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界山余脉。

  晨光四合，积雪难消。

  偏房内顾玄紧了紧身上的单衣，伸展了一下手脚便从原先盘腿打坐的姿势顺势下了硬榻，随即开始感受着自己体内流转的那一丝微弱之气，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果然气运不彰，便难亲近大道，即便终日刻苦也不过落得个事倍功半的结果。”

  看着自身所处偏房，就连被寝都是单薄无比，更是自嘲摇首，看来这气运不济连带着自身待遇都是落拓不已。

  而后动用观气之法，顾玄望着自己头顶那几缕混沌不成型的灰白之气，更是露出无奈之色，这微薄的气运怕是只比那些五弊三缺之人强上一线吧？

  “此身气运不济，便只能设法借运了！”

  眸中光芒闪动，顾玄视线也是随即变动，越过墙垣投在府内东南角。

  一道族气光柱悬于家庙上空，虽以驳杂黄气为主，但其核心之中却也生出了一缕淡红之色，已然称得上是成了些许气候。

  寻常之人气运平淡如白水，其气玄黄便已是富贵王侯之命，聚众成族，以血脉维系便可形成族气，也是一个家族之根基所在，在这个妖邪横行的世界，尤其是顾家所处的僻远地界，连一尊正敕神祇都未曾出过，自然是无有庇佑，但有此族气已然可以庇佑族人，不受寻常妖邪侵扰。

  族中若有子弟出色，便可蒙族气垂青，族气加持护佑之下可屏退妖邪，便是修行都能顺遂不少。

  不过顾玄一念及此也是自嘲般笑了笑。

  “这等族气，不知多少族人数代经营方才得了这般气象，自然不可能随意分出！”

  自己虽是占了个宗脉子弟的名头，但却生来不受天眷，气运微薄也就算了，在修行一道也并无长处，如今更是落得在这偏房落脚，显然是无缘蒙受族气加持的。

  恰当此时，外间传来阵阵窸窣踏雪之声，伴随着阵阵谈论声。

  “这世道愈发不太平了，近些日子常有妖邪作祟，府中也严令我等不得随意外出了！听说连着附近山上那些野庙香火都是旺了不少。”

  “这些妖邪着实可恶，不过若是敢来侵扰我等，自有族中阴神会出手！至于那些野庙不提也罢，如何能与族中得授敕封的阴神相比，谁知道是些什么不正经的东西！若是此间有一位道庭正封阳神镇压，也由不得这些妖邪作祟！”

  “唉···这等僻远之地又与妖邪毗邻，怕是寻常正神都不愿来此享香火供奉！”

  “总归还是有一位真君在府城镇守的，不至出什么大乱子，族中若是能够再出一位在真君手底下效力的道兵，也是不惧那些妖邪的。”

  “要我说，这回的道兵选拔就该由顾燮兄长前去，顾燮兄长一向修为精深，便是族中长辈也时常夸奖，若是能够蒙真君亲眼，将来就算是得一正敕神位也不一定！”

  “顾玄族兄未免太过不识时务，受着族中供养，竟还占着如此珍贵的道兵名额···值此天寒之际就该好好堪磨堪磨他的性子，让他知些好歹！”

  “慎言！”

  众人交谈戛然而止。

  偏房内的顾玄闻言嘴角也是挂上了一抹无奈的笑容，迈开步子顺势就推开了门户，外头已然立着数人。

  为首之人一袭青袍，身形挺立，于周遭略微有些瑟缩的众人之中颇为打眼，身后众人眼见顾玄身上还只是单衣，神色颇多讥嘲。

  “玄弟莫怪，天寒之际府中事多，下人办事不力，倒是迟了你这些物什。”

  为首之人则是摆了摆手，示意身后众人上前来，棉服薪炭之类的物事便如流水般送了上来。

  顾玄倒是无甚所谓，情知对方一句下人办事不力就轻描淡写将此事给推了出去，倒也捉不住自己这位堂兄什么把柄，索性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顾燮在瞧见自己这位族弟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说些令人发笑的气话，挑了挑眉顺势就开口发问：

  “玄弟，先前族中曾过问之事，不知你可曾考虑清楚？”

  就在他以为顾玄还要闹将一番的时候，身前顾玄则是不紧不慢地开口：

  “正要就此事求见二伯！”

  顾燮闻言愈发诧异，身后立马就有人跳将起来：

  “顾玄族兄莫不是又要寻族长告状？何苦闹得如此难看，道兵之选关乎全族运势，如若浪费在你身上岂非可惜？还是早早将这资格交了出来，由顾燮兄长前去遴选···”

  “我等族人皆是心中有数，你若强行不允，便是自绝于族中！”

  “莫要胡言！”

  这人说完之后便是被顾燮制止，随后顾燮才是冲着顾玄沉声开口，只是面色已然不好看了。

  “既然你如此坚持，那便随我去见父亲！”

  说完顾燮转身就出了这处小院，顾玄则是迎着众人注视跟了上去，心中则是摇头失笑不已，自己这位族兄若真是维护自己，就不必等方才之人言语完了再出言了。

  前世为了这道兵遴选之事，这位族兄可没少使些手段···

  不过眼下，顾玄跟着前头的身影穿过连廊，从整个顾家府邸穿行而过，很快就见到了整个顾家的掌舵之人，自己的二伯顾雍。

  “父亲，顾玄来了！”

  顾燮躬身行礼，立在门外知情识趣地没有进去，顾玄倒是毫无顾忌地迈进了门内。

  身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背过身，鹰隼般的眸子里射出精光投在顾玄身上，带着一丝威严便是开口了，不过却并没有问顾玄的来意。

  “顾玄，你可知我顾家先祖筚路蓝缕拼了命才有了家族今日之气象，若不是三代先祖得蒙真君青眼，敕为贰神死后成就阴神，你我这些顾氏族人和那些整日惶惶不可终日的凡夫俗子又有何区别？”

  “但即便如此，我顾家依旧不过是沧海一粟罢了，自我执掌家族以来夙夜忧叹···”

  没等自家这二伯说完，顾玄便开口打断了对方：

  “二伯，这道兵遴选一事我已考虑清楚。”

  原本因为顾玄贸然开口打断自己有些气恼的顾雍闻言眸光一滞便是开口：

  “如何？”

  “自当为族中分忧！”

  原本满面严肃的顾雍便是大喜。

  “好好好，难得你如此识大体，家族自不会亏待于你！”

  顾玄要的便是这话，随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这位大伯缓缓开口：

  “侄儿自知气短福薄难近大道，这道兵遴选自是与我无缘，不过还望族祖垂青助我运道！”

  说完顾玄便闭口不再言语，静静等待答复。

  顾家自蒙三代先祖成就阴神，便得以挑选族中优秀子弟参加道兵之遴选，如若通过便可有幸在道庭正敕神祇麾下效命，于寻常人来说乃是天大的福缘，顾家有今日之气象除了如今成就阴神的三代先祖福泽之外，也离不开历代通过道兵遴选族人的搬砖添瓦。

  只不过道兵之选对人数有限制，每代只得最优秀之弟子才能入选，不过顾玄之父倒是靠着游历之时得中机缘入选道兵，为顾家多争取了一则名额。

  但可惜数年前，顾玄之父便被妖邪所杀···是以这名额便着落在了顾玄这血亲的头上，偏偏他又是个天生气运微薄之人，这才有了这一桩事。

  若为家族计，自己这位大伯倒也做得不算错，只不过前世自己太过执拗罢了，硬顶着没松口，最后自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已知大势的顾玄心中早就有了计较，区区道兵如何能够被他放在眼中，一念及此顾玄眸中便是深邃起来。

  “此世劫争将起，莫说一个道兵资格，就算是那高卧云端长生久视的真神又如何？”

  前世等到自己认清局势之时，已经为时晚矣，一步慢步步慢，即便奋力挣扎，最后也不过是落得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顾雍望着自己这侄儿，也是陷入了沉吟之中，良久才是长叹一口气：

  “你为族中贡献一则名额，也算是有功于全族，此事我当禀明族祖！”

  顾玄闻言心中一定，有了族中气运加持，自己也算是能够摆脱气短福薄的尴尬境地了，修行也会更加顺畅一些。

  似乎是怕顾玄反悔，身为族长的顾雍当下便冲着门外招呼了一声：

  “燮儿！召集宗老，家庙议事！”

  门外的顾燮随即便明白了什么，神情一喜便是快步离开。

  旋即不过半盏茶的工夫，耳畔传来铜钟响动，整个顾家也随之震动。

  顾玄跟随顾雍行至家庙外，此间作为整个顾家最为重要的腹地，观其规制严整，黄气蒸腾，氤氲而起，内里一众族老已然在等候。

  “你二人且在此等候！”

  顾雍冲着身后的顾玄以及顾燮言道，随即迈步入内。

  身为族长，顾雍可召集族老议事，同时也可沟通家庙中供奉的族中阴神！

  片刻之后顾玄便听得家庙内传来朗声唤了自己的名字，一侧的顾燮闻言眸中也是光芒闪动，似是比顾玄还要急切一些。

  顾玄迈步入内，一瞬之间便察觉到一道来自虚空的视线投注到了自己身上，心下知晓恐怕就是族中那位得了道庭正敕的族祖了，眸中精芒一闪而逝抬眼便瞧见家庙福地之内一尊金色身影正注视着自己。

  而后家庙之中氤氲的族气开始蒸腾，似有一只无形大手从滚滚族气当中抽出一缕气运丝线，而后引向顾玄。

  顾玄心生感应，一股玄之又玄的感受从心头涌起，等到他从家庙之中出来之时，再次观瞧自身气运，有了族气加持已然从寥寥几缕灰白之气转化成了一团纯白雾气。

  虽只强过寻常之人一线，但于他而言已然是进益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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