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耳想了一会儿，忍不住讥诮地开口道：“林家主，小女讲一个故事给你听吧？”

林向宁愣住。

苍耳却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话说从前有一个人，他每天都会路过一座桥，出于怜悯之心，他每天都给桥上的一个乞丐十文钱。后来他娶了妻子，开销变大了，就降成了每天五文钱。再后来他生了孩子，家庭负担更大了，就改为每天只给乞丐一文钱。这个乞丐知道缘由之后，就很生气地指着那个人说——你怎么能拿我的银子去养活你的妻儿呢？”

苍耳顿了顿，她很真诚地开口问道：“林家主，你说这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林向宁没有开口说话。

但他显然听懂了苍耳话中隐藏的意思，因为他的整张脸都涨红了。

偏苍耳还不肯放过他。

她也不等林向宁反应，而是直接仰着头问赵云稷道：“殿下，你说这个故事是什么意思呢？”

赵云稷明白她的意思。

有些话从他的口中说出来，那基本就算是定性了。

不过他也没有拒绝。

抛开立场不谈，怀葭说的那个故事的确是发人深省的。

斗米养恩，石米养仇。

林向简就是没有想明白这个道理，这才会让自己落得了这样一个悲惨的结局。

想了想，赵云稷徐徐开口道：“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当你发善心做一件事情的的时候，刚开始别人可能会对你千恩万谢，

可这份感恩之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化，直到把你的付出看成理所当然。等到哪一天你稍有懈怠，或是力所不及，不再维持一如既往的善心，他就会心生怨怼，觉得你是这个世上最大的恶人。”

当初林老太爷将无依无靠的林向宁带回林家，给他亲自取名，给他衣食温饱，林向宁心里一定是十分感激的。

及至后来林向简为他延请名师，手把手教他做生意，他就渐渐觉得这是应当应分的了。

你不是说要把我当成自家人来看待吗？

为自家人付出那是天经地义的，要什么感恩感激之情啊？

再到后来林向简夫妇意外身死，林向宁却突然发现一向把他当成自家人的堂兄将自己的所有财产都留给了五岁的独生女儿。

没有给他这个所谓的“家人”留一分一毫。

他的心态突然就崩塌了。

说好了一家人呢？

怎么到了利益分割的时候又把我当成外人了？

失去理智的他完全没有想到，林向宁让他辅佐自己的女儿，这本身就已经是天大的信任了。

林雪雁是个姑娘家，她对经营之事大约是没什么兴趣的，那林氏的大权就会完全落到林向宁的手里。

这应该是林向简深思熟虑之后才做出的决定。

毕竟他有自己亲生的孩子，不可能隔过她把家产给外人。

先不说甘不甘心，那种举动无疑是往自己亲生女儿的心上插刀。

可

别人他又信不过。

最后他选择了林向宁。

他的想法原本是很好的。

他对林向宁有教养之恩，林雪雁又是和林向宁朝夕相处长大的，只要是稍微有些良知的人，自然会把从父母那里受下的恩惠反哺到他们的孩子身上。

只是他算漏了一件事情。

他对林向宁太好了，好到让他心生了贪念，以为自己在他的心目中超越了亲生的孩子。

怀葭有一句话说对了。

林向简就是亲手养大了一匹狼，一匹霸占了别人的窝，抢了别人的粮食，还对着小主人龇牙咧嘴的白眼狼。

苍耳赞许地看了赵云稷一眼。

她看向表情木然的林向宁，“林家主，我还有一句话要跟你一起分享——如果一个人身受大恩之后又和恩人反目，他要顾全自己的体面，就一定会比不相干的陌路人更加恶毒，因为他要证实对方的罪过，这样才能解释自己的无情无义。①”

苍耳顿了顿，随即再次开口道：“林家主……你是这样的人吗？”

林向宁面如土色。

他是这样的人吗？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清楚。

这些年他一直告诉自己，林向简就是个虚伪的小人，他表面上收养遗孤，赢得了外界的一片赞誉之声。

背地里却把他当成下人来用，这世上没有比他更道貌岸然、表里不一的人了。

可今天却有人告诉他，他本来就跟林向简没有任何关系。

林向简对他

好是情分，不是本分。

就算他真的把他当成下人来看待，也没有任何可以指摘的地方。

反倒是他贪心不足，接受了别人的好，又嫌这份好不够多，简直是个贪得无厌的小人。

他都有些犯糊涂了。

难道真的是他的错吗？

阿绯看着林向宁一脸茫然的神情，她再也忍不住自己的情绪，捂着脸跑了出去。

原以为是一匹黑心黑肺的恶狼，现在才发现她想错了，他压根就没有心没有肺。

她的爹娘何其倒霉，遇到了一个这样一个骨子里都散发着冷漠的人。

苍耳有些担忧地站了起来，“云稷……我去看看阿绯。”

赵云稷点了点头，“去吧！这里有我。”

等苍耳的身影消失了，赵云稷这才站起来走到了林向宁的身边。

他看着林向宁，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跟林向简夫妇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这件事情口说无凭，孤会派人去调查。”

林向宁抬头看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赵云稷继续说道：“若查明你确实跟林向简夫妇的死无关……孤可以做主留你一条性命，但你抢夺别人家产是事实，总得付出一些代价才行。”

林向宁听到这里，他的脸上终于出现了裂痕，“殿下……想要如何处置草民呢？”

赵云稷冷声道：“孤从不动用私刑，如何处置你是京兆府的事情……不过孤可以给你一个提醒，花

钱消灾应该是管用的……”

花钱消灾？

林向宁有些明白了，“殿下的意思是说，除了林家的家产，我要把自己其余的财产也一并补偿给林雪雁吗？”

赵云稷不置可否。

林向宁在经商上确实有几分天份，这些年在他的努力下林氏的产业扩大了不少，他自己的名下也有不少的私产。

把这些全部都给阿绯，多少算是一点补偿吧？

想了一会儿，他有些意味深长地开口道：“你不是责怪林向简对你不够好吗？正好，从哪里来就回到哪里去……也不用带走任何不属于你自己的东西，看看在没有外因干扰的情况下，你能不能把日子给过得更好。”

顿了顿，他又加了一句，“你不是舍不得你的妻子儿女吗？让他们跟着你一起走吧！只要他们能陪你吃得了一无所有的苦头，孤愿意成全你一个阖家团圆。”

林向宁听得满目怔然。

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吗？

他是不怕吃苦的。

可夫人和孩子们真的能吃得了这个苦头吗？

老实说他没有信心。

可看到赵云稷面无表情的模样，他也不敢反驳，只能跪地道谢道：“草民谢过殿下。”

他没有别的选择。

未来的道路，不管是好是坏，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走一走了。

①这句话源自于英国作家、《名利场》的作者萨克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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