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李冰如把电话移到J教授面前，若无其事地命令他：“吱一声。”

  J教授正在疯狂抓头发，然后夺过手机，冷静地回复：“喂，我是J。”

  俞冰清在电话里大喊大叫：“你这个死骗子！你答应过我什么？你说过不会趁我加班的时候出去泡妞！你说话像放屁！”

  李冰如优雅地啃苹果，漂亮的桃腮在嚼，迷人的眼睛在盯，目不转睛地端详J教授的表情。

  J教授的鼻息叹了一口气，安静地等俞冰清骂完，然后郑重地说：“我没有泡李冰如，我只不过带她吃一顿本地特色的热炒，我和她清清白白。”

  俞冰清在电话里破口大骂：“呸！你对每个搭讪的女生都说过这句话！接下来，你是不是又要搬出涉密计划之类的东西来骗我？”

  J教授回答得很快：“是的，我正准备叫停那项计划。我厌倦了请求允许和请求原谅，我累了，我不想再讨好任何人了，包括你。你还有其他事吗？我要挂电话了。”

  俞冰清在电话里河东狮吼：“你敢挂我的电话？你试试看！”

  “啪”一声，J教授挂断了电话，然后开始拨另一个号码。

  俞冰清疯狂打电话进来，J教授置之不理，挂断，继续拨号。

  李冰如支颊端详J教授，美孜孜地问：“你不想再讨好任何人了，这里头包括俞冰清，但没有包括我，对嘛？”

  J教授看了李冰如一眼，露出微笑：“我没有揍你，因为你现在是病号。”然后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接通以后，俞冰清立刻就打不进来了，一股强大的卫星信号已经将通讯加密。

  电话里传出一个苍老而慈祥的声音：“J教授，我们接到国研院的速报了，你没有让我们失望。再一次，代表全国人民感谢你的付出，同时祝贺你恢复了部分人格，看来，冰清同志提出的理论还是经得起实践检验的！希望在不久的将来，你的真名能够重见天日！”

  李冰如嚼苹果的动作停住了。她睁大眼睛偷看那个电话号码，嘴巴顿时张开合不住。

  J教授言简意赅：“秘书长心情不错，我不由得问一句，‘青莲基因’灭绝的消息，国研院报告了吗？”

  老人倍感惊愕：“‘青莲基因’灭绝？周枭宇没有说！你有依据吗？”

  J教授沉默了一会。

  他没料到，国研院竟然漏报了这么重要的情报！

  到底是周枭宇审核的时候疏忽了？还是院务会有其他考量？

  不对，都不对！就算有再多顾虑，都不足以成为瞒报的理由！

  电光火石间想清楚，J教授就淡淡回复：“青莲基因灭绝的结论，论证比较繁琐，我会提交专题报告，也会飞国研院进行当面汇报。周枭宇可能想等论证会结束以后再上报吧？”

  老人不接受这个解释：“长话短说！你的依据是什么？”

  李冰如突然发现，热炒馆已经没客人了，就连点的四个菜都是穿制服的人端上来的。

  这个坐标已经被布控了！

  J教授左右看了一下，看到了在远处站岗的黑制服，才踏实地压低声音说：“第二例青莲基因表达者，叫做吴静，她被深海支配者寄生，挽救无门，已经……”

  J教授冷静地说着话，自己还没意识到，两行热泪就不受控制地冲出来，让他鼻子发酸，猝不及防地闭上眼睛：“已经……处决了。”

  老人没有察觉J教授的情绪，痛心疾首地追问：“那‘基因原体’工程岂不是变成空中楼阁！”

  J教授吸口气，顶住压力，慢慢说：“我致电的目的，也是汇报个人的思想和看法。我，我想退出‘基因原体’工程。”

  老人差点气得抽过去：“你想过没有，第二例青莲基因表达者被处决，此时此刻，如果连第一例青莲基因表达者都退出工程，那‘基因原体’工程岂不是连造饭的米都没有了！等你我归天之后，我们的子孙，又拿什么去跟深海支配者对抗！”

  J教授沉默半天，憋出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

  电话被紧急放下，扬声器里传出快速倒出“速效救心丸”的窸窣声。

  过了会儿，电话再次被老人拾起，语调已经心平气和：“J教授，你有了第二个红颜知己，我们致以衷心的祝贺。但是形势已经不允许我们抱有任何私念。目前，‘兵解’是全国非研战士的禁区，可以说，敢于跨过禁区的战士全都堕落成了牛鬼蛇神。只有你，作为‘青莲基因’的表达者，能够跨过禁区作战。教授啊，你是搞哲学的，古人云，识微虑远曰哲，你应当清楚‘基因原体’工程对远景目标的极端重要性，如果我们不能从你的后代中筛选出‘青莲基因原体’，我们将会在第四次物理世界保卫战争中，陷入及其被动的境地！你声明退出之前，必须想清楚！”

  李冰如歪头蹙眉，暗想:“第二个红颜知己？难道俞冰清的优势已经那么大了？”

  J教授执拗道：“首先，我没有红颜知己。其次，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不仅要退出，我还建议叫停这项工程。”

  电话再次搁下，扬声器里隐约传出此起彼伏的抢救声和除颤仪的充能声。

  李冰如七七八八听了个大概，潇洒如她，也有点踌躇起来，如坐针毡地摇摇J教授的袖子，小声商量道：“你，你要不就听他的吧，不然，他把过错都怪罪到我头上，我可承担不起。”

  J教授摇头说：“我不想再当种猪了。”

  李冰如惊讶地睁大眼睛，红唇微张，这一次她笑不出来了。

  过了会儿，电话第三次被拾起，老人已经变得气若游丝：“要不，你让我跟冰如同志谈一谈？我相信，作为你未来的家属，她也会理解地！”

  发生在山林中的告白，居然第一时间老人掌握，量子通讯果然威力无穷。冰如意识到，在老人面前，也许没有秘密可言，只有及时表态，才能证明J教授的奇思妙想和自己毫无瓜葛。

  李冰如急了，俏脸凑到电话前嚷道：“理解理解！秘书长，我可没有半点催他退出工程的意思啊！当然，你们说的‘工程’我也完全没听见！我，不闻不问，并且，全力支持！就这样！”

  老人立刻回光返照，音量提高：“对对对，就是这样的觉悟，冰如同志的大局意识就很强，比你强多了，J！”

  J教授盯李冰如，龇牙以示不满。

  李冰如好不容易甩锅成功，立刻脱离战斗，理都不理J教授，抄筷子吃菜。

  J教授寸步不让，继续解释：

  “我觉得‘基因原体’工程的思路有问题。”

  “我承认，青莲基因原体，是我们胜利的希望。”

  “但是，我在战斗中意识到，青莲基因，不可能来自于精英阶层自娱自乐的孟德尔遗传学试验。”

  “青莲基因的出现，应当来自于最广大的人民。”

  “青莲基因，应当来自辛勤劳作的农民，埋头苦干的工人，敢闯敢拼的创业者，保家卫国的子弟兵，应当来自各行各业挥洒汗水的人。他们有的是发奋苦读的做题家，有的是奔波不息的打工人，有的是以劳定邦的奋斗者，有的是忧国忘死的搏击者。他们中间，才能孕育出‘涉深水而不沉’‘出淤泥而不染’的朵朵青莲。”

  “我，乡镇学子，苦读改命。吴静，农村出生，勤工俭学。我和吴静的共同点，是出身寒微而百折不挠。与其说，青莲基因在我们身上，不如说，青莲基因就藏在每一个泥淖中摸爬滚打的劳动人民血脉之中！”

  “他们，都有危身利国之忠！”

  “他们，都有率义死国之勇！”

  “精英之间的孟德尔遗传学试验，造不出青莲基因！”

  “只有最平凡、最广大、最英雄的人民，才能孕育青莲基因！”

  “这是我一再秉持和强调的观点，希望国研院予以重视！”

  电话那头的老人沉默了。

  时隔多年，这个思路被再次提起，牵动了他的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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