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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回峰铅陵(十三)


十一月初,修罗城郊,云空岭。

马蹄踏过山岭百丈,放眼空山旧林,远远几道炊烟袅袅如雾,姬格的目光就落在那白烟腾起处、梦觉观的方向,隐隐的,眼中便收尽一方空寂轮廓。

深吸一口气,他对身边马上微锁着眉目的白衣男子道:“修罗已至,我这里已经没事了,你回去帮她吧。”

自鼻腔中发出一声淡漠轻笑,角却道:“她且用不着我呢。”

那样的语气,似非议,似嘲讽,外人不知他在不平些什么,可姬格却是一清二楚。

“你别蒙我,师兄说九年,时限已经到了。”

姬格说罢,仿若自征和二十六年至今,江山之上的所有风云变化,也都在脑海中过了一遍,算来沧海桑田,至今,也唯有一叹而已。

他转头看向角,心头如窒,启口沉沉道:“华胥台清静不了多了。”

当年霍子返将长泽军交予伊祁箬,曾使其允诺九年之内不使全军出战,至今期限终了,九年已结,睡龙大梦初醒,天地间,注定又是一场变色之劫。

然而,角不置可否,却只是问:“那又如何?”

姬格眉目一动,又听他继续道:“绰绰是他一手带大的,别处也就算了,唯这说一不二的倔强,内里是像极了他的。却别在,他或许还会以玩笑包裹那倔强,可绰绰,却素来是连掩饰都不掩饰的,直接盖棺定论,便是不可更改。”说着,他长出了一口气,“她早就做好决定了,一直困着她不动用长泽军的,不止是先主,更是她自己。”

其实,姬格又何尝不知道这些。说到底,于本心而言,他更希望出手风凌无二,雷霆万钧的长泽军,最好永生永世不出战,可看着伊祁箬,他又想,这支军队在她手里,能好好帮着她,快些,结束那所有纷争苦痛。

“世言黄帝华胥境,千古蓁荒孰再游。”缓缓沉吟,姬格放眼天际而去,说着极尽沉重的话:“为华胥梦境,总要有代价。迟早有一天,国之利器,是要示人的,为那么一天,这之前的种种,大抵也是值得的。”

“厚积薄发么?……呵,”角摇头一笑,饶有深意道:“若真是……仅仅为了成全一场华胥梦境也就罢了。”

姬格心头一动,微一蹙眉,立时朝他看去,“角?”

角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担心了,半晌说道:“你放心,爵爷走后,宸极帝姬就是我的主上,她的话,我认同与否都不重要。我这辈子,毁就毁在学不会不遵主令。”

姬格只觉这话苦涩之中,倒也有两分意思,匀了匀,不由淡淡一笑,道:“既然选择了将帅之路,这,便是所能达到的最高境界了。”

角听着,片刻未曾说话,眉间浓一点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忽然轻声笑了,“可能是人老了,渐自也便多愁善感起来,我只是觉得……”

姬格侧过头看着他,等着他即将到来的后话。

半晌寂静之后,他的话,带着波澜不惊的顽意,随其昂首,穿云而入——

“江山浩邈,却偏偏只攥在这么一小撮人手里,何悲哉!”

浩浩荡荡的山岭中,清寂孤独,徒添一阵悲哀。

夜里,伊祁箬熄了屋室里的灯烛,披了条素色披风,暗色里,独自来到前尘花海前,只站了不消片刻,身后便一阵风声过,片刻之后,她听到了温孤诀的声音。

悠远的语气,倒似纯粹是想不通的意味,看着女子在夜幕下极尽分明的身影,温孤诀摸了摸下巴,问道:“为什么是越千辰?”

——几个时辰的光景,在越千辰的庄子里,已足够铅华公子弄清楚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当得知她与玄夜太子已然同房而居的事实之后,半晌的光阴里,他脑子里是懵的。

而在那之后,又是长久的想不通。

越千辰——怎么,就会是越千辰?她喊打喊杀的玄夜太子,夜国越氏的嫡系血脉,怎么会?

伊祁箬近来总喜欢来这儿看这片带着剧毒的花海,夜色下但见,别具一番风味。闻听温孤诀此言,她缓缓搓了搓手臂,并未回头,只徐徐淡漠道:“我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嫁人了,总不好一直一个人,即便我自己无所谓,也要为伊祁氏的名声考虑,否则,重华不会饶过我的。”

温孤诀直接哼笑了出声。

“要是知道你同越千辰之间的这些混账事,伊祁重华才会杀了你。”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在为谁说话。

伊祁箬低低的哼笑一声,目光直悠悠的,并未说话。

隔了一会子,温孤诀深深吐息一回,看着脚下的路,一步步踩到她身旁,看着她的侧面,又郑重的问了一回:“我问你,为什么是越千辰?”

伊祁箬偏头朝他看过去,目光渐渐往他几个时辰前被自己卸了的手臂上打了一眼,眼见已然无恙,便是挑唇冷冷一笑,随即又转回头去,道:“门当户对,他……也算兄债弟偿,”顿了顿,又问:“否则还能是谁?”

还能是谁?温孤诀只是觉得,是谁,都不该是越千辰。

还有那句兄债弟偿,她难道不知道,听起来是多可笑吗?

“你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摇了下头,低叹了一声,抱臂,也随她一道望向花海,“你们之间搁的是国恨家仇,你至于为了那半阕下落不明的《太平策》,走到这一步吗?”

她不假思索,语气里透着分明的无谓之态,道:“无仇不成父子,无怨不成夫妻,我认了。”

“呵,原来你是这么想的。”温孤诀嘲笑了一声,眸光低了低,片刻后,问道:“那情爱呢?”

——问这话时,他甚至没有去看她。

可伊祁箬却在听了这四个字后,直接转过身子,看向了他。

“情爱?”她重复了一遍,眼看着他跟过来的目光里毫无半点玩笑之意,更多三分沉重,她便觉得可笑,“你问我情爱?你看尽世间铅华,难道还会觉得我这样人的婚事,是能用情爱衡量的?”

——兀然间,她就想到了连华曾经的感叹。

温孤诀摇了摇头,道:“我不是在论定你的婚事该以什么为标准,我是问你,你选择成婚的这个人,在你心里,会不会恰巧对他,有那么些情爱?”

这样么……她歪了歪头,似乎,也没比自己的理解出息到哪儿去。

她便问他:“你希望听到什么答案?”

话里显然是带着些调笑的,她甚至觉得,以温孤诀的脾气,说不准直接拂袖而去都是可能的,更别提叫他说出个回答来。

可世事往往出人意料,他偏偏就说了。

他说:“我想听你说,你对他没有半点情意。”

利落的眼神,飒爽的话,她听着,微微一怔。

怔过后,她轻笑了一声,点了下头,就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对他没有半点情意。”

风水轮流转,温孤诀眼眸一定,看着她半不出话来。

伊祁箬便问:“你听到了,心里可舒坦了?”

温孤诀渐渐蹙起了眉,看着眼前的人,一如既往,只觉得从未认识过一样。

她笑了笑,转回身,便道:“你看,答案真的不是那么重要。”

他却说:“那是因为你说了,我却不知道这是不是答案。”

挑了他一眼,她勾了勾唇,道:“看来,你想听的不是这句,而是我说,我心里就是有那么个人。”

温孤诀听罢,还想说什么,却被她先堵了回去,只听她道:“行了,莫说这些无谓之事,先前我欠了你一次,这回你赶得巧,正好还你。”

话锋转的太快,他还未曾反应过来,随口便问了一句:“什么?”

她看了他一眼,眼中散尽顽笑之意,淡淡道:“庄中最北面园子里,有你想见的人,你去罢。”

想了想,他豁然开朗。

“他?!”

伊祁箬没有说话,俨然,便是默认。

温孤诀走后不久,她便循着小路,往回走去。进了园子,还未及进屋,外头就跟着进来一人,听着脚步声便知是谁,伊祁箬也未回头,直接问道:“怎么样?”

思阙走到她身边,随她站在廊下,低声回禀道:“已经确定了,如形魂传回的消息,君羽归寂已然秘密整兵,第一批尚两千将士,各个蠲甲弃盔,武林打扮,眼下已往天狼谷方向发来。”

她眸色微冷,听罢,并无意外,匀了匀,便道:“我已使非非备了一艘船,你沿着流光清涧出去,到逐明岛去一趟,跟形魂汇合。”

思阙一时不解,问道:“您的意思是……”

“谷君素性好静,天狼谷周围能少些血光,便少一些。”她握了握银环,微低下头,继续道:“另外,若能兵不血刃逼回逐明那些暗兵,则对付起铅陵蘩的人,便会更容易些。”

这样一番话,思阙已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抱拳道:“属下明白了。”

夜,已经很短了。

翌日过了午后,伊祁箬来到北苑里,简单问了酡颜两句话后,便进了门去。

坐到那人对面,尚未开口,对面的人便笑了起来,吟吟叹道:“你现在,还真当我是奇珍异兽了,巴不得挨个人面前献宝呐!”

——听这话,说得便是昨日夜里,不让他好好睡觉,却让温孤诀来扰他的事了。

深吸一口气,拂了拂袖,连日来的糟心事太多,她也无意多说别的,直入主题道:“我想知道,他是什么人。”

天音子表情上微微意外,道:“你不知道吗?”

伊祁箬摇了摇头,随即目光落到他紧闭的眼上,方才反应过来,又说了一句:“不知道。”

天音子勾了勾唇,颇有洞悉之意,又问:“你真想知道,又何必来问我?”

——凭你的手段,认识那人这么多年,还愁查不出来么?

“我心里的怀疑,只有在你这儿,才能得到最稳妥的答案。”她深吸一口气,又道:“你只要告诉我,他姓什么。”

俊俏的面皮上划过浓浓深意,他道:“你能这么问,心里必定意有所猜测。”说着,他一笑,继续道:“不如你说一个姓氏,我来告诉你是非。”

伊祁箬眉目紧了紧,半晌,沉沉吐出两个字来——“夏侯。”

天音子面色失绪,过了好一会儿,方道:“他就姓温孤。”

她立时皱紧了眉。

在她怀疑的对象了,没有一家一门,冠着温孤一姓。

见她那头半话,他又笑了,道:“铅华楼是他输给你的,你就不曾在其中查一查关于夜室旧族的卷册?”

顿了顿,他一叹,倒是规劝道:“绰绰,听话,回去多看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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