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乙女爱敏捷地从一楼的窗户翻出，进入了一户建边上的小巷。

  这里潮湿，逼仄，又昏暗。

  早乙女一刻也不停留，尝试逃离这里。

  她对此处复杂的巷子情况还是颇为了解的，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够甩掉对策室的人。

  高耸在巷子两边的建筑物墙面灰暗，周围黑压压的电线杂乱无序的纠缠在头顶与墙壁上，使得原本就狭小的空间显得更加拥挤。

  因为白天下过雨的缘故，巷子的地面上还积有浅浅的水洼。从周围住宅窗口落下来的灯光在这里显得暗淡，只把地面的积水分割出明暗交错的状态来。

  “这边……”

  啪嗒。

  早乙女飞快踩踏着路面的水洼。

  前方不远就是这条巷子的出口，她想逃到外头街道上去，起码先混入人群。

  而眼瞅就要离开巷子，早乙女奔逃的动作却忽然停滞下来。

  她看到前方立着道人影，一道年轻男性的身影。

  那人站在巷子的出口处，莫名有种“等候多时了”的感觉。

  他背后就是繁华的城市街道，斑斓的霓虹灯光被巷子里潮湿的空气微微晕开，笼罩在那道高挑而英挺的身影轮廓上，带有一种奇特的朦胧感。

  光看这人的站姿，就知道他强的要命！

  出口被堵，早乙女面朝前方，脚步则开始后退。

  巷口处的那人则是步步紧逼了过来，走入巷弄的那一瞬间，他的手里翻出一把明晃晃，泛着金光的长太刀来。

  从对方的身上，早乙女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和威慑力。

  她急忙转头。

  而昏暗潮湿的巷子内，此时完全变了一副样子。

  不知从何而来的红色雾气，在一瞬间便侵占了原本就拥挤逼仄的巷道空间。

  那些血雾丝丝沸腾，如同潮水一般朝着早乙女涌来！

  雾气深处，响起了硬质高跟踩踏地面的声音。

  嗒、嗒、嗒。

  随后是清冷的，不带感情的女性声音：“在你身后。”

  早乙女看见了一道华丽的红黑色洋裙从血色雾气之中摇曳出来，蓬松的裙摆拖地，猎猎飘扬。

  她听见了刀刃摩挲过地面的声音，听见了缥缈而稚嫩的儿歌声。还听见了一种类似于神社里，连注绳上铃铛摇晃撞响的空灵声响。

  现在拦住退路的是绝对又是一个极其可怕的存在。

  光是看到那袭红黑色洋裙在雾气里面摇曳着出现，早乙女都感觉到后脊发冷。

  但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给人的直观感觉除了恐惧外，好像又带有一种奇特且别样的神圣感。

  早乙女爱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这时候，红色雾气里的儿歌声清晰了几分。

  早乙女听见了孩童嬉闹的声音，是那种熙熙攘攘的拍手、欢笑与奔跑声响。

  从狭窄的巷子里，沸腾的红雾中，两个看起来像是人形娃娃的孩童嬉笑着，蹦蹦跳跳冲出。

  不，不止是两个！

  还有两侧的墙壁上，也匍匐着类似的虚幻孩童轮廓。

  “嘻嘻！”“哈哈！”

  它们又叫又笑，精巧又稚嫩的脸上表情狰狞，以一种诡异扭曲的姿势，手脚并用地朝着早乙女爱飞快地爬行过来！

  这下子，早乙女终于不再继续失神了。

  她做出眼下情景之中最正确的选择——

  将双手高高举起，然后喊道：“停！我投降！”

  ……

  血雾很快消散。

  雾气里面摇曳的华丽洋裙，还有那些可怕的人形娃娃也随之不见了踪影。

  巷子又恢复为原本昏暗拥挤的样子。

  而这时候神谷川已经持着童子切，走到早乙女爱的身边了。

  对于神谷来说，找到早乙女的所在并不困难。

  毕竟不久前，她刚去过长冈一彦所在的公司，并且还在那里施展了术法。

  现在那家公司里还有属于早乙女的一点极微弱的气息留存。

  其他除灵师确实很难察觉到这种几乎已经快不存在的气息，但能熟练使用“云耀”的神谷川，感知能力可是超群的。

  而且就算他感知不到，手下还有极其称职，追踪能力拉满的斥候小小老头。

  “哦？是你？”

  走近早乙女身边后，神谷川微微诧异出声，顺手将童子切收回刀鞘。

  其实拦在巷口的时候，隔着大老远他就已经有所察觉了——

  今晚找到的这个年轻女性，有一些眼熟。

  现在已经他回想起了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大概在两年前，神谷川去现世的别铜子山“招聘”敷次郎回常世青木原矿坑上班的时候，曾经遇到过早乙女爱。

  那时候，早乙女自我介绍说是一名屋传技法的除灵师。

  并且，后续她还通过温和的“谈话退治”方式，使得游荡于别铜子山的怪谈“无头骑士”了却执念成佛。

  灵车团里的小原妹妹，也是因此才得到无头骑士的怪谈遗物，并且解锁了“机车形态”的。

  “哈、哈哈……这不是神谷前辈嘛，好久不见。”

  早乙女爱同样认出了曾经见过面的神谷川，就是表情略微有些尴尬。

  不过，还好……

  虽然被抓住了，但果然来的是对策室的人。

  那就意味着自己不会出什么事……应该。

  “是你把长冈一彦和青柳润一给带走的？”

  “对。”

  “那和青柳有关的情报也是你给对策室的？”

  “对。”

  考虑到自己做的两件事都不是坏事，说出来甚至还可以为此感到骄傲，早乙女小姐挺了挺胸膛，如此做也可以让她在面对神谷川时不再显得那么露怯。

  神谷上下打量早乙女，继续问道：“那么之前平将门的那起事件，在背后给予了对策室帮助的人也是你吗？”

  “没错。”

  早乙女爱仍是点头，表情也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

  可是她在撒谎。

  前两个问题都没有问题，唯独这一个问题她说了谎。

  神谷川能通过她内在的情绪波动看出来这一点。

  没有人能够骗过能洞察情绪的人间之主。

  “平将门事件暗地里活动的不是早乙女爱。在她的背后还有某人或者某个存在，和这一系列事件存在关联。她唯独不愿意把这一点讲出来，那人的身份或许有些特殊。”

  神谷在心里这样下了判断，但没有马上在这一个问题上追问下去。

  反正早乙女已经被找到了，他有的是办法搞清楚背后的一切。

  神谷川：“青柳润一，那个青柳，被你处理掉了，是吗？”

  早乙女：“是的，我将它焚烧掉了，没有遗留下来血肉。”

  “为什么不愿意在对策室面前露面呢？”

  “因为一些……私人的原因。我不太想和官方的人直接接触，不过现在被你们抓到也没有办法。”

  “不是抓捕，我没有这么粗暴。”神谷摇头，“我只是来热心市民这里慰问一番，顺便了解一些情况而已。不过，在青柳的事件被解决之前，为了你的安全考虑，你可能要在我视线范围之内待着了，这样可以吗？”

  “随、随便吧，你要怎样都可以。”

  早乙女一副认命了的样子，连任何抗拒与挣扎的情绪都没有。

  她只是把眼神游离开，落到边上灰黑色的墙面上。

  心说明明刚才神谷川连武器都亮出来了，还有堵住她后路的那袭恐怖又神圣的红黑洋裙，以及那些惊悚的人形娃娃……

  这不是完全就没有给人拒绝的余地。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鬼神弟子还真是强的离谱。

  看来对策室那边是让他来处理青柳事件了，有如此强大的官方除灵师在，青柳未必没有被解决掉的可能。

  能待在他身边观望和协助，或许也还不错？

  只要别把泷姬给暴露出来。

  神谷川：“还有个问题，关于青柳的事情，诅咒的事情，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呢？”

  “这个说来话长了，其实……很久以前我就曾接触过青柳这个古怪的存在，那时候……”

  早乙女爱其实是做过被对策室抓住的准备的，为此还特意构思了一套应对盘问的说辞。

  但她精心准备好的，半真半假的“个人特殊经历”并没有马上派上用场。

  神谷川轻咳一声，打断了她的情感充沛的回忆性发言。

  “早乙女小姐，既然说来话长，那就之后再说吧。现在，我想请你先配合我做一件重要的事情。”

  精心准备好的话术，才刚起了头就被打断，早乙女不免有点遗憾。

  有种“佳作”无人赏识的感觉。

  但她还是配合地反问道：“你指什么？”

  “先带我去你处理掉青柳的现场。我需要一个样本，来实际地看看青柳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毕竟那个青柳已经被你处理，时间拖得越长，我能获取到信息就会越少。”

  “好吧，是很合理的要求。”

  ……

  早乙女爱虽然被神谷川很轻易地抓住。

  但并未遭到什么粗暴的对待。

  神谷口头上不容置否地交代说，在青柳的事情解决之前，早乙女都不能脱离他的视线。

  实际上也只是让小小老头分了个身外身出来，全程待在早乙女的身边而已。

  这样就够了。

  早乙女爱并非什么很强大的除灵师，在武德极其充沛神谷集团的控制之下，她不可能再逃掉了。

  而她自己一被抓住之后，态度也发生了极大的转变，貌似没有再逃跑的心思。

  至于其他共同行动的除灵师那边，神谷川也做了吩咐——

  早乙女爱是本次青柳事件的情报提供者，算是一个此前不太愿意露面的友方。

  既然鬼神弟子都这样交代了，除灵师们对待早乙女爱无非也就是盯的紧了一些，行为上还是颇为客气的。

  名古屋的一处隐蔽山林。

  神谷家的幽灵车在早乙女的指示之下，风驰电掣抵达了此处。

  车上除了早乙女这个外人以外，还有两个共同行动的除灵师。

  至于其他听从神谷吩咐共同行动的小组成员，则是在获知地点的情况下，自行驱车过来。

  现在他们还没抵达。

  早乙女爱将一行人带到山林深处的一块空地，指了指地上：“喏，就是这里。青柳惧怕火焰，一经焚烧就快速消失了，烧完之后就没有遗留下太多东西了。或许这里还可以找到一点……它的骨灰？”

  地上确实有焚烧的迹象，不过看不到实质性的东西残留。

  “烧得还真彻底。”

  神谷川在地上蹲下。

  青柳惧怕火焰看来是正确的情报。

  考虑到青柳的力量来源于暗淤加美神。

  而那头龙神是在火神迦具土被伊邪那岐杀死之后，从火神的血液中诞生的。

  所以，暗淤加美算是迦具土的子嗣。

  龙神的力量害怕火焰……属于是儿子怕老子了。

  而按照神谷川的观察，此处在不久之前却是有某种东西“逝去”。

  但并没感受到太多的超凡力量残留，只是隐隐约约还存在有一点。

  如果不是这细微的超凡气息存在。

  那早乙女在这里烧死的是不是个普通人一时半会就说不清了……

  “般若。”

  神谷川开口。

  随着他的话语落下，素雅的紫白襦袢从他的身侧快速勾勒而出。

  般若宽口的袖子一抬，召唤出了空相化身。

  又将甩手将傩面覆盖到了各种意义上都很巨大的空相脸上。

  一条条黑色的诅咒细线，从那妩媚的女体鬼影华丽袖口处滑出，纠缠蠕动，又如同植物的根须一般，深扎进焦黑的地面。

  过了一会，空相化身将诅咒的力量重新收起。

  “怎么样？”

  “有诅咒力量残余，而且很古怪。”般若微微皱眉，这样答道。

  青柳情报的真实性，这下子算是得到了自己人的验证。

  “如果我们遇上青柳，你能处理掉吗？不让它再生的那种处理。”

  “可以。”

  神谷川开始通过般若进一步了解“青柳”的情况。

  青柳确实是承载着特殊诅咒的造物。

  不过同样掌控着诅咒力量的般若，可以将其拆解。

  此外青柳害怕火焰，犬神的业火，还有神谷川自己火属性的阳雷应该也能很有效，不留后患的处理掉他们。

  解决掉青柳并不困难。

  但麻烦的是该如何把潜藏在人群里的这些非人造物一个不留的全给找出来。

  交谈过几句，般若极为平淡地看了看神谷，与之交换眼神，又看向正在不远处和两个官方除灵师站在一起的早乙女爱。

  通过眼神示意进行沟通是神谷川与般若之间的默契。

  般若传递过来的信息很明了——

  “诅咒的力量，那个年轻女性的身上也有残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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