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发现oppa不是卢景焕的时候。”

  “……”

  当谎言被当面戳穿的这一刻，陆景桓并不如自己料想当中慌张，也没那么手足无措。

  像是猎物终于被一口咬断脖子，也像是溺水的人，被浪花拍到了岸边。

  无论后面要面对的是什么，至少此刻，他终于得到喘气的机会。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与其说是叹气，不如说做了一次彻底放松身心的深呼吸。

  “对不起。”

  “oppa不用对不起。”

  水蜜桃女孩还是那副表情那种眼神，无论面前坐着的是卢景焕还是陆景桓，她都不会有丝毫改变。

  “我理解你们……这毕竟是过于惊世骇俗的经历，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险，知情的人越少越安全。”

  “苦衷不是理由，我们…我，就是骗了你。”

  陆景桓看着窗外，“应该很难过吧……这种被欺骗和背叛的感觉。”

  “当然，一开始很生气。”

  女孩没掩饰这个，“越仔细回味这一年以来的细节，就越那么觉得。”

  “所以有段时间你总不见人……跟景焕走得很近。”

  “不只是因为生气才这么做的。”

  “那还因为什么？”

  “我说过了啊，想让oppa吃醋，更在意我。”

  “我……”

  蒙在鼓里许久的陆景桓，一瞬间明白了很多事。

  “你……”

  “我喜欢你，陆景桓。”

  这是崔雪莉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当面。

  心里惦记了很久，像今天这样忍不住坦白的时刻，她私底下练习了很多次。

  练习到连带着前面那四个字，都是字正腔圆的中文，没有一点点口音的程度。

  她不是没想过。

  或许等到一切时机正好，会有陆景桓主动跟自己坦白的一天。

  到那种时候，她再袒露自己其实一直知道，或许会更适合一些。

  但女孩等不到那种时候了。

  冥冥之中有个念头在告诉她，现在或许就是正好的时机。

  等到心底的冲动又偃旗息鼓时，她或许又会下意识地退到一边，坐视陆景桓跟别的女生越走越近。

  即使是假的，也参加过一次对方的婚礼，同样的酸楚和落寞，崔雪莉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她当然喜欢他，不然就不会大费周章保密这一切，只为了理清对方在自己心中的位置。

  也不会知道了真相，还守在他身边，时刻等待着相互坦白的那一刻。

  现在她整理好了一切，理清了所有念头，所以不打算等待。

  等待总是没有尽头的，只会消磨人的赤忱。

  “就算你骗了我，我也还是喜欢你，陆景桓。”

  简单的一句话，却在陆景桓的心底卷起漩涡。

  上一世总是与自己想要的失之交臂，光鲜亮丽之下，是无法向任何人诉说的郁郁不得志。

  经历了无比魔幻的一切之后，他从始至终，都带着一种终于被老天眷顾之后的自恋。

  一开始他从不怀疑。

  自己或许真能像上辈子幻想中那样，掌控自己想要掌控的一切。

  无论是事业，还是爱情。

  然而，时至今日，一切的发展好像都偏离了他的设想。

  无论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最后柳暗花明的SMTM之旅，还是在演戏事业上莫名顺遂的演员生涯，又或者是努力维持许久，却还是落入惯性的感情生活。

  在外人看来他那么成功，一己之力就成为K-POP音乐的领军人物，做到了很多半岛人想都不敢想的壮举。

  可事实就是，那些憧憬过的，是以出乎意料的方式在一点点靠近，那些悔恨过的，以雷同的路径又让他一败涂地。

  和上辈子一样，他还是失控了，只是程度没那么艰深。

  “你喜欢我……那景焕呢？”

  陆景桓哑然一笑，“还是说对他求而不得，所以你干脆退而求其次，把喜欢转移到顶着同一张脸的我身上？”

  他的措辞莫名尖锐，让崔雪莉怔了怔。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分不清这些？”

  “因为就是很难分得清，不是吗？”

  “但我不是你，我已经分得清了。”

  雪莉抬了抬眉眼，用一副很认真的表情看着他，“如果我还在混淆的话，今天就不会跟你坦白这些。”

  陆景桓没有回避这道眼神，直直与之对视良久，露出一个苦笑。

  他这回是真的叹了一口气，“雪莉……我不如你。”

  或许这辈子的他，和上辈子的他没什么区别。

  总以为自己是凭一己之力，把一副烂牌打好。

  ——其实压根不是，他有天赋有能力，却没有与之匹配的心气与自制力。

  这辈子稍微好上一些，不过是有了前车之鉴，稍微汲取了自己的教训而已。

  “不如我什么？”

  “不如你坦诚，敢于直面这些情绪，并且努力捋清楚，然后勇敢往前。”

  雪莉没有急着回应，静静听了一会窗外的风声。

  微风吹动着树叶，楼下的居酒屋有剧组人员的欢声笑语，再往远处听，似乎能听到若有若无的海浪声。

  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的女孩听呀听，终于听懂了陆景桓的意思。

  “你……不是分不清。”

  “我是不敢分清楚。”

  陆景桓低着脑袋，盯着两人中间散发着亮黄色光芒的台灯。

  因为顾虑和担忧，过去的他们就这么错过了。

  陆景桓心生好感时，雪莉还满脑子是卢景焕。

  而等她理清这些时，陆景桓早已遇上了别人。

  那些对他的认知，都是建立在朝夕相处的点点滴滴之上的人。

  “我不是不喜欢你，但那又怎么样呢？

  “你喜欢的是景焕，你对我的好，对我的依赖和眷恋，也只是把我当作了景焕。

  “我就算回应你，也只是成为景焕的替代品，也只是在……欺骗你。”

  “可……”

  崔雪莉大概猜到这样的事实，可听他亲口说出，还是有些错愕。

  那份语气里的不甘心，她第一次从陆景桓的口中听到。

  这么一个意气风发的家伙，也会有在乎这些的时候吗？

  “可如果一开始，oppa就坦白的话，或许我们早就……”

  “我害怕。”

  “……害怕？”

  “我害怕知道真相之后，你就再也不会靠近我，只是把我当作长得眼熟的陌生人。

  “而那时候，我就和上辈子一样了。”

  “哪里一样？”

  “再也得不到，那份毫无保留永远站在我这边的支持，那份抛开客观和理性，只在乎我的偏爱。

  “它不属于我，只要坦白，我就会失去这个。”

  陆景桓笑了笑，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

  “我啊，其实很需要这个来着，即使它是偷来的，是骗来的，是本不属于我的。”

  或许是再也不想伪装，他往后轻轻一靠，就这么空门大开，不在意暴露自己最脆弱的一面。

  “这才是骗你那么久的原因，雪莉……我真的很对不起你。”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扑到怀里的女孩止住声音。

  “你确实应该对不起。

  “因为你不但是个骗子，还是小偷，是个坏家伙。”

  不准他再多说一句话，水蜜桃女孩采取了最简单直接的方式。

  堵住嘴。

  用嘴唇堵住嘴唇，堵得毫无缝隙，紧密相连。

  这个笨蛋，平常一副比谁都聪明的样子，居然会在这样的事情上钻牛角尖。

  可女孩转念一想，又多少能体会到对方夹在中间的小心翼翼。

  他在这个世界上，是真的一无所有。

  没有真正爱他的家人，也没有能让他坦诚以待的信任的人，也没有……自己。

  所以在小概率的爱情和骗来的亲情之间，他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但无论怎么选，他都会面临煎熬。

  这个骗子，真是好可怜的家伙……

  雪莉想着想着，动作更温柔了。

  此刻，这间房间是整个酒店最安静的角落，只有唇齿相碰的细微声响，和逐渐缠绕在一起的呼吸。

  ……

  ……

  ……

  分不清了，陆景桓也逐渐分不清了。

  分不清自己是入戏太深，还是沉溺进了人间水蜜桃的温柔乡中。

  最近的事已经够乱了，他当然不希望乱上加乱，所以其实挺希望是前者。

  但无论是导演、编剧、摄影，还是卢景焕等演员，全程看在眼里之后，都认为大概率是后者……

  压根不难猜！

  都是专业演员了，哪有拍些最简单的热恋戏份，频频笑场到不行的？

  不就是压根在本色出演，所以连戏都带不进去了嘛！

  望月雪莉的模特事业有了气色，甚至得到电影邀约，却因为想拥有更多时间待在阿桓身边而打算拒绝。

  以阿桓的人设，本来应该说些刺痛对方的话，借此鼓励对方大胆追梦的。

  代入角色，本该是成熟演员的基操，可享有天才演员盛名的陆某人却频频翻车。

  一点没展现出高冷傲娇的味道，压根就是在本色出演。

  镇火节戏份之前的情侣约会＋吻戏，也是最常规不过的热恋戏份，偏偏被这家伙演出了“崔雪莉和路涣”的我结味儿。

  当然，都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戏，多NG几次也就拿下了。

  ——但有之前鲜少NG作为鲜明对比，两人现在的状态完全就是昭然若揭。

  演戏之余，水蜜桃女士越来越频繁地出入陆景桓的房间，经常一对戏就对到凌晨，有次天都快亮才回自己的房间。

  之前两人还会分开行动，偶尔跟别的工作人员出去活动活动，完成些基本社交。

  到后来，大家都默认成两人是双成对出现，只要叫得出来其中一个，另一个就肯定会跟着。

  《溺水小刀》剧组的核心主创本就以女性为主，因此没少八卦，CP之魂熊熊燃烧，就差跟当事人当面求证。

  早在一开始的时候，大家就觉得两人有猫腻，现在亲眼目睹这些行为，更是觉得可以实锤。

  当然，霓虹人向来瓜怂，除了开点小玩笑，肯定不敢当面询问。

  结果最大受害者成了跟两人关系都很好的卢景焕，大家天天缠着小卢吃瓜，搞得他烦不胜烦，最后只好狠下心来，一律无可奉告。

  确实是无可奉告，别说他，陆景桓本人都有点迷糊。

  这天下午收工得早，雪莉又约着他单独行动，去海边游泳晒太阳。

  “还是不叫别人？”

  陆景桓都习惯了，还是下意识再确认一遍。

  “就我俩自在些。”

  “叫上景焕和萌音酱吧？咱们四个主演很久没一起行动了……”

  “也不是不行啦，把大家都约上也可以。”

  陆景桓还以为她今天转了性子，结果就被水蜜桃摇了摇手腕，凑到耳边说起悄悄话。

  她嘴巴里吐出的气浅浅的，潮潮的，很像这边吹拂的海风。

  “但我今天打算穿比基尼诶……”

  可怜的汤姆陆被人水蜜桃玩弄于股掌之间，马上就摇着头。

  “还是就我俩吧。”

  一本正经摇头的样子莫名好笑，挽着他胳臂的雪莉咯咯直乐。

  ……

  换上泳衣，又套上外套，两人在酒店附近租了一辆小车，又双叒一次脱离大部队，前往海边。

  明明是公众人物，陆景桓却挺介意雪莉穿比基尼的样子被人看到，精挑细选一番，驱车前往之前拍摄“禁忌之海”戏份的那片海域。

  那里上午游客比较多，下午就晒不到阳光，所以一般不会有人。

  两人抵达时，果然成了唯二的游客，独享这一片蔚蓝的海。

  出于安全起见，他们找了一处水最浅的地方，在海水勉强能扑腾到脚边的宽阔地带，铺了两张垫子，就地躺下。

  雪莉真没有开玩笑，把从陆景桓那借来的宽大白衬衫一敞，露出了纯白色的比基尼。

  单薄的两件布料只能堪堪遮住身体，唯一的装饰是腰胯两边的系带。

  “咳咳……”

  陆景桓摸了摸鼻子，“要不还是把衬衫穿上吧？晒黑了拍戏会穿帮的。”

  “晒不到的呀。”

  水蜜桃已经俯身趴在了垫子上，“oppa选的地方正好，压根没有阳光直晒。”

  见陆景桓目光躲闪，她表情很微妙，嘴角的弧度比平时任何时候都明媚。

  “oppa想不想给我抹防晒？”

  “噗……”

  陆景桓下意识就摇头，“不要。”

  最近雪莉是总黏着他，但除了那天晚上情不自禁的吻，一切还算克制。

  两人单独待在一起，无非就是在酒店看看电影、综艺，听听音乐聊聊天什么的。

  女孩大抵也明白了他最近的心思，所以没有一味地打直球，只是像今天这样，不断在边缘试探。

  依偎入怀、躺在他腿上、抵靠肩头、挽住胳臂……从陆景桓到这个世界之后，两人就是如此相处，只现在更亲昵，气氛也更微妙起来。

  陆景桓努力想脱离这些糖衣炮弹，却发现自己压根做不到，甚至不知不觉沉溺其中。

  他现在已经隐隐有些期待了，每天会被水蜜桃用什么样的方式撩拨，对方又会有什么新花样。

  远离一团乱麻的国度，来到这个陌生的地带，他们什么都暂时不用想。

  每天除了拍戏，就是享受当下的生活。

  “喂喂，这个借口太拙劣了啊……既然太阳都晒不到，那干嘛还要抹防晒？”

  陆景桓后知后觉，识破女孩的计谋，目光却不自禁从对方光滑的背上掠过。

  凝如脂玉，几颗细微的痣反而起到点缀作用，衬得少女浑身白皙。

  女孩还是笑吟吟地，侧身支起脑袋看着他，“对噢，可惜oppa不上当。”

  举手投足都是一副动人曲线，目光放哪都会不自在，陆景桓索性让自己跌入浅海之中，用玩水转移注意力。

  他也在心底骂自己假正经，但好像不得不那么做。

  他的心早就乱了，无法忽视对雪炫的在意，又放不下承完，现在又被雪莉戳破了心思。

  人怎么能同时喜欢三个人呢？

  他如果只顾当下的欢愉，任由直觉做主，那好像对剩下的两人都是一种伤害。

  噢不，已经有人被伤害过了啊……

  那天的一切到现在都没办法释然，陆景桓不希望再伤害任何一个人。

  “雪莉……”

  陆景桓觉得，自己好像有必要把一切解释清楚，不然自己珍视的人又会产生挫败感。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我现在不想……”

  “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他想把一切事无巨细的说出口，没成想水蜜桃却压根不想听。

  “如果是想倾诉的话，我当然很愿意听，但如果是怕我难过所以忍不住解释的话，那就不必了。”

  “也是……你那么聪明，就算猜也能猜个大概。”

  女孩摇了摇头，转了个身子仰面朝天，随性地用双手枕住脖子，美得像是一副写真。

  “我不想顾及别的，只想专注眼前的这些。

  “oppa分了手，而我们对彼此还有感觉，不介意像现在这样约着出来消磨时间，这些才是既定的事实。”

  “……”

  “约会也好，普通的见面也罢，我不想为每一次的见面下一个定义，也不想对现在的关系下一个定义，我只知道自己很开心，你也开心。

  “那些让我们不开心的事，如果实在没办法解决的话，那就避开好了。”

  陆景桓没有回应，他一头扎进了海里，闷头游了好一阵。

  水蜜桃不在意这些，等着他上岸，这才也站起身。

  “陆景桓，那你知道，现在能让我开心的事是什么吗？”

  陆景桓无奈一笑，“你好像很爱叫这个名字。”

  “因为这个名字，代表着秘密，代表我比之前更了解你，代表了很多东西。”

  她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了。

  纤细的腰被人握住，这一次的吻和拍戏时一样，横冲直撞。

  这正是女孩想要的，能让现在的她最高兴的事。

  陆景桓不用问就做了，他们总是很有默契的。

  “是这件吗？”

  “对。”

  水蜜桃舔了舔嘴唇，有些意犹未尽。

  “上次是奶油苏打味，这次是海水的咸味。”

  她的纯粹，她的勇敢，她肆无忌惮的偏爱，和陪伴这片禁忌之海的风一样，连绵不绝。

  陆景桓弯下身子，从她的包里翻找出早就备好的东西。

  “……我给你抹防晒吧。”

  “内～～”

  笑靥如花的女孩，快乐得比海风还荡漾。

  他们当然是在逃避，也或许，是在直面自己最朴素的情感与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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