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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章 聚散(III)


北风把枯草吹得歪歪斜斜,连带着坟冢前孤寂的身影,似乎也要倒了。

江沅站在不远处,默默瞥开目光。

有什么话,就让他们两人说清楚吧。

墓碑在掌心里反复摩挲,已然有些温热。水滴落在上面,转瞬便直直滑下埋进土里。

回去的时候,下雪了。

……

看到甘弈回来,疾风赶紧迎上去。

公子特别交代过,别让江姑娘和甘大夫凑在一起,免得再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

眼下见着两人好端端的,,疾风总算长舒一口气。

沈良玉看向窗外,手中的朱笔悬在舆图上顿了顿。

“下雪了。”罗平也朝窗外看看。

还是沈将军思虑周全。

从逸城到郢川,路陆多崎险,水陆最怕结冰。

遇着落雪,不仅行军困难,后续的粮草补给也是问题。

勉强冒雪赶路,就算能早两三日到郢川,恐怕到时将士们也早已人困马乏,根本无力与郢川的守军作战。

“沈将军不妨在逸城停留几日。”罗平认真考虑后说道:“逸城这里气候温润,下雪天并不常见。要耽搁应该也没有几日,不必急于一时。”

沈良玉把目光从窗外的水青色身影上收回。

毕儒年干咳一声。他总觉得,沈良玉看那骁骑尉的目光,有点儿不对劲儿。

他是过来人,小伙子的心思可瞒不过他的眼睛。

那眼神好像是……

毕儒年的胡子抖了抖。

“毕将军的意思呢?”罗平转头问他。

“那肯定不能!”

毕儒年脱口而出。

“我也是这么想的。”罗平点头:“将士们都辛苦了。正赶上过年,我让衙署的人备下酒菜,好好犒劳大伙儿。”

毕儒年:……

……

雪越下越大,不过半日的工夫,路上、房顶上已然全白了。

眼下奎州战火四起,逸城是难得的平安之地。

虽说大家都在为战事揪心,但日子该过还得过。街道上显然不似往年热闹,却也多多少少挂了些彩灯。

昏黄的灯光照在雪地上,把逸城装点得格外静谧美丽。

衙署里灯火通明。

“大伙儿务必尽兴!”罗平招呼道。

玉麟军之后进入郢川,便是一场接一场的恶战。他一个小小的逸城都尉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尽地主之谊,招待好大伙儿,让将士们在异乡高高兴兴过个新年。

桌上摆满酒菜。虽说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于众人而言,已然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一鼓作气拿下郢川。下个新年,大伙都回家过!”毕儒年举杯站起身,嗓门儿洪亮。

他喝多了几杯,脸膛红红的,一开口说话,须髯便也跟着动。

碰杯声和欢笑声骤起。

谁不盼着战事结束,早日还家呢?

毕儒年坐回位子上,兴致高昂,又给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

“过会儿可别醉倒在地,让我把你扛回去。”疾风见毕儒年眉眼间都带了醉意,笑着揶揄他。

“小瞧人了不是?”毕儒年不以为意,一口气把杯子里的酒喝干。

“我还要

找沈将军再喝几杯!”

提到沈良玉,毕儒年四下看看。

方才沈良玉给将士们敬完酒,转眼人就不见了。

“不会只几杯就醉了吧?”毕儒年失望道。

他以前明明听说过,沈良玉的酒量好的很。

……

夜色清清明明。

前院的喧哗笑闹声隐隐传入耳中,把寂静的后院衬的格外寥落。

大雪扑簌簌落个不停,将院角的冬青树裹成了一把把银伞。不时有雪花随风翻滚着飞入廊下。

江沅咬开瓶塞,灌下一口烧酒。

这酒烈,喝到嘴里火辣辣的,但也特别暖身子。只消得几口,便把粉扑扑的脸蛋涂上淡淡一层红霜。

靴子踩在雪里,发出咯吱咯吱的清响。

北风卷着雪花,轻轻扑在少年身上。清隽俊逸的身形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挺拔。

江沅微微挑起眼眸。

沈良玉径自来到她身旁坐下,仿佛江沅大晚上躲在这里,就是为了等着跟他见面似的。

江沅:……

“你不在前院快活,来这里做什么?”

“来找你喝酒。”沈良玉从她手里卸下酒壶,抬手灌下一口。

再自然不过。

江沅:……

行吧。

“还记不记得之前我带你去赏雪?”沈良玉把酒壶又递给她。

雪天更喜美人同,翦水双瞳看雪融。

火辣辣的酒气一直烧到江沅的舌尖。

那一日的平津城,大雪纷纷扬扬,将青石砖瓦覆盖上厚厚一层莹白。

玉树琼枝的景致,姑娘家都喜欢——沈良玉就是欺负她在马背上只能任

人摆布。

乌云也跟着为虎作伥,恨不能跳起来把她扬翻了踩进雪里去。

真是段“美好”的回忆。

“沈将军与我兄妹情深,怎么不记得。”酒气沿着脸颊一路烧到了眼角眉梢:

“只是我不喜欢落雪,赏不来那般风雅的景致。”

沈良玉笑笑,随手拂去飘到她发间的雪花。

“其实我与阿沅一样。”

雪景是很好看。

但是他不喜欢。

秋冬往往是战事最为频繁的季节,论艰苦,尤以冬季为甚。将士们最怕下雪,因着一下起雪来,天寒地冻,不光骑马行军困难,有时连粮草补给也成了问题。

“冬日带兵作战,死伤最多。”江沅浅浅抿一口酒,不知不觉间又把酒壶递给沈良玉。

“会害怕么?”沈良玉忽而问她。

到了逸城,他自是听罗平添油加醋地把那杀退匪兵,于千军中取敌将首级的壮举反复讲了好几遍。

“手段奇险,骁勇非常。”罗平赞叹不已。

沈良玉看看身旁的“少年”,抬手灌下一口酒。

饶是他,头一回跟随父亲上阵杀敌,见着那死伤遍地的惨状亦是心悸不已,接连做了许久的噩梦。

更不要说一个女子。

那晚在营帐里,见她缩着身子把被衾抱做一团,想是起了梦魇。

“怕又如何?”烈酒将眼角眉梢熏染上绯色,江沅微微起了醉意。

到底是沾了满手血污,再也洗不掉了。

——“这便够了。”

师傅总用这句话打发她。

如今她终于明白

这话的意思,但是也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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