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管办公室和法规科的年英发副局长，今天心情不错，局长办公会1散，破例随着我到办公室看看。

来农业局上班后，我好像第1次听到，古千风在办公会上表扬他。“英发表现不错，保证了办公场所顺利搬迁，大功1件。”

年英发小我两岁，早1年到职，原是畜牧局下属事业单位的1名普通职工。

卢飞看年英发横竖都不顺眼，碰见1次，来气1次，跑到我办公室发1顿牢骚。“……苦苦干半辈子，好脑子不如有个好老子。拼爹时代，拼爹时代啊！”

“卢飞，有两句诗词说得非常好，‘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局长，不平则鸣。他爹退休前，在县里当县长，与时任县委书记谢和，有过命恩情。前几年，谢和在外省转回来，任咱省领导，把恩情报答在他儿子身上，1个电话，万事大吉。1个养猪的，说起猪来成套，猪题之外，不如十岁孩子的人，3年时间不到，愣平步青云成为农业局副局长。而我这正规大学毕业，光科长当了十多年的人，仍在‘蹲着苗’，眼巴巴盼着组织召唤，岂不怪哉？”

不知是卢飞年轻轻的记忆不好，还是怨气已入骨，每次说辞大同小异，我也顺嘴1顿劝导：“依出身评判1个领导，好像有点偏激吧？在我的经历中，村支书出身、售货员出身当市领导，打字员当县领导，司机当局领导的并不鲜见，天下能者居之。”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接触接触，自然知道他是个养猪的，还是个在大酒店吃猪肉的？”

我坐在办公桌旁的崭新皮转椅上，目光随着他——宛如小象立起来1般的身形，围着整个房间转了1圈，又起身陪着到隔壁的卫生洗漱间、卧室看了个够，1同出来，坐在贴着半面墙的拐角真皮沙发上。

“你们每个局班子成员，1百多平米的办公室、卧室、卫生间，以及这高大上的老板桌，整面墙书柜、真皮沙发和满屋子绿植，都是我的杰作，用着满意不？……”年英发1件件向我摆着功劳。

“用惯了1桌1椅小房间，心里有点接受不了，只觉得1个字，空。”

他瞪眼，呲牙，撇腮帮子追问：“没感到高贵、大气、威风、有档次？”

“目前还没有。”

“你自己在座椅后面，整了1块高山流水大画匾。”说着，抬头顺手向上1指，“还在这面墙上，钉上4块秋荷挂画，背靠山水自然天道，面朝荷花清廉人品，真有思想！”

“只是觉得宽大的墙面太空旷，装饰充实1下，没想到思想这1层。不过，你说我真有思想，你没思想吗？”我故意逗他。

“我又不是2傻子，能没有思想？这么多年走过来，总有1些经历，固化在脑子里，积聚成意识和观念，就连猪都能记吃记打……”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起公猪、母猪养殖经。

我竖着耳朵，好像在认真听他讲，其实，心里在想着蒋如月评价他的话，“是个只会说‘你说’、‘嗯’的沉默寡言之人！”可眼前这1幕，真与蒋如月的评价大相径庭。

越听，心里越明白，年英发沉默寡言只是表面现象。究其原因，可能是他在人前1直没有找到感兴趣的话题，又或没有遇到对他的话题感兴趣的人。实实在在地说，这养猪的话题，全单位会有几个人感兴趣，他也只能沉默，沉默而寡言了。

年英发吞咽口唾沫，显得有些口干舌燥时，才酣畅淋漓地起身告辞。

我直视着他离开的背影，就冲着对意识和观念的这番理解，以及懂得拿猪来做类比例证，心里认定，他是能够在大酒店享受猪肉的人。

楼道里传来争吵声。

我打开门望过去，5十岁的石川，站在国应笑门口，双手叉着腰，梗着脖子，仰着好像因大量吸烟，而被熏黑的脸吼着：“搞搞清楚，你在单位算老几？你是市长司机的老婆，整天把自己当成‘市长’老婆似的飞扬跋扈，简直厚颜无耻！科长单独4十平的办公室，是局办公会定的，你1个副科长，有什么资格享有？真有本事，直接找市长特批你为科长，我2话不说，给你1间！”

国应笑恼羞成怒，叉着圆桶般的腰，跳着两条胖腿，涨红着脸高声回击，“瞧瞧你那副见谁都像欠你1百吊钱的汉奸嘴脸，在单位以为局长老大，你是老2了？搞搞明白，你不过是正科级办公室主任，凭什么享受副局长1百多平的办公室？”

“我是党组成员，是和副局长平起平坐的领导。”石川硬刚着。

“我呸，你只是能参加党组会的党组成员，不是班子领导。拿着鸡毛当令箭，自己把自己当个人物！睁大两只绿豆眼认准喽，你的身份是科级干部！”国应笑不甘示弱。

石川1下被怼住，说了句，“真是对牛弹琴！”扭头便走。

国应笑1直追在他屁股后面，喊着：“你别走，说清楚，谁是牛，谁是牛……”

年英发站在办公室门口，看不过眼，“上班时间，在楼道里大吵大闹，像什么话？”

石川和国应笑把他当空气1般，1个不停步疾走，1个不停嘴追问……

石川被追得实在不耐烦，“我是牛，我是牛，行了吧！”

惹得在我隔壁办公、站在门口的蒋如月“咯咯”笑。“得，牵到集市上卖个整数5百，俩2百5。”

“1个单位，怎么搞得这样5马乱跳？”我望着蒋如月问。

蒋如月关了自己办公室的门，随我进入办公室，站在办公桌边聊了起来。“这些年，单位养成1种风气，就是每个人都按自己的思想自由行事，领导和下属之间互不交流，科室之间互设壁垒，全单位融合、衔接不到1起。古局长来了之后，正致力于解决这个问题。”

“思想是人内在的东西，正因为有不同的思想，人才各具行事风格，各具精彩人生，进而汇成纷繁多彩世界。解决起来，难度可想而知。”

“我私下1直观察着古局长的1举1动，当然不是像特务似的监视啊。目前，我能给他总结出来的做法，有5条：立规矩，做表率，知根源，不放弃，讲感情。”

蒋如月的话，引出我的好奇心，“都成系统工程了？”

“说系统工程1点不虚。我看他第1步是立规矩，把单位的原有规章制度，统统梳理完善1遍，再根据当前需要，有针对性地新增加1些。”

“天依规矩周而复始，地依规矩万物竞发，人依规矩知进退荣辱，规矩是1个单位的定海神针，名副其实。单位制定的规矩，不仅提醒每个人不能做什么，而且告诉每个人应该做什么，如同1个人思想的高压线、指南针。古局长真是选准了突破口。”

蒋如月等我发完感慨，接着说：“做表率。古局长不仅自己遵守规矩，还严格按规矩待人处事，不徇私情。”

“头雁效应，会牵动全局人的1言1行。”

“知根源。古局长似乎对每个人的工作经历、家庭背景和脾气秉性了如指掌，见什么人点什么事。件件点到人心坎，人人乐意接受。”

“知人又知心，连根拔起，1招致命，够绝！”我暗挑大拇指。

“说起不放弃，我就有点搞不懂了。有能力的人提拔重用理所当然，可当1天和尚连钟都不撞的人，论资排辈也给个职务，让人1头雾水。最让人茫然的是，像石川这46不懂、为虎作伥的办公室主任，怎么都用得安安心心？”

“要是我当局长，1准把石川调到1个边缘科室，闲置起来。”我亮明自己观点。

“说起讲感情，古局长独有1套。每天喜欢背着手，转各个办公室，发现问题当场指出，没问题闲聊几句，下班后，把科室的人拉出去吃个街边摊，喝点小酒。人人在工作上把他视为领导，之余当作大哥哥。”

“感情会把人心拉得更近。人心近，思想也就跟上来了，古局长的人品真是1等1……”我不吝美词褒扬着。

“我觉得不只是人品问题，他能这样做，出于职业思想、职业习惯的成分也不少。关于思想问题，我琢磨好长时间了，得出1个结论：人的思想，像人的口味1样，也有偏好，偏好于精彩人生片段形成的意识和行为。更有意思的是，今后无论干什么工作，思想偏好什么，行为就偏重什么。在农业上做出成绩的，当了市长也会偏重农业；在城建上有所建树的，当了省长，也会习惯选城建作为着力点。”

“你呀，适合当侦探，推理、洞察能力真超强！”

蒋如月的脸1下子红了。“可能平常侦探小说看多了，无形中养成猎奇思维。不过，我的分析有真凭实据，古局长从市委组织部起步，到区里任组织部长，从区委副书记到咱局任局长，精彩人生，都体现在人事管理和组织建设上，以人为本的思想境界颇为熟悉、成熟、得意，自然把人的工作抓得有声有色。”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除去工作的起始阶段，之后，在工作中做的任何决策、采取的任何工作方式，甚至为人处世的风格，都能找到自己曾经的工作经历痕迹和影子。”我说完，示意蒋如月坐到沙发上聊。这长时间r  />    蒋如月坐下后，和我探讨的兴致丝毫不减。“年英发从畜牧局生猪办，1干2十来年，然后跳跃式地进入农业局，‘猪倌’思想根深蒂固，境界是简单加糊涂。用管理猪的思想管理人，4处碰壁，遭人笑话是必然。而石川，青年时进入部队，严苛的部队生活，是他精彩人生时段，威武思想植根于大脑，境界停留在命令层面。自己不学无术，见人不是喊就是骂，以此让人臣服，掩盖自己的无能，获取点存在感。”

我边听边频频点头。

“至于国应笑，本来是个体商贩，靠关系进了农业局。市长的司机也算个‘人物’，求到头上的不乏高官商贾。国应笑接触、参与多了，看到、体会到人生精彩之处，‘官太太’思想强烈作祟，只可怜她的思想境界，仍停留在小恩小惠的层阶，与大多数人的思想格格不入。只能通过咋咋呼呼，来显示不凡，通过强取耍赖满足虚荣心。”

“精彩人生片段形成的思想，主导每个人的梦想、追求和行为，经典！”说着，我故作大梦初醒1般，“诶，我怎么好像听到苹果落地的声音？1个新‘万有引力’学说诞生了！”

蒋如月应声站起身，抱紧双拳，“1家之言，不足立说，兄台，高抬了！”嘻嘻笑着拉开门，走回自己办公室。

我坐在沙发上，仔仔细细琢磨着她刚才的1席话，觉得颇有见地。

下班回到家里，就此和清玉交流1番，她对蒋如月的分析也是赞赏有加。“看来你们农业局有人才啊。”

“人才肯定有，只是过去缺少发现、培养、使用人才的人。”

“老先生是想1展身手？”

“我作为新入职的副职，还没有这个能力，但我相信，古千风局长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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