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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裂土为王(五)


第二日,永绶殿下拂晓之际便烽火点将,亲率十万龙影军踏上了西征之路,与此同时,坐镇帝都的大长帝姬,也没有歇着。

宸极帝姬在华颜殿召见质居帝都的守成王铅陵炎时,彼时在场的人都不知道,其时,宸极帝婿就栖身于帝姬正殿高座那盏白玉屏风之后,屏息而坐,听完了那一场濒临于愚蠢与魄力之间的交谈。

"沈竟陵打着你的旗号谋反,不知此事,守成王作何感想?"

客套话几乎没有,铅陵炎入殿告了礼,目之所及,便是高坐上的帝姬带着那副标志性的白羽鬼面,耳中听到的是她带着一丝笑意的提问。话中,她唯有那'守成王'三个字,被她咬的字字郑重。

铅陵炎低下了头,心头早有一番思量好了的话用以搪塞,只是说出来时的态度,却是字字诚恳,"亚父为权欲与仇恨冲昏头脑,甚至不顾炎之死活,身为回峰之主,小王虽有心忠事今上,然如今中南硝烟烽火,皆出自炎治下不严之过,今日俯于帝姬座前,又有何面目遑论所想?"

伊祁箬定定的看着他,目光中的笑意渐深,安静的听完他的这番话后,那笑意竟莫名的多了一分真实。

这个年纪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是处变不惊也好,是早有绸缪也罢,他都已是出类拔萃了。

一时间,伊祁箬陷入了一丝清浅的缅怀——当年,这个年纪的铅陵蘩,也是如她这弟弟一样,内敛自持,胆大之际,却也不忘藏锋吗?

不,兀然摇了摇头,伊祁箬记得很清楚,那个年纪的铅陵蘩、甚至长大成人之后的舒蕣王姬,她从来都是聪明而张扬,野心有余而修炼不足的一个人。

铅陵炎不一样。

不止是与他姐姐不一样。

回峰铅陵,他会青出于蓝的。

——当然,只要她给他这个机会。

"好漂亮的一番话。"默了半晌之后,她点了点头,看着阶殿下的少年道:"与你说话很有趣,偶尔,本宫会忘记你的年纪,而有趣之处就在于,每每此刻,你都会提醒我你的年纪。"

铅陵炎目光一动,启口却仍是恭敬有余,做足了罪臣愧悔之态,"帝姬话意深奥,炎难以意会分毫。"

伊祁箬也不点破,只道:"这几句听不懂不要紧,只要记住本宫接下来的话就是了。"

少年头又低了一分,抱拳深揖道:"喏,炎谨遵宸极殿下懿旨。"

"好一句谨遵懿旨,"伊祁箬等的似乎就是他的这一句话,此刻还不忘意味深长的追问一句:"是不是只要本宫说话,无论是什么,你都会遵命?"

铅陵炎抬起了头。

定定地望着她的双眸,他重重一颔首,笃定道:"是。"

"好!"宸极帝姬当下抚掌一喝,随即便重重一跺脚,以内力将清凌凌的声音传至殿外:"落涧进来!"

厚重的殿门吱哑两声开阖,背光的阴影之中,走进殿来的,正是昨日夜里才被宸极帝姬急召回都的世子侍从,林落涧。

"拜见帝姬。"

近前,在守成王左侧与其并肩而立,林落涧甚至没有去看身边年纪相仿的少年异姓王,只是朝着高座上的女子恭敬一拜,一如既往。那态度,既有着谦卑克诚,又有着目空一切。

是的,他目空了一切,除了高座上的女子,或许,还有他的那位主上——修罗世子。

从林落涧站到自己身边的一刻,铅陵炎就抑制不住的朝他的方向一再看去。

——这个人,就是这个人,一代神童,名动天下,拂晓林氏小公子,修罗世子名义上的奴仆,实际上一手教养出的少年。

能在四岁时便以一篇《史观》名扬四海的少年,拂晓林氏的落涧,他是真正的年少成名,甚至比起八岁时才因解了冲陵屠城之危而摆脱了祖辈之荫真正开启了倾世之名的修罗世子来都要更早,身边站着这样一个人,铅陵炎没办法不好奇。

尤其,在其国破家亡之后,竟因缘际会,到了绝艳侯身边。

他有天赋才彦,更有旷世恩贵,甚至连必要出人头地的应激所在——国破家亡的变故都齐备了,这样的一个人,来日,该是如何的不可限量?

铅陵炎竟是难以想象。

可如今这个人与自己比肩而立,对着高座上与他有亡国灭种之恨的女子,他竟是如此谦卑。

衷心的谦卑。

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铅陵炎已然眉头紧蹙,陷入了深思之中。

"林落涧、铅陵炎听命。"

高座上女子起身,蓦然间一声令下。

"属下(臣)在。"

"龙驭不安,天下不定,孤忝居摄政之位,自当为江山万世筹策。幸而,今有守成王铅陵炎,大义为先,慨于家臣沈贼之反骨污蔑,拳拳忠心,已表天听所念,今上与本宫尽皆甚慰,然中南动荡,于苍生涂炭,实乃大祸,铅陵王治下不严,亦为错漏难平之处。念起年少初承王位,忠心赤诚,故特准其戴罪立功。""着孤懿旨,以守成王铅陵炎为帅、绝艳侯侍从林落涧为副帅,领五万青武军兵发中南,收归回峰及其属地,万望两帅以天家百姓为先,缉贼平乱,以震我大梁之雄风、扬我世家之清名!"

她站在那儿,吐字平静冷凝,不怒自威,每一个字皆是掷地有声,铅陵炎没听一句,心底便多一分骇然。

到女子话音落地,身边的林落涧已然磕下了一记响头,低眉顺眼之态四散而去,取而代之的是这个年纪的少年身上所不该存在的沉稳持重,他说:"属下恭领大长帝姬懿旨,定当不辱使命,护我河山华胥清平!"

华胥清平。

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可铅陵炎却听出了言外之意。

——举世皆知,华胥台,乃是长泽六千精兵之所在,被苍生誉为'一步碧落,一步黄泉'之地。

——友入为碧落,敌入为黄泉。

林落涧看似无心的一句陈情之言,可弦外之音,却是在告诫有心人如他——中南平,则华胥台清平如旧,长泽军闭门不出,至于反之……

真要是那样,那么回峰所要面对的,便是六千名非人之辈。

看着一直沉默的铅陵炎,伊祁箬冷眸掩下一笑,肃穆道:"守成王,接旨吧?"

铅陵炎抬首看了看她。

好一个宸极帝姬。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毒招,这样的魄力,他自愧弗如。

俯身一叩,他强撑着门面,道:"臣……恭领大长帝姬懿旨,定当不辱使命,缉贼平乱!"

之后,代二人领命而去,华颜殿屏退左右之后,越千辰从屏风后走出来,望着殿门的方向,饶有兴味的咂了咂嘴。

他摘下她脸上碍眼的面具,笑道:"你这步挺有意思,是个险招不说,昏招智招,也只在一念之间。"

——回峰沈竟陵以守成王铅陵氏之名起战,意在为王姬报仇,推少主正位九五,而他之所以挑在铅陵炎人在帝都为质之时行事,无非是为着两点。其一,可为物议造势,让天下人、尤其是回峰封地上的人看清楚,天朝伊祁氏待铅陵氏何等凉薄,甚至在王姬尸骨未寒之时,昔日的王婿便为权势滔天的帝姬招为帝婿,而袭爵不久的少王竟也在无罪之下,为其留在帝都为质,如此一来,民心所向,定为回峰'正义之师';其二,在此情况之下,再加上他沈竟陵敢在此时不顾少主安危起兵谋反,这时候只要帝都里的铅陵炎对上剖白自身,阐明己与此次谋反无关,筹谋叛变之事全在沈竟陵一人狼子野心,将一切责任都推到他身上,那么受限于民心物议、事实扑朔,紫阙便不会也不敢杀他。

而这样的情况之下,伊祁箬竟然会将计就计,由此任用十几岁的少年——尤其还是敌我不明的少年为主帅,甚至连一个稍有战事经验,又能全然得她信任的副帅都不曾与他配备,就这样让他带着五万大军远征中南,中南回峰——他自己的家城,去打、去收归那些被沈竟陵'蛊惑'而以他的名义为他而战的士兵,这样的奇事——两军交战,名义上的主帅却都为一人的奇事,纵观史册,也是没有的。

可是,她就这么做了。

就像是一场儿戏。

可她——身经百战,权倾天下的宸极帝姬,就这么做了。

越千辰想,无论是此刻的铅陵炎还是稍后即将听到这个消息的沈竟陵,应当都会长久的处于骇然之中,难以自处。

沈竟陵不能说是不聪明的,只是不巧的是,他要挑战的,是宸极帝姬。

一个从来不按常理出牌,永远都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人。

——一个从出生起,就在创造历史的人。

而对他的质疑,伊祁箬却只是轻描淡写的解释道:"战争嘛,原本就是瞬息万变,战场上从来没有绝对的盟友、绝对的朋友。这世上本没有必胜之仗,既然每一场战局都是赌局,那我怎么就不能赌一把大的呢?"

越千辰笑了起来,一时竟没什么能来骂她。

片刻,他问:"你这样逼他,就不怕他真带着那五万青武军临阵倒戈,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坐实了回峰反叛之名?"

兔子急了咬人,事情真到了那一步,这也是极大的可能。

可伊祁箬却是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没听到我懿旨吗?"

越千辰自然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那样一道懿旨,话里话外皆是对沈竟陵的鞭挞以及为铅陵炎的撇清,带稍后昭告天下,只看铅陵炎带军出征,天下人心便可顷刻间被她扭转过来,到时候千夫所指的那个,仍旧是沈竟陵一人罢了。

可是,战争之中,民心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确实可以一文不值。

他摇了摇头,道:"即便一道懿旨能界定民心所向,可是话有上万种说法,说不得沈竟陵说个一二三,这民心嘛,说转也就转了,做不得数。更何况战争之中,一把刀一柄剑抵得过生民万众,你会不懂?"

伊祁箬没有不懂。

她坦然颔首,道:"懂啊,所以民心之上,我不过是做个导向,为后事铺路罢了。"

他这就奇怪了,"铺哪一条路?"

她一笑,退后一步坐了下来,微仰着头看着他,定定道出三个字:"林落涧。"

越千辰兀然一怔。

他明白了。

可是,这样的醍醐灌顶,也为他带来了另一重疑惑。

他甚至是有些难以置信的,问道:"他再聪明,也不过是个孩子,将一方安定系在他身上,你不觉得太过意气了吗?重华也同意?"

以林落涧为副帅本身便是一招险棋中的险棋,而妄图以他一人之力来对付铅陵炎和他背后的整个回峰,这个赌注,伊祁箬是不是下得太大了?

实在是太大了。

可是听了他的质疑,她却笑了。

"国破家亡之后,你还觉得他只是聪明而已吗?"这样一问之后,她又复站起来,走到他身边,贴在他耳畔轻声却坚定道:"不怕告诉你,中南之战,我从来不当回事,如今种种,不过是为林落涧在铺路罢了。"

退后一步,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的说道:"日后的大梁,他会是无双国士,旷古名臣。"

她就这样说出来了。

对那孩子的安排、希冀、期待,她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告诉了他——大梁王朝潜在的,也是最危险的敌人。

越千辰除了惊讶,甚至没有别的情绪。

许久之后,他皱眉,问道:"你竟敢告诉我?"

——难道就不怕我出手杀了你这样看重的,光曜殿上,辅弼帝祚的未来吗?

她只是笑着,意味深长,而后告诉他:"我第一看重的是他的才智,第二看重的,则是他的姓氏。"

——他姓林。

拂晓林氏的林。

文贤皇后的林。

你玄夜太子嫡亲母族的林。

你不会杀的林。

十月初的时候,当三方大军已兵分三路,各自平乱而去时,几乎未受远方战火影响的帝都里,却是一片歌舞升平之象。

这日,伊祁箬才看完了前线战报,从华颜殿中踏足而出,便见到思阙一脸难色的站在殿前,似乎已经踌躇了许久。

她蹙了蹙眉,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还未及开口发问,思阙便已告诉他,小皇帝派人过来,请她去圣德殿有要事相商。

而等宸极帝姬来到圣德殿时,才发现被小皇帝请来的人不止自己一个。

除了墨曜之外,四下的宫监侍婢皆以退下,当看到正对着她而立的千代泠,以及他那副欲说还休的眼神时,伊祁箬心头便已经有所开悟。

只是,不到亲耳听到,她还是不愿意承认。

殿中,此刻共有七人。

宸极帝姬,当朝皇帝,廷尉大人,卫尉大人,蕡蓁王姬,太医令,冶相。

每一个人,都与那人有或多或少的联系。

没有人说话。

伊祁箬眸色一敛,四下扫视一番后,问:"怎么了?"

伊祁尧的脸色很不好,他看着伊祁箬——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无助、这样关切的看着她了,只见他缓缓从龙榻上站起身,朝她唤了一声:"姑姑……"

伊祁箬的心情并没因此而改善半分,她冷冷斥了一声,目光却始终放在千代泠身上,问道:"到底怎么了?"

千代泠动了动嘴唇,眼里的光芒极尽隐忍,却并没有说出来话。

她长出了一口气。

她问:"是锦衣?"

似乎就是从她这一句话开始,千代泠终于打开了桎梏在牙齿上的锁链,不过,也只是说了一句罢了:"他在覆水,连华帐下。"

八个字,说明了一切。

——他,楼锦衣,她的锦衣,更是千代泠的楼锦衣,他站在了连华身边。

他反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伊祁箬很是平静。

她往后踱了几步,目光有些涣散,却没有任何发脾气的征兆,只是乏力的坐在一张椅子上,喃喃道:"呵……终于,"

她说,终于。

千代泠眸色一紧。

其实,他又何尝不知道?

当年远在拂晓时,伊祁箬便曾隐晦的向自己提及过此事,而他——对于挚爱,这样的观察力他自然也是有的。

他与她都知道,这些年,楼锦衣的心不平,不再其他,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霍无端。

他与她都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所以如今,她说,终于。

她还说:"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只是,他为什么要选连华呢……?"

不明白,不止伊祁箬不明白,千代泠也不明白。

其实,若要仇报的快意,楼锦衣最该选的人,是千代江。

千代泠深吸了一口气,近前道:"帝姬,让我去吧。"

"你去?"伊祁箬抬头看着他,半晌,笑了一声,问道:"是帮沈课,还是帮连华?"

千代泠眉头倏尔紧皱,脸色也变得十分的难看。

伊祁箬摆了摆手,道:"我不是在质疑你的忠诚,"

她阖眸,往后靠了靠,缓缓道:"只是这天下,唯一能制衡权谋的,就是情爱。"

满屋子的人,除了伊祁尧尚且不懂这句话的深意,其余人,包括见证过当年由倾国美人而引发的一场旷世之战的骆再一在内,任何一个人,都因这句话而动容。

而此刻的伊祁箬,想起当年舅父说出这句话时的样子,只觉得无奈。

又是过了很久,她睁开眼睛,朝墨曜招了招手,待他来至身前,便道:"你去荣华军帐,帮我给沈课带三句话吧。"

墨曜深深的点了点头。

"告诉他,"才说了这三个字,她转头看了眼正片刻不移的盯着自己的千代泠,不由又是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方才接着道:"连华我要活的,至于楼锦衣,他还是长泽大公的养子,我伊祁箬的兄长。"

一句话,定了乾坤。

对连华,她要活捉,而对楼锦衣,他依旧还是楼锦衣。

千代泠兀然松了一口气。

可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股难言的情绪。

那头,她的话还在继续,她站起来,目光定定对墨曜道出另两句话:"要让世人提及沈横绝,头一个想到的不再是昔年兵败千秋塔,而是今朝凯旋千秋塔。做到我这句话,则待君归来时,我亲引长泽军在不朽城外,十里荣华,为他鸣锣开道。"

很多年之后,当伊祁尧回忆起这一天时,他曾对与他共享太平盛世的他的皇后说,就是在这一天,他终于彻底的懂得了,什么是宸极帝姬。

然而这一天夜里,宸极帝姬却没有回太傅府。她将自己关在宸极府旧日寝殿的那座密室里——那里,曾经关了玉衡君九年,如今,那人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道灵位。

——一道她从长泽供奉而来的灵位。

当姬格走进来,停在她身后,看着跪在子返灵前的她时,那一瞬间,分明黑暗的境地里,他却想起了那一年在长泽,他初见她时的景象。

素白,纯净。

——被她称之为心魔的那一天。

之后,伊祁箬长身而起,转身,在光明的黑暗里将他看得那样清晰。

两人对视着,相顾无言,就那么很久很久。

直到,他将江山白首交与她。

——似乎,这就是一个理所应当的结局。

他将最后的选择权,交给了她。

是生是死,是解脱是折磨,他都不再过问。

就在这一刻,她心中疼痛烈于窒息。

可是,她没有哭。

——九月初五那天,她还了一场憋了九年的哭,为霍子返的,那一场哭,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泪水。

而此刻,她的疼,却分明不亚于那一刻。

由始至终,姬格眼中都只有她。

等他终于转身要走时,她忽然对着他的背影说:"我说过太多次对不起,多到让我憎恶自己。"

——对不起,那样无用的三个字,那样虚伪的三个字,可对他,她没有别的选择。

这一生,都是她对不起他。

姬格从来没有怪她。

他侧过头,那侧颜独绝于世,她听到他问:"你相信轮回吗?"

眉目一深,她没有说话,想动,却动不了。

"我信。"

——姬格似乎没想她回答,他这样说,而后含着安定从容,低醇的声音缓缓道:"白首根定不下你的今生,我会用余生,定下你的来世。"

他问她:"来世,我还会这样爱你,你愿意与我相配吗?"

——这一世,多少不可能横亘在你我之间,我不怨天,不尤人,我只愿将此生所有的福祉善缘汇聚,求得下一世的重逢相聚。

——那么,你愿意吗?

她说:"倾尽所有,与你相配。"

这是宸极帝姬此生,许下的最后一个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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