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拉机把娘送到祖坟。

坟坑已经事先挖好。

娘的灵柩和爹的并排放在1起，接着填土、圆坟。

爹娘又团圆了！

全家人、全族人挨个跪下磕头，和娘永别！

仪式结束后，我随着家人、族人踉踉跄跄回家，走到村口，忍不住停下脚步，伫立、回望1下永远失去的爹娘。温暖、亮白的西坠阳光下，顶着饱实麦穗的麦田1片葱茏，微风吹拂，麦浪起伏连绵。我家连片的坟茔，如同1艘大船，徜徉在这麦海浪波间。爹娘的新坟便是船头，高高插在坟头飘扬的纸幡是那风帆。爹娘1辈子希望我云帆沧海，而现在他们自己也扬帆远航了，是永不回归的远航。“爹，娘，你们1路相扶相携，多保重啊！”我默念，默默祝福着。

当我1脸泪痕地回到4弟家，答谢全族人和帮忙乡亲们的饭菜，已经在院子里准备好。

姐已经回家了。

大哥陪着帮忙的乡亲。

2哥陪着年长的族人。

4弟陪着他们1起做饭的师傅们。

5弟陪着年轻的孩子们。

我如同1个局外人，孤00坐在院子里靠墙的沙发上。

今天是5月2十日，是我爱你的日子。

在这爱的日子，娘把对我的1切爱，全部带走了，也把我对她的1切思念，1切牵挂，封存在1堆泥土里。

爹娘给了我1个家，给了我1个温馨的港湾。无论我漂泊到哪里，有多少快乐、忧愁、烦恼和苦难，1旦回到家的港湾，永远等着我的，是1份真爱的幸福，独1无2的安宁！

娘走了，港湾灯塔的灯也就熄灭了。我可能再也找不到回港湾的方向，回港湾的路径，疲惫不堪地迷失在茫茫大海……

清玉吃完饭后走到我身边，小声提醒我：“你们单位不是有急事要你赶回去吗？现在走吧，1会儿天黑了路不好走。”

我默默地想着，默默地和清玉、子文走出4弟家，默默地打开车门，默默地开动车子。

路过4弟家的胡同口，我习惯性地停下车，可再也看不到爹守在我的车边，手里拿着的那根烟袋！再也看不到娘目送我，那噙满泪水的双眼！

爹娘都不在了，姐弟6人共有的家，也就散了，散了！

悲伤而又孤独地回到历山市，白天有工作还好点，1到夜深人静时，会不由自主地回忆起爹娘的1生，爹娘给我的爱，期盼着在梦里重温和爹娘在1起的幸福快乐时光……

我空落的心无处安放，可昼夜仍按其固有的频率轮回着，季节按自己的规律更替着。初夏的早晨，我独坐在公园的池塘边，观望着眼前的1切，早荷的叶子已经碧绿层叠，0星、纤细的荷秆顶着淡粉、精致的花蕾玉立其间。光波流动，叶华飘摇，1阵诗情画意涌来，身心倏然宁静，兴致缓缓萌发，精神为之振作。

是呀，爹娘虽然走了，可他们对我的希冀还在，姐、大哥、2哥、4弟、5弟和我的亲情还在，我的路还要1如既往地走下去……两只大燕子带着6只小燕从远处飞来，而后便舞动翻飞在这1池荷浪之上。靠近池塘的北岸，有1根去年留下的枯黄荷秆，看上去，恰似1个人的胳膊挺直举着，顶部弯曲成1只平伸的手朝向天空。飞累了的小燕子，或1只，或两只轮流落在上面，张着黄黄的小嘴“吱吱”叫着，等待着爸爸、妈妈飞来喂食……好温馨的1家！我也曾有过这样温馨的家！

接下来的1段日子，我1有时间，就坐在池塘边，享看着这群燕子间的亲情，回味着我曾经那个家的幸福。

有任务出差，半个多月才回来。晚饭后打开电脑，整理着拍摄的照片，尽管拍摄荷塘燕子的照片多达3百多张，可每张都让我心动不已，舍不得删除。小燕子的1家还如此幸福吗？明天正好是周6，我决定去看看。

天1亮便从床上爬起来，可能洗漱声音过大，吵醒了熟睡中的清玉。“起这么早，是去哪里拍荷花呀？”

“我惦记着公园里的那群燕子，赶过去看看。”

“那，等1下，我和你1起去。”说着，下床穿好衣服，洗漱好后，1起坐电梯下楼。在小区大门口，我俩用手机分别点开两辆共享单车，1路骑行来到公园。

满池的荷花已经盛开，清玉举着手机，沿着池塘转着拍摄自己中意的荷花，而我还是静静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举着相机，等待着，等待着那群充满亲情爱意的燕子。6点2十分，燕子准时飞来，先低空翩跹，随后在荷叶荷花上自由翻飞……可飞来的只是两只大燕子。我翘首盼着，望着，已过9点，通常这个时候燕子们要飞走了，也没有见到那6只小燕子，心凉到了半截。

清玉兴冲冲地走过来，“哎，这么好的景色为什么不拍，坐在石头上发什么呆呀？”

我悲伤地说：“只有两只大燕子，6只小燕子不来了。”

“这有什么伤感的？说明小燕子们已经长大，可以自食其力独飞，可以建立自己的小家庭了。”

“是，小燕子们可能是在临近公园、在附近楼宇庭院自在翱翔，也会在秋季飞走，在春季沿着爸妈的路线飞回这生它们、养它们的家乡，可我，可我的家乡，已经变成故乡，能回去长住生活的机会几乎没有了……”

清玉把手机装在衣兜里，掏出纸巾擦掉我眼眶、两腮的泪水，安抚着：“事在人为，你们弟兄现实的家散了，可留在心中的家还在呀，留在血液中的亲情还在呀？走吧，该出去吃早饭了。”说着，伸手搀起我，挎上我的胳膊，走出公园。

时间在飞逝，思念在沉淀，而1成不变的是我的习惯。我守着荷塘，从端午节守到中秋节再到来年春节……

离清明节假期还有两天，2哥1早打来电话，用那我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腔调说：“你们1家人回不回来，定在哪天回，怎么不主动打个电话说声呀？咱姐、咱哥和老4、老5天天念叨着呐！”

“我和清玉的工作1直丝丝络络扯不清，昨天临下班才定下来，今儿正想给你打电话，我们4号回去。”

“我理解你们这些当领导的工作忙，忙得公而忘私，公而忘家！可你们两口子也要体谅下别人的难处啊？远腾、远翔都带着孩子们回来，当下算起来，我已经是9口人之家的家长，比咱爹咱娘那时候还多1口人。这么多人回来给咱爹娘过清明节，人吃马睡1摊活，不得给个提前准备时间呀……”2哥连挖苦带抱怨过足嘴瘾后，嘻嘻笑起来。

2哥的话，不但让我觉得毫无生疏感，反而心里发甜，1时童心泛起，“你小时候，可答应保护我1辈子。现在岁数大了，也要作数不能食言哦。”

“肯定作数，1辈子作数！”2哥朗声说，而后又恢复到1贯的苛刻语气，“那行，我让你嫂子提前晾晒好被褥。回来想吃点什么，走的时候想要带点什么，你得说清楚，我和咱姐她们好早点做个准备。”

“现今城市和农村吃穿用没什么差别，要说我想要的，是家里的玉米糁子。市里买的看着品相差不多，可熬出粥来，总没有家里的那股香甜味。”

“没问题，我们每家给你准备2斤带着，哪家的吃着好，常年供应……”临结束通话时，2哥不忘叮嘱1下，“要在中午十2点前，把‘钱’送过去，错过时辰，咱爹咱娘会收不到。还有，家里什么都不缺，什么都别带，你们1家子只带3张嘴就行！”

天完全黑了，清玉才走进家门，手里提着1个大黑塑料袋子。

子文1见，跑到近前接过来，“妈，怎么给我爷爷奶奶买这么多纸钱呀？”

“我们不能尽孝了，就多送点‘钱’吧。我可着摊上的东西，每样都挑了点，还有护照、银行卡什么的，你爷爷奶奶可以痛痛快快畅游‘世界’。”

子文把纸钱分门别类装进纸箱，用胶带封好，搬到车库，放进车里。

日子过长了，有了积蓄，早在6年前，卖了曾经的2手车，买了1辆suv越野车。

清明节，是天人永隔之后，倾诉思念、感恩之情的节日。

躺在床上，望着墙壁映出的小区内的路灯、亭楼彩灯照射来的光影，天真地想，葡萄树下要是真存在特异灵性该多好，我就可以每年清明节晚上，在公园或是城市街角找棵葡萄树，趴在下面，听1听爹娘的说话声……

半醒半梦之中，清玉边晃动我的肩膀边喊：“该起床准备出发了。”

1家人收拾妥当，清晨6点开车上了路。

车还是那辆车，路还是那条路，车轮飞速转动着，转动着……奔向那个生我、养我，让我终生念念不忘的地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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