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林慢吞吞地讲起了易洪耀的发家史，易阳听得很认真，在这个过程中他没有出声，每当侯林讲一点故事，心中父亲的形象就清晰一些。

　　易洪耀的发家史起源于一个建筑公司。

　　当年他年纪轻轻就来到汉宁市，彼时汉宁市到处都在搞城市发展，到处都是机会，他跟着一家建筑公司干了一段时间，大概摸清楚了建筑公司运行的整套流程，最终自己总结出一个道理：想搞建筑赚钱，不在于你的公司建筑设计能力有多高，手底下的农民工修房子有多厉害，真正想要赚到钱，只需要两个字就能概括：项目。

　　只要有人愿意把项目给你做，你就有预期的收入，只要有收入……哪怕是预期的，也能招到人，不仅能让别人给你打工，还能让下游的各种供应商也心甘情愿地给你打工。

　　但能否拿到项目，与自己的实力又是正相关的，一个一穷二白的人又怎么可能弄来项目呢？

　　侯林说，初遇易洪耀的时候，他们甚至连一个办公场所都没有，但是易洪耀就是有本事，让一群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他干。

　　那时候，他侯林因为做事踏实，是最好的执行者，而彼时刚刚大学毕业的陆鼎盛，是学建筑出身的高材生，成了团队的技术骨干和狗头军师，他们两人也成了易洪耀最初的班底。

　　那时候汉宁市的工地很多，机会自然也很多，而且信息不像现在这么发达，信息不对称是真的不对称，凭借着独到的眼光，易洪耀并没有想着跟其他的建筑公司去争一些建筑的活，而是将眼光瞄准了土地一级开发的市场。

　　“土地开发主要分为两种，分别是一级开发和二级开发，什么叫一级开发？这里就牵扯到一个熟地生地的概念，生地就是没有办法直接在上面盖房子的土地，比如荒郊野外，比如城中村待拆迁的老破小占地……而熟地就是，能拿来直接盖房子的地。”

　　易阳想了想，说：“哦，一级开发就是就是土地的粗加工嘛。”

　　侯林看了一眼易阳，“这么说也对。”

　　“在一个土地上建小区，建商场，这些都叫二级开发，而将不平整的土地推平，将一些老破小拆掉，把生地变成熟地，这些则属于一级开发。”

　　“那个时候大家还没有所谓二级、一级开发的概念，对于建筑公司来说，二级开发肯定更赚钱，但是搞二级开发是跟着大地产公司吃肉喝汤，人家把建筑工地给你做，看成本还看实力，我们根本拼不过那些大建筑公司。”

　　“但是洪耀大哥一开始就根本没有把心思放在那些二级开发的项目上。”

　　“他虽然文化不高，但爱看报纸，某一天他看到了一条新闻，有关后来著名的831新规的相关报道。”

　　“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政府的土地，新政策后必须通过公开透明招竞价投标给地产公司……”

　　侯林苦笑一声：“说实话，很多干地产这一行的人，许多年后逐渐才咋出这条新规背后的信息，但是当时大家只看到面上的一层，只是觉得那些小地产公司要难过了……因为只凭实力招投标的话，越大的公司就能更轻易拿到更好的土地，体量越做越大，而小公司拿不到好地，越来越艰难……”

　　“但是洪耀大哥却很兴奋，他说这说明地价要开始上涨了！”

　　侯林耸耸肩：“说实话，我到现在也想不透为什么洪耀大哥推断出地价要上涨的结论的。”

　　“可是地价要上涨，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侯林的表情变得虔诚且佩服起来：“这就不得不说大哥那远超时代的眼光了。”

　　“大哥说，地价上涨，是政府主导的行为，这种政策性的东西，最终目的肯定是要回归到财政属性上来的，说白了政府要发展经济，必须要有资金，可是土地价格上涨了，怎样给政府带来收入呢？”

　　易阳笑了笑：“卖地嘛……”

　　侯林有些意外地看了易阳一眼，原本还害怕易阳听不懂自己说的这些话，但是没想到他竟然也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果然是……青出于蓝？

　　侯林点点头，说：“对，就是卖地。那么卖地跟我们这种小建筑公司又有什么关系呢？”

　　易阳也很好奇，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呢？

　　侯林佩服地说：“大哥说，政府要卖地，但是地从哪里来？很多人以为地都是政府的，其实当时汉宁市大多数熟地都在一些地产公司手里，政府手里的土地甚至还没有当时汉宁市前三的房地产公司手里的土地多。”

　　易阳想了想就明白了，接话说：“但是政府有一个房地产公司永远比不上的能力，那就是把生地变成熟地，当时汉宁市三环开始，就有大片大片没有开发的荒地，以及许多曾经的民房建筑……这些土地开发出来，被政府收去，政府手里就有足够多的土地了……”

　　侯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实在没想到易阳竟然能有这番见识，点点头：“是的没错，那时候大哥斩钉截铁地说，政府要开始囤地了，所以他一开始就将目光瞄准了一级开发市场。”

　　“我们凭借着先人一步的眼光，成了第一批专门干一级开发的公司，那时候政府也清楚，时间要越早越好，因为每拖久一点，地价上涨一点，成本就升高一些，越到后面，等老百姓回过神来，要拆迁的难度就大了。”

　　“所以那时候我们没有多少竞争对手，政府批项目又批的快，很快我们就拿到了几个项目，赚到了第一桶金。”

　　侯林浅浅地喝了一口茶，摇摇头，唏嘘道：“说实话，要不是后来的那件事，在大哥的掌舵下，公司肯定能更上一层楼。”

　　易阳也怅然地笑了笑，是啊，听起来自己本有可能成汉宁市王思聪的嘛，呵。

　　侯林见时间也不早了，看了看手表，说：“今天我们就到这里吧，关于你父亲的故事，还有很多，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再慢慢讲给你听，下次带你去我家坐坐，我有一个女儿，也跟你差不多一样大，她成绩比你要差得多，你指点指点她学习上的事情。”

　　易阳点点头：“好的候叔。”

　　这一声候叔，明显要顺口多了。

　　侯林也感受到了其中的差别，欣慰地笑了笑，点点头，付了钱，两人一同出了茶楼。

　　停车场有一辆黑色的奔驰车，侯林指了指，说：“那台车是我的，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我送你好了。”

　　易阳倒不是很意外，毕竟侯林大小也算个老板……吧？

　　有一台这样的车并不算奇怪。

　　想了想，易阳也不客气，说：“我回学校，那就麻烦候叔叔了。”

　　侯林摇摇头：“瞧你说的，上车吧。”

　　进了车子里面，侯林叹了口气，说：“别看这是一台奔驰车，其实如果没有做生意的话，我根本不想买。”

　　易阳眼神一动，随后明白了侯林的意思。

　　对于一些做生意的人来说，豪车其实很多时候还真不是为了享受的，而是为了撑门面，开着50万的车子，就能去谈500万的生意，如果开一台10万的车子，人家甚至不会觉得你有资格跟自己谈论什么。

　　不过对于这些道理，侯林并没有打算跟易阳多说，发动汽车，轻轻踩动油门，汽车平缓地向前驶去……从一个男人踩油门的方式，大概也能看出来那个男人的性格。

　　易阳完全感受不到汽车给油的顿挫感。

　　……

　　易阳刚刚回到寝室，推开门周想正在做题。

　　周想在汉宁市是有住的地方的，刚刚开学的时候，周想的保安父亲送他来学校，易阳是认识的，但是对于后面认识的所有人，周想都没有提过自己父亲的职业，甚至有人主动问起，他也只是含糊地回答一句，在汉宁市某某地方做事。

　　易阳当然清楚周想这么做的原因，但他并不会主动去戳穿什么，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周想每次跟家里人聊天的时候，也不会刻意地避讳着自己，或许对周想来说，农民出身的自己，跟他是一类人吧。

　　简单地打了个招呼，周想想起什么，摘下耳机说：“对了易阳，刚才沈老师来找你了。”

　　“沈老师？”易阳有些意外。

　　沈老师是他们的班主任，但是重点班和曾经的清河县二中不同，师大附中的班主人对于生活上的事情很少过问，沈老师虽然是名义上的班主任，但是存在感似乎还没有当初的刘冬虹强。

　　今天是周末，沈老师找自己会有什么事呢？

　　易阳问：“沈老师还有没有说什么？”

　　周想说：“沈老师让你如果五点半之前回来的话，可以去办公室找她一下，她大概在哪里等你。”

　　易阳看了看时间，才四点钟，便点点头，“谢了哥们儿。”

　　“不客气。”

　　不过如今在这所学校，易阳虽然不至于成为尖子，但是老师交待的任务作业，都是一丝不苟地完成了，除了辩论赛和运动会，也没有冒过头，所以也不必担心老师找自己是要批评什么的。

　　就很坦然……

　　之所以有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是因为易阳前一世的时候这个岁数每次被班主任叫去，都是因为闯了祸。

　　来到办公室的时候，办公室只有沈小丁老师一个人，她个子小小的，依旧留着刚刚见面时的西瓜太郎发型，正在很专注地写着什么。

　　易阳轻轻敲了敲门。

　　沈小丁抬头，看清是易阳后，露出了笑容，“易阳？进来吧。”

　　易阳看到这个笑容，知道沈小丁找自己过来至少不是坏事。

　　沈小丁放下做的事情，易阳看了一眼，只见她是在给一本红楼梦的原著写批示。

　　沈小丁上下打量了易阳一番，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说：“我就跟你直接说了，叫你过来是因为高老师特意过来找了一下我。”

　　“高老师？”易阳表情微微一动。

　　姓高的老师，这学校本来就不多，跟他有交集的自然就只有高润翔了。

　　沈小丁继续说：“高老师想要邀请你加入学校篮球队，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易阳犹豫了一下，说：“说实话沈老师，我还没有考虑好。”

　　沈小丁微微点点头，继续问：“就是说，有顾虑对吗？”

　　易阳没想到沈小丁直接将“没考虑好”解读成“有顾虑”，不过还是点点头：“算是吧。”

　　沈小丁想了想，说：“能说说你的顾虑吗？”

　　易阳沉默了一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沈老师，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该不该参加，您有什么建议吗？”

　　沈小丁笑了笑，很干脆的说：“我建议啊？我建议的话，那还用考虑吗，当然是要参加啊！”

　　“呃……”

　　“咱们学校的篮球，学校上头是很重视的，据我所知，重视这个的高中并不多，能交的出名字的，那都是全国排名靠前的高中，比如清华附中、SJZ二中这种……你进咱们校队，应该会玩得很高兴。”

　　“玩……玩得高兴？”

　　“哈哈，开个玩笑。”沈小丁见易阳这么认真，这才稍微严肃一些，认真地说：“行吧，那就认真给你分析一波。”

　　“我大概能猜到你的顾虑，无非就是，你的想法是，想要走文化，而担心打篮球耽误学习，跟主线偏离了对吗？”

　　易阳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这确实是他最担心的事情。

　　沈小丁却是摇了摇头，说：“其实你这么想完全不对，严格地说，高一打打篮球，完全不影响你走文化学习这条主线，高一高二，原本就没有那么紧张，就算你不打篮球，还是会有很多事情占据你的课余生活。”

　　“接下来，我们再分析一下，你努力学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顿了顿，沈小丁说：“我认为……嗯，除了少部分人，大概都是为了考上一个好大学吧？”

　　“据我所知，有资格招收篮球项目高水平运动员的高校只有几十所，几乎可以等价于全国前几十的名校。”

　　“接下来再说最重要的一点，你不需要打三年篮球！”

　　“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这学期到下学期3月份，真的能跟着球队在全国高中篮球联赛里取得前几，甚至被授予国家一级证书……按照高校高水平运动员考试招生办法，等你毕业的时候就可以报考高水平运动员，哪怕不报名这个，走正常文化，也能加分，对了多少分来着？50吧，好像是50。”顿了顿，沈小丁继续说：“而你只需要花一学期的时间！你知道吗，我们学校很多体育生挤破脑袋反而进不去！”

　　“如果今年你没有拿到名次，回过头继续学习，这么说吧，一，点，都，不，影，响！”

　　“如果我是你，肯定会花这不到一学期的时间，去赌一赌，赌赢了，就相当于一只脚迈入了全国顶尖大学的门槛，而如果赌输了，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浪费了几个月的课余时间去玩儿罢了。”

　　“这么想，应该是怎么都不算亏啊。”

　　顿了顿，沈小丁笑着说：“我读高中的时候，有一个同学，高一保送中科大了，后面的两年你知道他是怎么度过的吗？就是给班上同学服服务什么的，抽空考了个驾照，给一个小屁孩儿当当家教，理论上甚至可以家里蹲了，等我们高三死命在学校刷题，每天压力大得头发都掉了不少，他却每天来学校写卷子，美其名曰是要跟同学们共进退，珍惜跟大家相处的时光，但我觉得他就是来气我们的，气的人牙根痒痒。”

　　“如果你真的能率领咱们学校杀入总决赛，虽然不至于像我那个报送的同学一样，但接下来你的学习会变得很轻松……”沈小丁露出诱惑小朋友一般的表情，说：“很，轻松哦！”

　　“你确定不要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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