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碧玉眼中的担忧，柳氏笑了笑。

她好像并未太难过，只是垂眸看向自己的右腿，“以往觉得这身子好不好都随意，可今日单单只是从这里行去后厨便要劳烦碧玉姑娘，才觉我如今，是真真成了累赘。”

“夫人不必如此看自己，往后若仔细养着，这腿也还是能好一些。”

碧玉目光落回柳氏的脸上，回应着她的笑。

不想将话说得太死，可她也明白，柳氏往后行走，怎么都会让人瞧出瘸了的痕迹。

有心酸涌上，碧玉回神，想起前头吃不下任何东西的宋锦茵，冷静下来。

“我随时都可以陪夫人过去，只是现下即便夫人撑着身子做了吃食，姑娘也不见得会吃。”

兴许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可这话，碧玉没敢说出口。

“茵茵不吃，我便一直做。”

柳氏的语气因着病弱愈加温柔，只是话不能说得太长，每落下一句，就得停下歇歇。

“做到她愿意吃，亦或能吃下其他人的东西，我再停下，何况要让这位姑娘学着做，还得让她多瞧几次，才能拿捏好味道。”

“夫人......”

“以前没有法子，如今得了新身份，瞧见我的女儿生了气，当然要好生哄着，待我哄不了的那一日，自然也就停下了。”

明明是极其温柔的笑言，碧玉却透过那些温馨，瞧见了柳氏心底隐藏着的灰暗。

她并没有瞧上去这般想开，可她也没有昨夜的颓然。

而直到这一刻，碧玉才突然反应过来。

柳氏和锦茵姑娘是母女，她们流着一样的血，在同样昏暗的府邸撑到如今，该是也有相似的倔意。

“我陪夫人过去。”

碧玉没再劝阻，她也盼着前头的姑娘能好歹吃上一些，即便不愿再见柳氏，也莫要伤着自己。

“你跟着夫人一起。”碧玉瞧向旁侧的丫鬟，“等到了后厨，你便先试着做些简单的吃食送去。”

“是，奴婢明白。”

......

新的一碗汤面送到了宋锦茵跟前，她睁开微眯的眼，眸光闪了闪。

胃中并未传来不适，她看向面汤上头零星撒落的新鲜野菜，忽然想起曾经这个时候，柳氏给她烙过的饼。

春日的每一场雨都能给山野带来新的生机。

柳氏会在春色中上山，亲自去采摘那些旁人瞧不上的野菜，有时为了遮住菜里头的微苦，她会将这些东西和进各种吃食。

而那时的爹爹一忙便是几日不歇，为了方便，柳氏最常做的就是野菜饼子。

爹爹爱吃那些微苦清香的绿芽，便连带着她，也慢慢尝出了里头的鲜。

后来离了安阳县，她再未见过那等不起眼的东西，更别提那些个不值钱的野菜饼子，可眼下，她突然生了些怀念。

“姐姐先试着尝一口吧。”

雪玉见着她在不觉中走了神，眸色恍惚，只以为她又生了抗拒，赶忙开口，“这不是她做的，是后头的丫鬟，忆起她们那里有孕女子惯爱吃得清淡，便试着做了一碗。”

宋锦茵不太相信雪玉的说辞。

她闻得出碗里飘来的清香，同之前的味道有些相似，可她又不能完全确定。

“我瞧瞧。”

她看着那碗汤面，突然将手放在小腹上。

她没有因着这味道生出不适，可她不知道肚里的孩子会不会有反应。

雪玉将东西端到她跟前，热气飘散，香味又浓了一些。

野菜落在晶莹剔透的汤面，与这汤底有些不太相配，宋锦茵看了看，伸手接了过来。

雪玉提着的心终于放下，见吐了一日多的姐姐终于没有再难受，她喜极而泣，眼泪都差点出来。

可这高兴还未太久，不过浅尝了一口的宋锦茵，又一次放下了筷箸。

这确实不是柳氏的手艺，只不过是味道太过相似，才让胃中反应慢了一瞬，可真一尝到，难受便后知后觉地往上涌。

她果然还是只吃得下柳氏做的东西，她果然还是不争气。

意识到这些，宋锦茵开始怨自己。

她起身行向铜镜，看着里头那张没多少血色的脸，生出了迷茫。

“姐姐。”

雪玉看了一眼那碗被丢到一边的面，眼瞧着上头的热气逐渐消散，她越发急切，只以为宋锦茵还是误会了这味道。

“姐姐再吃一口吧，这真不是柳氏做的，柳氏如今在后厨怕是撑不到一刻钟，她没法子给姐姐做吃食，姐姐再试试，说不定吃下第一口，第二口就会容易一些。”

铜镜映出她隆起的小腹，宋锦茵看着自己，想起最开始孕吐的那一日。

彼时她并未觉得此事有多严重，想着吐一吐忍一忍，这不适便能过去。

可如今回想才觉，当母亲，真是好辛苦。

她眸光落下，不知瞧向了何处。

“她为何撑不到一刻钟？”

“我听孙姐姐提了一句，柳氏的身子本就亏损得厉害，离开国公府前又服了毒，如今......”

碧玉说得有些急，并未留意到宋锦茵微变的脸色，“昨儿回去便一直昏睡，听闻世子离开前还去瞧了她一眼，若不是病得厉害，世子约莫也不会去管她的生死。”

宋锦茵搭在桌子上的手微微蜷缩，用了些劲，指尖便划出了些许细微的痕迹。

跳崖的梦又浮现在她脑海，那股窒息感在逼迫着她，极其真实。

“今儿好似是醒了，只是想来她的身子，该是已经虚弱至极。”

前头的姑娘眉眼低垂，一直沉默，像是将雪玉的话听了进去，又像是飘远了思绪。

柳氏的消息说完，屋里陷入了安静，而宋锦茵的模样，亦是瞧得人心酸。

直到外头传来了叩门声，才让瘪着嘴想要哭的雪玉一下将眼泪憋了回去。

她开门，瞧向站在门外的孙娘子。

“她来了。”孙娘子侧了侧身子，示意她看向院中，“送了些吃食，还配了一些主子让人在外头寻的菜式。”

雪玉微愣，顺着往院中看了过去，除了瞧见疲惫的柳氏，还瞧见了扶着她的碧玉。

“碧玉姐姐怎得......是柳氏的身子？”

“是。”

孙娘子点头，放轻了声音，“她身子不太好，又行走不便，本该养着，但她不放心姑娘，还是去了后厨，碧玉便一直跟着。”

雪玉听着这行走不便，唇瓣张了张。

可她也有些为难。

她想起昨儿固执地送了一次又一次吃食的柳氏，又想起里头不言语也不低头的姐姐，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半晌，她心里一软。

担心滴米未进的姐姐，也不忍心瞧见柳氏这副模样，只想着再试一次。

“那就先送进去吧，但姐姐不一定会吃，也不见得会见她。”

转身前她又看了一眼院中的人。

柳氏借着碧玉的手站稳，一直望着这处，瞧见她的目光，还红着眼对她笑了笑，一脸温和，虚弱得让人想起了秋日破败的枯叶。

雪玉在她笑意中愣了神，而后隔着院中空地，朝她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子，未有一丝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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