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万年里，昔归忘记了许多事。

忘记了在风雪交加的寒冬之中，年迈的父亲死于伤寒，他成了孤儿，拼拼凑凑才刚刚够买副棺材。

因为寒冬，村子里颗粒无收，叔叔姨姨们看他年幼丧父，可怜他，借了他一只母鸡让他好歹能办个完整的丧事。

这是村子里的习俗，人死以后要用公鸡引魂，以免滞留在人间寻不到路，可这场寒冬来的太急太久，为了不饿死，村里的公鸡早都被吃了，只剩下些母鸡用来下蛋。

昔归便抱着这只母鸡一直在村子里走啊走，走啊走，想着虽然有些差别，但只要他再走的久一些，总能让父亲寻到路的。

他就这样一直走到了村子等来了救助的时候。

一群自称是修士的人带着棉被与吃食分发给村民们，让他们足以活到来年春日。

昔归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焚湘的。

他抱着母鸡在村子里游荡，忽而被身着素衣的姑娘拦住了道路。

“喂！你要跟我走吗？以后有我一口肉吃就有你一口汤喝，绝对饿不死你！”

素衣姑娘身边的人显然对她这幅山大王似的发言颇为无语，用肩膀撞了撞她，示意她收敛点。

焚湘轻咳了两声，这小孩的遭遇早前分发物资时村民们就跟他们大概讲过了，可怜的很，小小年纪家里人都没了，这村子又在穷乡僻壤里，一年到头也赚不到多少银两，一众村民即使有心也无力。

但这不就巧了吗？他们无极宗既然来了，难不成还连一个小娃娃都养不起？

焚湘不假思索的朝他伸出手，难得放柔了语气：“我们是无极宗的弟子，只要你跟我们走，以后就是修士了！”

不重要的身边人再次对焚湘的语言表达能力表示无语，刚刚是强抢民子的山大王，现在倒好，直接变诈骗团伙了！

还好年幼的昔归尚且单纯，只双手捧着母鸡，带着稚嫩的童音问道：“修士...很厉害吗？你们救了村子里的人，如果我成为修士，也能救很多人吗？”

焚湘笑着大咧咧拍了拍昔归的肩膀：“当然了！你以后也会很厉害的！”

于是昔归就这么顺理成章的被焚湘“诱拐”走了。

说来，连这名字都是焚湘重新为他取的，当时她说，出了这山村，一切就重头开始了，不能被困在过往里，但她也知道他心里永远也忘不了这个偏远的家乡，便取了“昔归”二字为名。

很久以后昔归才后知后觉意识过来，当时焚湘是单纯觉着他的名字太过草率，毕竟好心带孤儿回宗都能被她说出诱拐的意味，取个名又哪来这么多大道理？

但他也能理解，村子里的人们都说贱名好养活，他又是出生在寒冬，所以爹娘给他取名叫做刘狗蛋。

顶着这么个名字...焚湘想改也很正常。

但改归改，昔归跟着他们回宗后，耳边回荡的最多的还是一声声刘狗蛋，整个无极宗也只有焚湘一人会这么叫他。

昔归很不理解焚湘这种改了名又不叫的行为，问她她却坦荡的很：“害，这种文雅的名字都是叫给外人听的，出门在外咱得有格调！但在无极宗里咱都是自家人，这么讲究干什么啊刘狗蛋？”

...师姐说的都对。

其实昔归的天赋并不算上乘，按理来说就算进入了无极宗，也顶多只能做个外门弟子，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可焚湘偏不信这个邪。

当日带着昔归回了宗，二话不说就将人甩到了通天梯下，让他自己一步步走上来。

这是无极宗给普通人的机会，只要走完这通天梯，不论资质不论地位，都可以成为内门弟子。

可这通天梯存在了不知多少年，满打满算也没几人是真走完了的，大多数在中途便放弃了，更别提那时昔归尚且年幼，被寒冬饥饿磋磨的身体也没养回来。

他整整走了三日才看见了仙门，而仙门前站着那位穿素衣的姑娘。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

明明是他走完了这条通天路，这姑娘看起来却比他自己还要高兴。

“狗蛋，以后你就是无极宗的内门弟子了，按理来说，当叫我一声师姐...

但我觉着吧，人该知恩图报，更何况是你这种有孝心的孩子，所以咱明面上按师姐弟论，私下里我是你小师父没毛病吧？”

昔归眨眨眼，稚嫩的童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小师父。”

焚湘乐的眉眼都弯了起来，对这个乖顺听话的“小弟子”十分满意，正想带他去选住所的时候，便听得“砰”的一声响。

昔归直挺挺面朝地倒下了，被累的。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下去，曾经瘦小无力的孤儿逐渐成长为了风姿绰约的少年，再看不出原来那小可怜的模样，那段大雪纷飞的过往也变得似梦似幻起来。

焚湘也不再只是跟随宗门下山救助百姓的无极宗弟子，但凡是修士见上她，每每都要尊称上一声“琴师”。

大抵是因为在焚湘身边待久了的缘故，昔归曾经寡言少语，显得有些呆滞的性子慢慢褪去，倒是跟焚湘那胡言乱语张嘴就来有了几分神似。

整个无极宗无人不知焚湘师姐有个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小弟子，常常看见二人在后山，一人抚琴，一人舞白绸，当真是好一副师徒深厚情谊。

当然，这前半段是焚湘自己说的，真实性有待商榷。

不过...昔归觉得有些奇怪，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似乎就不常在焚湘脸上看见笑颜了。

他问她，她却只轻咳一声道：“现下我...吾在修界也算是有名气了，好歹也得有点‘琴师’该有的感觉嘛，哪还能像以往那般嬉皮笑脸的？”

昔归若有所思点了点头，但仍不解：“可这里只有我们，不需要这么讲究的，小师父之前不也这般对我说过吗？”

焚湘：……

这是拿她自己说出的话反过来教育她了？？

徒弟长大了，真是半点不由师父啊。

昔归又道：“而且师父什么时候开始自称‘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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