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魁的琴技是高超的,但琴声里带着多重幽怨，一种自哀的心绪在婉转起伏之中流露出来。

    李见鱼素来是不喜的，她喜欢早起的晨光，喜欢池里自在的游鱼，喜欢美好而且可爱的事物，喜欢花，喜欢长青的树，喜欢云朵……她喜欢很多东西，唯独那些伤春悲秋的，不在她的喜欢之列。

    “你是……跑来做花魁已很荒唐，现下又要去游街,知不知道本监院是很忙的。”

    琴声立止，房中响起一个悦耳动听的嗓音，“既然不喜，你又何必来呢？既然来了，又何必埋怨呢？我们都没有得选择，只不过你运气总比我要好一点，因为你是观主的弟子。”

    “赵明姬，我讨厌你，但不能改变你是我朋友的事实。”李见鱼皱起好看而精致的眉毛，“还有我不得不纠正你一点,不是因为我是师父的弟子，我的选择权是我自己争取来的。”

    “哦？”赵明姬笑道，“若观主不收你为徒，你不过也就是个大家闺秀，顶多因为你有我这个朋友而区别于一般的大家闺秀，但总的来说你还是个凡人,凡人都不能脱离自己的圈子，阶层是固化了的，你应该很清楚。”

    “我所说的争取，是因为我从小就清楚我要的是什么。”李见鱼淡淡说。

    “你想要什么？”赵明姬道。

    “摆脱家族，摆脱世俗。”李见鱼道。

    “你成功了。”赵明姬有些嫉妒。

    李见鱼道：“赵明姬，你的所谓没得选择，不过总是把自己束缚在某个身份里。”

    赵明姬一笑，“所以我现在在做我想做的事，以此摆脱我的身份。”

    “不，我了解你，这不是你想做的事，你有什么瞒着我。”李见鱼道。

    “也许吧。”赵明姬吃吃地一笑，“外面风大，你为什么不进来跟我一道吃酒？也许酒后吐真言，就告诉你了。”

    李见鱼眉头微皱，返身推门进去，然后把门合上。婢女已被赵明姬挥退，她看着这个今年才刚二十的女子倾城绝艳的丽色，眉头却皱得更深。

    赵明姬醉眼朦胧，衣裳不整地半躺在榻榻米上，朝着她勾手指头。

    “看看你自己的样子，有多荒唐。”李见鱼俏脸微红，不肯过去。

    赵明姬忽然扑去，把她摁在榻榻米上。

    “你想干什么？”李见鱼疾言厉色。

    “莫要如此正经，你成天在道观里，难道都不想一想男人？”赵明姬用自己的面颊轻贴好友的脸，摩挲着在她耳边吹风，“道观又不禁你婚配，有没有想过将来要嫁谁？京中可有你喜欢的男子？告诉我，我帮你得到他。”

    “我没有，我不想得到谁，你快放开我……”李见鱼慌乱极了，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好友现在是越来越荒唐，但若是放任不管，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赵明姬一看她这副模样，再也忍不住地亲了上去。她们也不是第一次玩这种游戏，只不过以往没有那么过分而已。

    许久之后，二人气喘吁吁地抱在一起，李见鱼眼角犹有泪痕，“我，我不干净了……”

    赵明姬笑嘻嘻地道：“人生来都是污秽的，沁园每晚污秽的勾当更是不知凡几，你想把自己摘开，哪有那么容易。可惜你这具完美的肉身，成天裹在那严肃的道袍下，哪有男人看得见。要我说，你不若也来做花魁算了。”

    李见鱼惊恐地瞪大眼睛，突然猛地推开好友，穿好衣物跑出去了。她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师父夜观星象，紫薇蠢动，怕有祸于……近几日我守着你，但你别再靠近我，我讨厌死你了！”

    赵明姬吃吃地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红尘俗世的欲望，好过你修的长生大道。”

    李见鱼已冷静下来，扶了扶镜框，讥嘲着说道：“说的好像你阅男无数，你以为你是九凰仙君么，实际上你根本一窍不通。”

    赵明姬霍地坐起来，幽幽地说道：“李见鱼，你敢不敢进来，我让你看看我到底懂不懂。”

    李见鱼扳回一城，得意冷笑：“我不敢，我怕你吃了我。”

    ……

    翌日，李见鱼脱去道袍，打扮成了丫鬟，与赵明姬一道登上了花车。

    花魁游街，历来是京都城里最为人所瞩目的节目，堪称万人空巷也不为过。这一届花魁明姬，更是历届以来之最，闻听消息的，当然都要前来一睹为快。

    宽达一百多步的街道，也就几乎被挤得水泄不漏。

    花车缓缓行进，赵明姬蒙着银色面纱，微笑向路上观众挥手，丝毫不以为耻辱。李见鱼看到好友这样，心中难过，“赵明姬，你到底为什么要这样？难道这些真的是你追求的？”

    “昨晚不是已经谈过这个问题？”赵明姬佯作吃惊，旋即笑着说，“小鱼儿，有些事情是没有答案的，为什么每件事都非要有个意义不可？我就是想那样做，这是我的选择。”

    李见鱼道：“你是不是就喜欢那么多人看你，追捧你？”

    赵明姬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面上却微微地笑着说：“听听那些欢呼声，看看那些人的眼神，难道你一点感觉也没有？”

    李见鱼冷冷道：“他们只不过在进行肮脏的幻想，幻想里，你会变成各种类型的荡妇，勾引他们，崇拜他们……你喜欢这样？”

    “我不喜欢，能怎样？”赵明姬道。

    “回去。”李见鱼道。

    “你那么喜欢，我把身份让给你好了。”赵明姬笑着说。

    李见鱼还待说些什么，前方一条巷子里突然冲出一辆着火的马车，许多人当场被撞飞而生死不知，花车被逼停在路中央。她眉头一皱，突然瞥见一道身影窜到花车下，似乎点燃了什么东西，阵阵烟气迅速弥漫。

    花车周围的打手，纷纷被烟呛得口鼻流涕，咳嗽不断。

    李见鱼没有动，她只是隐晦施了个法罩，把烟雾阻隔在外。她要看看这些跳梁小丑准备在她这个监院眼皮子底下干些什么勾当。

    “叮叮……”

    混乱之中，似有铃铛在响。

    引魂铃？

    李见鱼目光一闪，果见好友目露茫然，竟自己下了车，往左后方一条巷子里走去。迷烟阵阵，除了她没有人发现这一幕。她想了想，装作不知情一样跟上去。

    进入巷子，她看到一个少年早已在等候，从神识里，她判断这个少年就是方才点燃狼烟的家伙，她推了推镜框，就要把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拿下，谁知他却做了个“嘘”的手势，并且伸手在赵明姬的太阳穴上一点，解开了她的迷魂症。

    “这是什么妖邪法器，怎么还能控制人的行为？”

    谢青云皱眉自语，解开法术之后，这才仔细打量花魁的模样。银色的面纱在混乱中脱落，这是一个罕见的美丽女子，她拥有一头发量惊人的银亮顺滑的青丝，光洁而有力的额头在整张鹅蛋上甚至不算出众，她最美的是她的淡红色的瞳孔和丰润饱满的嘴唇，随意梳拢的发髻，慵懒地盘在后脑，几缕鬓发调皮地垂下来，蔓延过精致的锁骨，直垂到了透明罗衫之下，那高耸的胸脯此刻正紧张地起伏着，淡红色的褙子，完全无法裹住它的壮观，那深深的沟壑，直看得人脸红心跳……

    谢青云不敢再看，连忙转开目光，“二位姑娘莫要惊慌，我是来救你们的。”

    赵明姬正要发怒，但见谢青云脸红，忽而觉得有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谢青云一愣，这口吻里竟有着些许不容置喙的威严，不像是个卖笑之人所该有的。“在下谢子云。明姬姑娘……”

    “你说你是来救我们的，但方才那狼烟却是你点的。”李见鱼忽然道。

    谢青云再次一惊，“是我点的。”

    李见鱼继续质问：“你的同伙用引魂铃把她引到这里来，交到你手上，你却说你是来救我们的？”

    谢青云惊讶看她，发现花魁身边的婢女，居然也是个清丽出尘的女子，并且戴着一副奇怪的眼镜。突然，神识里感应到那几个凶人正聚来，他挑了挑眉头道：“没时间解释了，你家小姐都没那么多问题，你问那么多干什么！”

    他瞪了李见鱼一眼，拉住赵明姬就狂奔起来。

    “等……”赵明姬何时被人如此无礼，但是一阵狂奔之下，心情莫名开朗，不禁“咯咯”笑起来，“少年，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们这是要私奔吗？”

    谢青云神识里感应到那几个凶人突然远离，应该是被余杭引走了，于是停了下来。

    李见鱼心中愠怒，决心要把谢青云抓回去好好审问，但脚下忽然自己绊了一跤，“哎唷”一声朝前摔去，刚好被谢青云扶住，她惊魂稍定扶着镜框，“谢谢。”

    谢青云对她的迷糊感到好笑，但没有空嘲笑她，而是严肃地道，“明姬姑娘你听好了，有一群凶徒准备绑架你，我算是恰逢其会，个中缘由容后详叙。他们在我身上做了标记，很快就会找来，我去把他们引开，你和你的丫鬟立刻去白云观，一来通知他们，二来去了白云观就不会再有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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