：“可是——”

        孔世兴的表情缓缓地冷了下来，神色恹倦：“真是无聊，我还以为你是个可造之材呢，结果没想到居然这么愚蠢懦弱。”

        他冷嗤一声：“既然如此，你也不要浪费我的时间了。”

        孔世兴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准备让这个一看就有点傻的新人加入自己的团队，什么一起行动，什么副本结束之后向公会引荐，全都是他用来让对方听话的办法罢了。

        他可不准备给自己的公会里输入这种软脚虾新人。

        之前的信赖和亲近，只不过是为了让这个新人乖乖从npc那里套话而已。

        现在，npc也没了，道具也到手了，这个新人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更何况，看他现在这个态度，如果那个npc真的能活着出来，让他继续待在这里恐怕要坏事。

        也该让他滚了。

        孔世兴抬起手，唇边扬起恶意的笑：

        “我数三个数，消失在我的眼前。”

        苏成沉默地注视着他，似乎并不准备争辩或哀求。

        几秒钟后，他最后深深地看了眼走廊尽头敞开着的大门，转过身，向着反方向走去。

        孔世兴挑挑眉。

        没想到这个新人还挺识相的。

        他本来还会以为，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形下，会低声下气，甚至是涕泗横流地道歉哀求，求他不要让自己单人行动呢。

        虽然有点可惜，但是这样也算省了他不少事。

        孔世兴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道具。

        感受着那沉甸甸的重量，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兴奋之意——他在这个副本中的所得简直远超想象，无数个惊喜接二连三地砸在脑袋上，令他几乎被冲昏了头脑。

        如果一切都能顺利进行的话，他不仅能成为直播间历史上第一个打出白金成就的c级主播，还能凭此一跃冲上b级！

        他在公会内的地位也一定能往上提升一大截！

        孔世兴深吸一口气，压下自己心头的战栗。

        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急急打开了直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上面的在线人数已经破了一万，已经达到了自己进这个副本以来的最高峰值！

        望着自己还在上涨的直播数据，孔世兴的眼底火热，忍不住扬起一个志得意满的微笑。

        在胜利和喜悦的冲击之下，他没有注意到，屏幕上，只有寥寥数条弹幕飘过，内容大多和现在的情况没有什么相关性，和如此庞大的在线观看人数毫不相符。

        “如此关键的时刻，我要与大家一起分享。”

        孔世兴掩饰不住嗓音中的激动，缓缓开口说道。

        不过，令他有些意外的是，在他这句话出口之后，弹幕居然变得更少了，后台也也并没有收到打赏……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啊。

        难道是观众们还没有看懂吗？

        孔世兴清了清嗓子，解释道：

        “大家一直在我直播间的也知道，我之前只拿到了普通级的隐藏道具，而现在，困难级别的隐藏道具也到手了——”

        他一边说，一边解开那个红布包，将它展开给屏幕看。

        红色的布料散开，有什么银亮亮的东西从中滚出，“叮”地一声落在地上，它咕噜噜地滚着，缓缓地在孔世兴的脚前停了下来——

        一枚硬币。

        “……”

        孔世兴僵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什么？

        怎，怎么会？

        一旁的另外一个主播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凑上前来：“孔哥，怎么了？”

        孔世兴没有回答，脸上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他的呼吸有些不稳，动作匆忙地解开另外一个布包——这次，里面露出了一枚包装完好的糖果，糖纸亮晶晶的，在暗处闪烁着微光，在眼下显得格外荒诞。

        “…………”

        孔世兴的脸血色尽褪。

        先前志得意满，得意洋洋的神情像是在瞬间被抹的一干二净。

        不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面孔扭曲，几乎算的上是狰狞，手指在极度的情绪波动下微微颤抖着，动作粗暴地将那张npc留下的纸条扯开。

        那个凑上前的主播被对方吓了一跳，有些惊慌地看向眼前的表情恐怖的孔世兴：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孔哥，你别吓我……”

        但是，孔世兴此刻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瞳孔紧缩，牙齿咬的咯咯响，死死地盯着手中的纸条，手指痉挛攥紧，将纸张攥出擦擦的声响——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飒爽，微微歪斜。

        【葱，白菜，大蒜，猪肉，辣椒

        记得买牙膏和洗衣粉】

        三楼的楼梯口处。

        空气微微波动了一瞬，青年修长的身形凭空出现。

        【道具：隐匿长袍已失效】

        耳边响起系统平直的提示音。

        温简言抻了个懒腰，之前伪装出来的正直和热血此刻早已消失不见。

        他眼眸半眯，长长的眼睫低垂，遮掩住无害的浅色眼珠，唇角带着一点弧度，并不尖锐，反而显得散漫轻佻，玩世不恭。

        不错。

        还挺顺利。

        自从把四楼的运作机制从那个主播口中套出开始，温简言就开始计划着一切了。

        即使在和苏成说话时，他在心中也依旧有条不紊地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整个过程中，温简言熟练地掌握着谈话的进度，操控着整场对话的快慢，一切只为了最后那一刻——

        凌晨一点。

        钟声响起，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温简言娴熟地用自己兜里的小玩意儿把红布中的道具更换。

        这种偷梁换柱的把戏他早就熟的不能再熟，即使闭着眼都能娴熟操作，手上的那点小伤根本无法影响。

        而最后一步最为关键。

        作为欺诈师，能不能把东西骗到手是其次，骗完之后还能全身而退才是重点。

        温简言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再回408。

        那个房间实在是太过危险了，那面镜子还是小事，镜子里的那抹虚影给他的威胁感实在是太重了，温简言实在不想再见他一次了。

        无论里面有什么线索，对温简言来说，都没有他的小命重要。

        豁出命来往最危险的地方闯，就为了得到更多的积分，更多的道具，解锁更多探索度？

        太搞笑了。

        这种亏本生意温简言可不会干。

        所以，他喝止了苏成——因为他手中拿着手电筒。

        光源因持有者的心绪不稳而晃动，无法将走廊尽头完全照亮，借助这个视觉的盲区，温简言再刻意制造出清晰的，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不过，在即将一步踏入408前，他激活了自己在系统商店中购买的道具：

        隐匿长袍。

        那个主播给出信息的时候应该没有掺假。

        温简言在这方面可算是专家，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有没有撒谎。

        既然这样的话，那他在十二点整的时候应该完全可以离开，但是却因为鬼打墙不得不进去408。

        倘若系统商店的介绍没有掺水的话，那自己的气息应该能够完全消失，即使那面镜子想要故技重施，破坏下楼的规则，利用鬼打墙将他拖在四楼。

        很显然，这一招奏效了。

        在所有人都以为温简言迈入408时，他本人正借助着道具带来的隐身效果，悄无声息地越过所有人，用最快速度冲下楼。

        ——完美开溜。

        青年唇角微挑，将那枚骗来的道具抛起又接住，心情极好地吹了声口哨，看上去有几分和年龄不符的天真顽劣。

        789326qwk直播间内的话题不知不觉发生了偏移。

        刷屏的内容从“主播nb！”变成了“老婆好美！”

        “狗骗子，快收敛一下你无处释放的魅力！不要再从我这里骗钱啦！【打赏积分  100】”

        温简言向前走去。

        “滋滋……”

        正在这时，头顶的灯光闪烁了两下，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他微微一怔，下意识地停住脚步。

        温简言谨慎地环顾四周。

        走廊内空无一人，没有脚步声，也没有熟悉的哼唱声——主播没有追上来，老妖婆也不在附近。

        耳边是一片虚无的死寂，只能听到自己均匀的呼吸声。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温简言就是感到有一股寒意缓缓地爬上了自己的脊背。

        “滋滋……”

        灯光忽明忽暗，一亮一灭，仿佛某种不详的征兆。

        光线暗了下去，等再亮起时，刚才还空无一人的走廊中，突兀地出现了第二个人的身影！

        那人低垂着头，直挺挺地站在灯光之下。

        温简言看不清楚他的脸，但是……他清楚地记得对方现在穿着的这身衣服。

        这是……那个跟在孔世兴身边的主播？

        如果真的是追过来的主播的话，即使被抓包温简言也不太担心，大不了再忽悠一次罢了。

        但是，这个人身上的气氛不太对。

        不知道为什么，从见到这个人的第一面起，温简言就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程华全”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惨白的面孔。

        他脸上的皮肤皱皱巴巴的，五官也移位了，看上去模糊而扭曲，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可怖。

        他微笑着。

        滋滋。

        灯光闪烁着。

        下一秒，那张人类的脸孔消失了。

        头颅上只剩下了一张犹如熔蜡般的面具，五官线条简单，眼珠漆黑诡异，嘴角的弧度持续上扬，越来越大，形成了一个可怖而惊悚的笑脸。

        正是那只在床下和他对视，还追着他跑了三层楼的鬼。

        同时也是温简言口中的“妹妹”。

        以及他口袋里那张脸的主人。

        温简言：“……”

        “你说你叫徐温。”

        徐媛的脑袋转动，脖颈发出令人牙齿发酸的咯咯摩擦声，嘴角的笑容拉大，一双眼珠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青年，暗沉沉的恶意从她的身上释放出来：

        “是我哥哥？”

        温简言：“……………………”

        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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