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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寒鸦复来(七)


思阙领了命,便疾速赶到了楼府,谁知却被府上管事的告知楼御史并不在府中,至于其去向也是无人知晓。无奈之下,思阙只好动用宸极府在帝都四处的一群眼线一起找去,最后在城郊一方菜园子里找到当朝御史大夫时,那一贯冷若冰霜的脸上,已是看得出三分急态。

楼锦衣扔了手中的锄头,甚至来不及换一身干净衣衫,便随着思阙来到了宸极府,彼时也已是申时左右了。温孤诀早已经离去,她在寝殿里等着,手里虽拿了本书,却也是眉头紧锁,能看得进去才奇怪。

楼御史见此,不由也跟着上了心,弄敛着袖子走过去,一边问道:“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叫我过来?”

伊祁箬已经来不及质问他何故来的这么慢,当下便将温孤诀那里来的信笺递给了他,只道:“你看看。”

楼锦衣蹙蹙眉,看了她一眼,随即将那张被她弄皱了的信笺展开,落目一行一行的看去。

其实,那内容却是简单的很,去了开头落款,统共唯有那么两行字。

可他看完后,眼底目光深渊似的沉了下去,手指也不由的掐了个紧。

“铅华楼的消息?”他抬眸看向她,多少还有些质疑,问道:“确实吗?”

她点点头,道:“应当不会是假的。不过君羽归寂也不是好对付的,不然也不会到了今日,这消息才透出来。”

信上说,端嘉帝姬已为逐明国君君羽归寂软禁国宫殿中多时,原因不明。而君羽归寂对外则是半个字都不曾透露,这让她不由的担心起来,夙素在那头行止受限,连个消息也传不回来,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又会发展到哪一步。

楼锦衣想了想,了然道:“你是想让我去一趟逐明?”

伊祁箬点点头,说道:“我给华胥台传了玉令,天亮之前,那头会点两个人过来,这一路上供你差遣。”

她这么一说,倒惹得他一笑,只觉得她这是小题大做,道:“叫阿离调两个人过来就是了,你这么郑重其事,平白弄得我胆颤。”

区区一趟逐明之行罢了,过往比这危险严峻的境地也不知道是几出几入,如今倒要从六千传说里抽人来做护卫了,真个是杞人忧天。

伊祁箬却不理他的反对,执意道:“如今逐明国宫里究竟如何我们不得而知,我这是要你以身犯险,能不仔细么?真出点什么事儿,你叫我怎么办?”

眼看她甚至有了两分急意,他不禁无奈起来,摇头叹了口气,道:“能出什么事,瞧你这两年心小的,都不像我的绰绰了。”

“小心驶得万年船,也没什么不好的。”她低声一句,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顿了顿,起身走到他身边坐下,又交代道:“总之,这一程山路水路,你千万多加小心,另外到了逐明,了解了她的处境,该怎么做你拿主意。若然眼见情势不对,就一定不要逞一时之能,如遇什么意外情况,逐明京都里,你知道该去找谁的。”

最后半句,她眸光一挑,分明意有所指。

对上她的目光,楼锦衣忽然就意识到了点儿什么。

“你这……不是找不着别人做这事儿,就是在这儿等着我呢吧?”

她斜眸睨了他一眼,哼笑一声,道:“呵,你这话说的,你倒给我算算,此事我还能指派谁?烨然已经被我派出去了,沈课那里才接了三军大司马之位,且离不开手呢,剩下的,陆行、阿离、公晳溃,哪个不是各有各的事儿?算来算去,也只有你这位御史大夫告上些日子的假没什么大事,撑死了,也不过叫朝廷清净些日子罢了!”

想起这个,她不由猜测到,往后这一段时间里,满朝文武估摸着都要不适应了。

她这一席话说完,楼锦衣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隔了半晌,方才缓缓开口,道:“说到这儿……这么一局玩下来,到底不负你所想,你跟重华也算是前嫌稍释,那他的那些人……你用一用,应该也不是问题才是。”

伊祁箬微微一怔,等意识到他内里的深意之后,当真也是哭笑不得。

这才叫拐弯抹角呢。

她看了他一眼,继而也拿捏起了腔调,徐徐道:“倒也真不是问题,只不过他手底下那几个里,唯一一个入得了我眼的,此刻却远在天南海北之外,鞭长莫及啊!”

这话外人或许听不出什么,可这个有心于此的人,便可轻而易举洞悉其中的意思。

果不其然,她话音落地的同时,便听他微有些惊讶的脱口问道:“他回迢递了?”

伊祁箬挑了挑眉,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声音:“嗯?”

——似乎,就非要逼他说出那个人是谁来不可似的。

楼锦衣匆匆敛过一怀尴尬,虚张声势道:“当朝廷尉告假这么多时日,我要参他,总得知道前因后果,才好下笔罢?”

“少说这么冠冕堂皇的话,”她丝毫不买他的帐,低啐了一句之后,沉了口气,直接问道:“你是怕千代江为难他,还是怕他悄无声息的,就回去把婚成了呢?”

她说完,那头楼御史冷笑一声,脱口便要答话。

可宸极帝姬抢先一步,一根青葱玉指横将过去,指着他提醒道:“想好再说,废话我不听。”

楼锦衣撇撇嘴,半话。

她看着天色,心里下了番思量后,便将思阙唤了进来,只说楼御史晚上会歇在府里,另叫她去给锦衣收拾一副行李,救急伤药什么的都莫要少了。思阙领命便下去安排了,幸而这人也将宸极府当做了半个家,单单有座院子不说,个中一应用度倒也齐全,说收拾,也是当下便能成行的事儿。

这头思阙前脚刚出门,他暗自看了她一眼,忽而在她意料之外的,怅怅然启口,低吟了一句:“就是担心而已。”

——伊祁箬一怔,明显,他这是在续之前未完的话。

他说,他对千代泠,只是担心而已。

多么弥足珍贵的‘而已’。

她朝他投去意外的一眼,可随即却看到他颇坦然的嗤笑了一声,道:“他若是死外头,我总得知道知道,好给他敛骨送魂啊。”

好好一句话,愣是被他说得这么不吉利,伊祁箬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道:“行了,你还是少说两句罢。”说罢,她顾自想了想,道:“说起来,他回去时日也不短了,这些日子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重华恐怕也没精神去管那头的事儿,等我这两日叫那头的人留意留意,有了消息再告诉你。”

楼锦衣垂了垂眸,不知在想什么,就那么顾自沉思了半晌去。

伊祁箬将手中的卷册收了,转头过来时,又见他将颇有深意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便问道:“还有什么话?”

楼御史踌躇了片刻,眸眼一抬,伸手朝窗外奈落塔所在的方向指了一指,跟着问道:“那里头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伊祁箬往那方向看了看,复又看了看他,眸色一敛,只道:“没用的人,就杀,若是有用,也要看有多大用,值得我费多少心。”

楼锦衣将她的这句话反复思量了几遍,也不知悟出了什么来,抬头再启口,却是无端的道了一句:“我看酡颜回来了。”

——别人不知道,可他是知道的。这些年,伊祁箬一直将天音子的照料功夫交给酡颜一人来办,是以酡颜身在何方,就意味着那个人身在何方。

“嗯,回来了。”她不甚走心的点点头,随即,却沉吟片刻,忽而笑了笑,感叹道:“越千辰来的时候,呵——当初沐子羽来的时候,天音子便曾说,我的劫将至,大梁的难,将启。我一直以为他这话里指的就是那一个人罢了,可到现在我才渐渐意识到,并不只是那一个人。”

他眉目不经意的一条,当即问道:“还有谁?”

“越千辰只是一个代表而已,”她收回目光看向他,莫名添了两分深沉,缓缓道:“为着当年铲平大夜的旧事,想找我报仇的、想找我伊祁氏报仇的,绝对不仅仅是一个玄夜太子。只是……他却是能将这所有人,凝聚一处的那个。”

他思忖一番,笑道:“古语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王在此,还怕制不住下头的小鬼么?”

伊祁箬凝视他半晌,最终低下头,握了握腕间银环,勾了勾唇,恍若无心般道:“我是怕到最后,所谓的那群小鬼们一个一个浮出水面时,我会像重华一样,措手不及。”

他心头一动,半晌,问道:“你觉得……这一回,越千辰还有后招未曾使出来?”

“我是不觉得,这一局里,他会将一切都压上——”眸中划过一抹寒光,她道:“我不信,他会毫无保留的信我,不信他会半点后路都不留。”

他便问道:“《太平策》还不算后路?”

他以为,光说出那三个字,便已经等同于一张保命王牌了。

伊祁箬摇摇头,却是道:“他知道我的话不可信,又怎么会确定得了,那东西对我而言究竟重要与否呢?”

楼锦衣微微一怔,想来,确然如此。

可又想了想,他还是蹙了蹙眉,道:“你是不是太过高估他了?”

伊祁箬抬眸朝他看去,未及说话,便见他颇有深意的笑了一笑,意味深长道:“毕竟帝辛在有苏氏女之前,也算明君。”

她一怔,继而哼笑一声,道:“你可真是不忌讳。不怕我这个妲己一怒,便治你犯上之罪,施以炮烙之刑?”

楼锦衣笑意颇盛,手指轻点,道:“那我见了父爵,可就有的是话说了。”

说罢,两个对视一眼,片刻,尽皆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他拉过她的手,心疼之情溢于言表,凝望着她嘱咐道:“这段时日累得不轻,不大紧要的事,便交给底下人去收尾吧,往后月余我不在,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一笑,反握住他的手,点头的同时,说道:“早些回来。”

顿了顿,又嫌不够似的,道:“好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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