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坎儿村的会议室里挤满了人。

  仝兰芝拉着两个孩子随丈夫进来，坐在靠门儿的长条凳子上。

  一盏昏暗的马灯，挂在会议室半空中，空气里弥漫着莫和烟的味道。

  主持会议的是一个瘦高个、长脸、操着一副公鸡嗓子，讲起话来嘴巴还一扭一扭的中年男人。

  他扯着嗓子讲着：“我们小王坎村的‘四清运动’已基本搞的差不多了，八届十一中全会通过了《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现在，全国掀起了‘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狂潮，我们要在运动中肃清党内的资产阶级当权派，县里最大的资产阶级当权派县委书记袁卫民已被揪出来了，这是我们这次运动最大的胜利。”

  有人带领大家高呼着口号：

  “打倒资产阶级当权派！”

  “保卫祖国，保卫毛主席！”

  “文化大革命万岁！”

  主持人又高声地说：“我们身旁的公社革委会里，也有资产阶级当权派，广大群众要勇敢的去把他揪出来。”

  “在‘四清运动’中，我们通过社调查走访摸清我们在座的人中有右派分子。我们工作组在调查之前，为什么不主动交代呢？我们通过搞群众运动，地、富、反、坏、右已经被我们打倒了，但还有个别的人不老实。”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会场里一阵骚动。

  主持人话锋一转，说：“陈广良，你能站起来给大家解释一下嘛？”

  陈广良站起来说：“彭组长，我当年是被有些领导打击报复错化成右派的，通过调查半年以后撤销了。”

  彭组长阴阳怪气地说：“谁能证明？”

  仝兰芝立刻站起来说：“我能给陈广良证明！他不是右派分子。”

  彭组长问：“你是谁？你怎么证明？”

  仝兰芝大声说：“我是他妻子，我最清楚，不信你可以再去调查。”

  彭组长坏笑道：“你们是一家人，作证无效。我们去东北调查了，陈广良起先被划成右派，后来又被资产阶级当权派撤销了处罚决定；但陈广良并没有去接受这个撤销决定，而是流窜到了新疆。”

  陈广良愤怒地要站起来理论，仝兰芝按住他：“别动。”

  仝兰芝站在那里接着说：“当年陈广良正是响应党的号召：反铺张浪费，反贪污盗窃，为维护群众的利益而得罪了某些资产阶级当权派，因此受到了不公正待遇。后来终因邪压不倒正，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党把事情调查清楚之后，撤销了原错误决定，恢复了陈广良名誉与职务……”

  彭组长打断了仝兰芝说道：“那是如何又来新疆的？”

  仝兰芝说：“伤心之地自然是不想再回去，后来陈广良响应党的号召来新疆支援边疆建设，难道有错吗？”

  彭组长吱唔一会儿说：“支援边疆，不怕艰苦，是非常光荣的。我不明白的是在我们初查时陈广良为什么隐瞒这段历史。”

  仝兰芝大声地说道：“请问！你把陈广良的过去想必也都调查清楚了？他那么多光荣的历史，为何不在大家面前说说呢？你是忘了？还是不敢说？反而是抓住一段受冤屈的往事在这里大放厥词。陈广良的档案里难道没有记录他参加解放战争的历史？还有那在朝鲜冰天雪地里打美国鬼子的历史？你是没看清，还是不愿看？陈广良他的好，你只字不谈；莫须有的罪名，你记得到清楚。”

  “打倒美帝国主义！”

  “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刘一德带头高呼口号。

  老社员们要求翻译把仝兰芝的话翻给他们听。

  翻译把仝兰芝的话重复了一遍，老社员们听完都站起来声援：“陈广良儿子娃娃！好人。”

  绕子队长站起来说：“陈广良同志我嘛了解，上一次他检查发现头部还有个铁片，但他干活一等的这个。”  饶子队长竖起大拇指：“去年冬天挖坎儿井，有一些新社员，还有一点点害怕不敢下去，他第一个报名，他是好同志。”

  彭组长怏怏地说：“我也相信陈广良同志是个好同志，现在我们的重点是揪出革命队伍里的资产阶级的当权派，我们要造他们的反，革他们的命，明天我们造反派联合起来去公社党委抓走资派。”

  一场批斗会让仝兰芝出了名。

  新社员、老社员散会后，都围着仝兰芝说：“陈广良的女人，厉害！”

  回到家，两个孩子躺在炕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陈广良对妻子说：“你可给我出了口恶气，这个姓彭的是四清工作组组长，三天两头总拿我说事儿。今天被你给治住了。”

  仝兰芝余气未消地说：“你看他那一张驴脸，看了就不想好人。他既然去社调过，你的那些光荣历史他只字不提，专扣人的伤疤。张嘴说话就看他是个不怀好意的人。”

  第二天早上，陈广良被神色慌张的沙纪建叫了出去。不一会儿，几个女人不约而同来家里见仝兰芝。

  葛素华说：“昨天俺一见你，就知道你不是一般人。”

  尤家娃女人倒吸了一口气说：“他嫂子，那么多人你咋敢说话嘞？额都吓得头都不敢抬一下。”

  马嫂子从最南面村头的家里也来了，说：“咦！你可给我们女人长脸了！那个鬼怂，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东西，我们家八个孩子，为了生活，孩子他答到市场上拿鸡蛋换些钱花，非说我们是投机倒把分子，还有那个什么主义。天天晚上在会上批斗  ，没办法他答吓得跑了，好几个月都没回来了。孩子们饿的天天爬到桑树上吃桑子，桑子还没熟呢都被吃完了。”

  尤家娃女人说：“你们家老马跑了，这下子晚上开会找不到批斗的人，想把老陈拉上去呢，亏得你来啦，几句话就把他怼回去了。

  仝兰芝说：“俺不怕他，俺说的都是事实，他居然敢无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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