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聚在1起，无拘无束地发牢骚，诉说自己工作生活上的不如意，开着各种玩笑，后来把话题集中到人生目标这1话题上。

在市财金委工作的马骏，觍着1张娃娃脸，以1向快言快语的风格对徐中成说：“像你这种雄鹰展翅般的人物，最有资格谈人生目标。”

徐中成苦着脸笑1下，“我已经是只秃尾巴鸡！这次分配到历山市化工局，下属工厂都不愿接收，最后化工局的领导把所属工厂的厂长，召集在1起抓阄。胜利化工厂的厂长拿着打开的纸条，愁眉苦脸地说了声，‘怎么我这么倒霉！’在各个厂长如释重负的哄笑声中，把我领走。你说，我哪有资格奢谈人生目标。”说完，又绘声绘色地重复了1遍厂长的话，“怎么我这么倒霉！”

同学们开怀而笑。

我看徐中成1眼，心想，看似重复，也或许是徐中成此时的真实心境。

徐中成端起酒杯1饮而尽。

马骏看向梅海强，“你的人生目标呢？”

梅海强笑吟吟地说：“我的人生目标，是找到1个对我百依百顺，绝对服从的老婆。”

司马威嗤之以鼻，“现今社会，你要找的老婆如同出土文物，堪称稀世珍宝。你是沉浸在自己编织的梦里，走不出来吧？”

“有梦代表我还有希望，总比找错了人，1辈子失望好。我宁可等待，绝不将就！”

“果真如此，那我可提醒你，要做好1辈子单身的准备。”司马威把右手腕搭在桌子上，斜竖起来，张开手掌，平抚着茶碗边沿，1板1眼地说。

“这世上，总有1个女孩子在痴痴等着我。我在大学里坚信，到历山市仍然坚信！”梅海强闭紧嘴巴，握紧拳头，轻捶1下桌面。

穆天云伸手拿稳震荡着的酒杯，哂笑着说：“梅海强，你这是哪来的自信？”

梅海强大嘴1张，“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世界多奇妙，我便是那妙中人。”

他的执着，1下子把气氛活跃起来，同学们齐端起酒杯，喊道：“来，敬我们班的妙人1杯。”

1阵“叮叮当当”碰杯声过后，梅海强张口灌下酒，放下酒杯，瞥了1眼司马威，略带嘲讽地说：“司马同志，你在大学的目标是当上班长，那参加工作了，你的目标是当市长、省长，或者更高？”

司马威身子靠紧椅背，挺了挺腰，“对我来说，当官太平庸，挣钱才高尚。我的人生目标，就是人民币。人民币在我面前每堆高1层，我的人生目标就跨上1个台阶。”

“你是要当浑身散发着铜臭味的‘守财奴葛朗台’？”梅海强追问1句。

“我就是崇拜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那个在法国索漠城最有钱、最有威望的人！等我有钱后，我不介意你们叫我‘守财奴’，那是我区别你们这些平庸之辈的1种荣耀。”

听司马威厚颜无耻地1说，梅海强立时站起身，拿腔拿调地朗诵起巴尔扎克小说中的语句：“守财奴只知道把这头羔羊养得肥肥的，把它关起来，宰它、烤它、吃掉它，蔑视它。金钱与鄙薄，才是守财奴的养料。”

同学们乐得前仰后合。

司马威似乎觉得自己已经是葛朗台，模仿着梅海强朗诵的口吻，假装正经地1指谷春光，“我的谷春光，你放着你父亲大人市委常委的官位不用，1头扎进镇工商所干什么？难道是为了践行‘没有当过士兵的将军不是好将军’的理念吗？”

谷春光的父亲，是历山市委常委，为人铁面无私。父亲定下家规，在任何时候都不许子女提自己的名字，打着自己的名号拉关系办事情。

谷春光首先被分配到市工商局，也许是局领导不清楚他的家庭背景，也或许是因为什么的，又把他分到区分局，区分局再把他下放到镇工商所。

谷春光坐在椅子上前后摆着头，吟诵起《菜根谭》洪应明的1副对联：“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梅海强看着穆天云，“你就应该保持这种恬然豁达的心境。”

穆天云情绪1下子由亢奋转为低落。“身单影只的我，看着同学们1个个成双入对，如何恬然豁达？在学校年年拿奖学金的我，整天淹没在肉票、蛋票、奶票、菜票等1堆枯燥的数字中，如何恬然豁达？活泼好动的我，整天生活在办公室、食堂、宿舍3点1线，如何恬然豁达？”

“那也不能自暴自弃呀？1个女孩子，1个优秀大学生，整晚抽烟喝酒泡舞厅，同学们看着都心痛！”梅海强痛心疾首。

“只有这样，我才能释放1下压抑的情绪。”

“坏情绪，如同毒品1样，会慢慢侵蚀精神，上瘾成性，最后毁了自己。”梅海强极力提醒着。

我关心地问：“穆天云，目前对象谈得怎么样？”

“我现在是见水就撒网，鱼倒是能看见，就是1条都没网住。有时候，1天排着队见仨，上心着呐。”

徐中成说：“你这么优秀的女孩子，怎么表现得这样如饥似渴？”

穆天云叹了口气，“小孩子在床上又拉又尿，没人骂缺德，人们知道他没行为能力。疯子赤身裸体满街乱跑，没人骂下流，人们知道他没有行为能力。但当人们觉得你有行为能力，而不去做时，比如到了年龄不谈恋爱，就会认为你有病！”

徐中成愤愤然，“是这个社会有病！”

“不能怪罪社会，更不能怪罪父母，几千年的文化思想就是这么传承下来的，突破是个漫长过程。昨晚约了1个男生在电影院里看电影，临走到我的座位，恍惚看到座位后面的男生有点面熟，仔细1看，原来是前天晚上1起约会看电影的那个人。唉，看来见水撒网的不止我1个人。”穆天云摇摇头，1脸无奈，然后侧头问我：“瑞僖，你身边有美女相伴，还在市领导身边工作，给自己定了个什么目标？”

“我呀，顺其自然，平平淡淡，凭着良心，坦荡做人，清白做事，对1切美好的东西，永远追求而不苛求。”

梅海强拨楞下脑袋，几乎把话音甩到后脑勺上。“老大，这算哪门子目标？这等于没有目标。”

“哲学上不是讲，有就是无，无就是有，没目标就是目标吗？”

司马威撇了下嘴。“郑瑞僖啊郑瑞僖，你这完全是诡辩论，典型的知足而乐小农意识，道家无为而治陈腐观念。”

徐中成喝了口酒，红着脖子说：“严重缺乏‘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英雄气概。有激情的青春，才能使人觉得荡气回肠！”

我顺嘴说：“那么，激情过后呐，不会是1片狼藉吧？”

好像1下戳中了徐中成的痛点，他色赧地低下头。

我意识到失言，赶紧从酒上进行找补，站起来，举着酒杯，大声说：“来，来，相识是缘，能够再度聚在1起，更是人生奇缘，我们为在异地他乡有缘相聚，共同干1杯！”

酒真是好东西，能化解尴尬仇怨，能增进友谊感情……

我结完账后，骆清玉给的钱还大有剩余。

多少年后，回忆起来，我仍深深感怀当时同学间坦诚率真的纯情友谊。之后，仅相隔半年再相聚，同学们的心已经紧紧包裹在虚荣圆滑世俗之中。社会，这个大染缸的效能真不容小觑。

这次聚会，不经意间成为绝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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