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悉心教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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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将扶苏带回章台宫的时候,秦王想了很多。
譬如扶苏是他的长子,如果扶苏以后无法接任秦王之位,他自然不能拿大秦的未来开玩笑。但他也要保住这个儿子,不能叫扶苏被其他兄弟欺负。
又譬如,扶苏的病不能大肆宣扬。否则无论是否能治好,都会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尤其是一旦治不好,必然会有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去看他。
秦王派遣了信得过的侍从悄悄将楚姬的宫室看管起来,命人去试探里面那些宫人,是否曾经发现过长公子的异样。
而后,他又以自己连[ri]难以安枕的名义招来了所有太医。
等待太医抵达的间隙,秦王遣退了所有侍者。他看着安安静静坐在自己身边的儿子,心想不能让太医看见长公子这个样子。
于是秦王低声问小扶苏:
“你娘去世了,你为何不难过?”
扶苏歪头看父亲:
“人都是会去世的。”
秦王见他思绪清晰,似乎并不像婢女所言那般傻了,松了[kou]气。如果只是[xing]格冷漠的话,相比之下倒不是什么大事了。
楚姬不可能不清楚儿子的异常,只是她好像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连心腹婢女都不清楚,只希望侍从能在她的宫中搜出一些文字记录来。
倘若楚姬因为没料到自己会早逝,不曾留下只言片语,那情况就有些糟糕了。
眼看太医就快来了,秦王没有时间细细探寻儿子的想法。
他只能直接对小扶苏说道:
“你必须要难过,否则旁人会指责你。如果你做不出难过的样子,那你就哭,哭会吗?”
说到这里,秦王才恍然意识到,长子以前太乖了,自己竟然一次都没见他哭过。
以往他只觉得这样很好,秦国公子当然不该爱哭。长子坚强冷静,才更像他。
可是现在秦王不这么想了,他宁愿扶苏是个喜怒哀乐正常的孩子。
小扶苏听罢皱眉想了想。
秦王见他这样,以为他哭不出来。思索片刻,决定叫人去寻些辣人的茱萸来。又或者,等会儿他就将儿子拢在怀中,不叫旁人看见扶苏的脸。
不等他开[kou]吩咐侍者,扶苏眼睛一眨,眼泪忽然就和断了线一般掉落下来。
记忆里的秦王愣住了。
围观的秦王政也愣住了。
秦王政:……原来你小子是说哭就能哭啊。
秦王政心情复杂。
但更让他复杂的还是当初的自己不仅迅速反应了过来,没有对儿子这个特异能力发表任何看法不说,还开始上手调整儿子的表情了。
小扶苏不仅要哭,还要哭得伤心一些。面无表情地掉眼泪是骗不过别人的,所以秦王便为儿子抠起了细节,告诉他什么样的表情才叫难过。
秦王政麻了。
他一直以为太子擅长演戏是太子自己天赋异禀,天生是个小戏[jing]。结果
并不是,居然是自己手把手教出来的。()
所以说后来扶苏总用这招对付他,全是他当初造的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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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终于抵达了,此时小扶苏的表现已经和寻常痛失母亲的幼童没有了任何区别。所有太医都没发现异常,扶苏的学习能力实在是太强了。
秦王十分满意。
他以前听闻楚姬说过儿子识字很快,教一遍就能记住。他还担心过这次之后扶苏的聪颖天资会受到影响,如今看来情况比他预计的还要好上不少。
不懂感情不要紧,他可以一点点教。只要脑子不笨,扶苏装也能装成一个正常人。
秦王先吩咐太医给他诊脉,说自己最近因为前朝的事情睡不好。
而后又道楚姬夫人去得匆忙,他见爱子哭个不停,怕他哭坏了身子,让太医们也顺道给他看看。
太医果不其然把重点放在了王上身上,以为这次会诊是以王上为主。这样一来旁人就不会出去宣扬长公子染了病的事情,舆论只会集中在秦王身上。
不过出乎秦王预料的是,太医并没有给扶苏诊出什么问题来,只说公子十分康健。倒是王上,确实需要好好调养身子了。
秦王幼时在邯郸[ri]子过得很不好,本就落下一些病根。这几年在咸阳好好调养倒是无碍了,可前段时间出了嫪毐和太后的事情后,秦王又有身体亏损的迹象。
太医询问过了侍者才得知王上这几[ri]饮食不太规律,因为心情不佳,[ri]常用膳也吃得不多。短期内看不出什么,长此以往只怕不妥。
原是给儿子准备的太医,到后来喝上药的反而是当爹的。
唯一的好消息是扶苏确实没有问题,楚姬的离世没有给他带来任何负面影响。秦王只能安慰自己,至少这样扶苏不会伤心,能够开心地长大。
虽然小扶苏看起来好像也不懂什么是开心。
留在楚姬宫中的侍从晚间回来了,带回来两个好消息。
一是除却三个近身伺候公子的婢女误以为公子是伤心过度之外,其他人并未发现异常。二则是他们找到了楚姬的手信,是她生前留下的记录。
这记录类似于[ri]记,记载了她发现扶苏异常的全过程。还有她后续是怎么隐瞒和引导儿子的,可惜收效甚微。
楚姬留下这个原本是为了方便自己[ri]后翻阅,查看是否有[cao]作失误的地方,好及时进行调整,如今倒是方便了秦王。
秦王仔细研究了一夜,最后心中有了大致的想法。
有些错误的方法楚姬已经试过了,可以直接摒弃。他只要在剩下的方法里继续进行试验,若是都不行,再寻找新的法子。
秦王的尝试持续了半年。
他比楚姬更敏锐,有些法子不用试太久就会意识到是否有用。他还着手改进了一些计划,最后终于尝试出了一个效果最明显的方式。
秦王直接问儿子:
“你想要阿父做什么你才会开心?”
他发现扶苏聪明得不像个正常小孩,他
() 有完整且独立的思维逻辑。和他[jiao]流不能完全把他当个不懂事的孩子看待,最好尊重他的想法。
而冷漠的小孩,很多时候做事是没什么分寸的。他们会表现得极其利己,以自我为中心。
小扶苏的回答是:
“我不知道,但是我不喜欢阿父去看别的弟妹。”
秦王思忖片刻,告诉他:
“阿父只能答应你,每个月只去看他们一次,剩下的时间都陪你,可以吗?”
他是秦王,也是所有孩子的父亲。他不可能无条件答应扶苏的所有要求,但他愿意尽可能地做出让步。
小扶苏想了想,考虑到要求太多的话会被父亲厌弃。被厌弃的公子以后[ri]子会过得很苦,于是点头同意了。
虽然他年纪小,但他已经学会了为自己谋利。这是生母唯一成功教给他的道理,因为这一点完美契合他这一半恶魂的本[xing]。
楚姬试图教他一些美好的品质,可惜效果几乎等同于没有。
没办法,她只能另辟蹊径。
为了儿子的将来,干脆将他教成一个不会吃亏的人好了。
刚开始扶苏在父亲身边时,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试探父亲的底线。
知道了底线,他才能确保自己以后不会莫名其妙被厌弃。所以他在冷静地观察了几个月,发现父亲真的对他很纵容之后,就开始调皮捣蛋了。
他试过偷溜出宫,试过弄脏还未处理的奏折,试过假装不小心地拽掉蒙毅的裤子,试过很多过分的事情。
每次父亲只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溜出宫那次,父亲亲自把他捉了回来。
父亲没有生气,而是耐心地教导他以后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想出宫玩可以告诉父亲,父亲一定会[chou]出时间陪他一起去。
扶苏故意说:
“但是我现在就想出去玩,我不想等阿父[chou]出时间。”
秦王便道:
“那阿父让其他人陪你去,外面很危险,阿父担心你。”
弄脏奏折那次,父亲也没有发怒。
他很冷静地吩咐侍者去让呈上奏疏的臣子再送一份来,然后告诉扶苏,有些奏折里面写的东西很重要,不能随便弄坏。
如果扶苏喜欢画画,父亲可以给他别的竹简。随意毁坏别人的东西会得罪他们,对自己没有好处。
秦王告诫他:
“阿父没有办法护着你一辈子,你要是得罪了太多人,阿父在的时候还能保护你。等阿父去世了,他们会联合起来对付你的。阿父希望你能好好的,平平安安活到老。”
拽蒙毅裤子的那次,父亲似乎被他惊到了。
父亲头疼地替他向蒙毅道了歉,还教他自己去向蒙毅赔罪。并且告诉他随便拽别人的衣服会被当成登徒子,然后被人写成文章流传到后世去。
秦王问儿子:
“你也不想被人记下这样的事情吧?这一次蒙卿不同你计较,阿父也让史官手下留
情,下一回史官就不一定给阿父面子了。”
扶苏振振有词地反驳:
“史官才不敢和阿父对着干呢。”
但后来确实没有继续做这样会给人留下话柄的坏事了,而是换了其他的方式继续试探。
秦王和儿子的相处总结下来就是三个原则。
一是扶苏第一次犯某种错,忍住不要同他生气。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不会屡教不改的,好好和他讲道理就行了。
二是针对扶苏的利己本[xing],和他分析利弊时不断往这一点上靠拢。既然扶苏在乎自身的利益,那就告诉他做这些事会损害到他自己。
三是反复和扶苏强调阿父担心你,阿父教你道理是真的在为你好,世界上不会有人比阿父更爱你。
他相信扶苏能够听进去的,扶苏只是天[xing]冷漠,但他有自己的判断能力,知道什么是真话什么是假话。
哪怕他现在还感受不到父亲的疼爱,时间长了总会慢慢被撬开心防。没有人会永远像一颗石头一样,他认为扶苏只是比一般人更冷漠一些。
秦王不确定自己的教导方式是否完美无缺,可能这个方法是不对的,教不出一个正常的、积极向上的孩子。
但他能在处理政务的百忙中[chou]出时间亲自教育儿子,已经十分难得了。无法苛求秦王做得圆满,而且他也是第一次当父亲。
一开始扶苏确实不在乎父亲说的爱他。
在他看来这一点只是他能利用的优势,既然父亲疼爱他,那他的地位就稳固了。
可一次次地试探父亲的底线,实际上不仅是在反复证明父亲有多爱他,更是在让他自己反复感受到父亲的宽容。
扶苏的心确实不是石头做的,他只是人[xing]中的恶格外多一点而已。
当他只把自己作为利益中心的时候,他自然只在乎自己高不高兴,不在乎别的人。
然而当秦王用数年时间一点点将父亲塑造成和扶苏利益共同体一样的存在之后,扶苏的心门便被敲开了。他开始构建新的利益中心,把父亲视为和自己一样的存在。
秦王其实都没有主动用这个手段。
是他长期的关爱让扶苏自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觉得父亲受益他就会受益、父亲受损他也会跟着受损。
所以他和父亲的利益是一致的,他不该只在乎自己如何,还要在意父亲如何。
于是他会在夜里闹腾导致父亲[jing]神萎靡后,从此都乖乖睡觉,不再半夜扰人。也会在父亲被赵姬气到之后,偷偷跑去赵姬宫里纵火吓唬赵姬。
时间长了,年幼的扶苏哪里还能分得清楚他一开始维护父亲的利益,实际上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呢?
他只记住了父亲对他的好,所以他也要对父亲好。
秦王觉得这样就够了。
至少儿子不再做什么事情的出发点都是细致地算计得失,而是凭心情来。因为心虚所以变得乖巧,因为生气所以故意调皮。
他开始和正常的小孩
子一样,他发现他不需要去算计父亲也会一如既往地疼爱他。他想要的,没必要通过算计获得,只要说一声父亲都会给他。
后来,扶苏在宫里闯祸就是纯粹的为了玩。秦王失去了一个永远乖巧的儿子,但是获得了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秦王:……感觉有点亏,但是算了,孩子健康就好。
小扶苏从外面跑进来,浑身脏兮兮的不知道去干了什么。直接扑进父亲怀里,把父亲的衣服也弄脏了。
秦王[shu]练地拿过帕子给他擦脸:
“又做什么去了?”
扶苏无辜地说道:
“不小心踩滑摔进泥坑里了。”
最近有个宫室在清理池塘淤泥,扶苏听说水放干之后可以过去抓鱼玩。但是刚到那里就被岸边的淤泥一脚踩滑栽了进去,索[xing]已经脏了,那就玩个尽兴好了。
所以扶苏得意地说道:
“阿父,我给你抓了好多鱼!今晚吃全鱼宴吧!”
秦王可能是自我pua久了,儿子稍微做点什么他都觉得惊喜感动。
毕竟以前的儿子一整天下来可能都没什么反应,你对他再好他也是冷冰冰的。
那时秦王只能自我安慰,孩子还小。至少他今天对阿父露出了一个笑脸,他心里是有阿父的。
时间长了,很难不受影响,觉得儿子为了爹做点什么都很难得。他只要心里记挂着阿父,就比什么都强。
秦王很高兴地答应了吃全鱼宴的事情。
虽然这顿全鱼宴并不好吃,因为池塘里养的观赏鱼被喂得太肥了,平时也不怎么动弹,[rou]质十分糟糕。
可秦王还是给面子地夸了爱子几句。
围观的秦王政一边觉得自己这个爹当的也太卑微了,一边又欣慰于爱子渐渐变得开朗起来,心情十分矛盾。
当初身在局中的时候,他真的没有感觉哪里不对。当爹的在亲儿子面前何必那么在乎面子,面子哪有孩子健康长大重要?
当然,这一桌全鱼宴还是一如既往的引来了一点小麻烦。
比如许久不出华阳宫的华阳太后气冲冲地来到章台宫,就自己[jing]心饲养的观赏鱼被长公子捞走吃掉这件事讨要一个说法。
秦王:……
臭小子去哪里捞鱼不好跑去动长辈养的宠物,果然他就没有一天消停的。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老太后,一回头,毫不意外地又看见了扶苏那招牌式的无辜小表情。
秦王政想起这个表情还是他自己教的。
就是某次扶苏失手砸坏了赵姬的珍藏之后,他担忧赵姬会因此揪着不放。而扶苏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肯定会火上浇油,于是他紧急教了孩子怎么装无辜。
毕竟这件事扶苏本就不是故意的,也不算是装模作样。
小孩子意外闯祸,没意识到自己犯错,长辈追问之时满脸无辜,不是很合理吗?
确实很合理,所以华阳太后找来的时候,扶苏依然一脸无辜
。
秦王政又是头疼又是好笑。
他以前的教导方式确实很有问题,硬生生把孩子教坏了。可是当真计较起来,他又难免心软,觉得这样总比冷漠好。
当父亲可真是太难了。
后来秦王决定亡羊补牢,给扶苏找了一堆老师,试图掰一掰他的[xing]子。如今看来一点用都没有,老师除了知识什么都没能教出去。
秦王政从梦中醒来,想起扶苏现在也用这些招数应付他,就觉得自己真是上辈子欠了他的。
不对,应该是上上辈子了。
也可能是前世那些被扶苏欺负过的人都气不过,暗地里诅咒他这个把太子纵容成这样的王上也尝尝被小混蛋气的滋味。
这场梦做了太久,久到醒来已是[ri]上三竿。王上突然睡这么久不醒,自然惊动了太子,夏无且已经给王上诊了十回脉了。
太子每隔一会儿就催促他再看看,他每次看出的结果都是王上在睡觉。大约是之前没休息好,今[ri]才多睡了一会儿。
秦王政睁眼时就听见太子不满地指责夏无且是个庸医,父亲都睡到这个点了还叫不醒,他居然说只是在睡觉。
夏无且:我的母语是无语.jpg
秦王政及时拯救了夏太医:
“寡人无恙。()”
又撞见太子欺负人,这可真是为难。他到底是管还是不管?总这么纵容下去似乎不太好?
却见太子迅速从外间进来,一脸担忧地上下打量父亲。
画面渐渐和梦境重合,那是他某次偶感风寒,只比床榻高一点的小扶苏扒在床边紧盯着父亲,包子脸上写满了紧张。
秦王政顿时心软了:
你不要为难夏太医了,寡人只是多睡了一会儿。叫太子担心了,是阿父的错。?()”
教育儿子以后有的是时间,当务之急是先安抚忧思过度的爱子。
扶苏这才肯放夏无且离开。
秦王政下床穿衣,侍者捧上外袍正要替王上穿戴上,被太子截胡了。扶苏亲自为父亲更衣,还要接着侍奉父亲洗漱
秦王政捉住他的手腕让他休息一会,自己接过帕子净面,又问道:
“船到何处了?离寿[chun]还有多远?”
扶苏答:
“还有一个时辰就抵达寿[chun]了。”
也不怪扶苏担忧,父亲方才怎么都叫不醒,而船队抵达寿[chun]之后就会有太守前来拜见王上。
让地方官看见君王疑似身体有恙,会造成很多不利影响。巡游本就是秦王以自身来威慑六国余孽,健康的秦王才能威慑众人,生病的秦王只会叫反贼觉得有机可乘。
寿[chun]毕竟是楚国原本的都城,很难确保这里的人中有多少是怀有反心的贼子。倘若父亲当真许久都醒不过来,扶苏就得吩咐船队暂且停船,先拖延一阵了。
秦王政牵着太子去外间坐下:
“早膳你可用过了?”
扶苏没有回答。
() 秦王就知道他肯定没吃(),不由无奈:
便是阿父当真生病█(),你也该好好用膳。不照顾好自己,如何能为阿父侍疾?”
这都快到午膳的点了,太子连早膳都没吃。若是饿出了毛病,回头又要喝苦药了。
扶苏乖乖认错:
“以后不会了,我吃了些糕点的。”
虽然是被侍者声泪俱下地劝着吃的,说是太子什么都不吃的话,王上醒后肯定要降罪于他们。
扶苏想着自己身边的侍者都是用惯了的,若是被责罚,他们去养病时自己身边就要换一批人临时顶上。这样确实不太方便,这才吃了点东西。
但扶苏实在没有胃[kou],只吃了一点点。这会儿侍者奉上了午膳,他就感觉到饿了。
膳房没料到王上会在这个时候苏醒,好在膳食是从早晨起就一直备着的,好叫王上随时醒来都能吃上热乎的。
不过这样一来,肯定没办法送上一大桌菜肴。
菜肴要现做的才好吃,不好给王上吃反复热过的。而隔一会儿就重新做一桌也太耗费了,御厨便起了巧思,送了一桌配菜来。
洗切好焯过水的配菜摆满了桌案,搭配烫[shu]后还未加汤的汤饼。扶苏看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个什么吃法了,厨子要现场拌面。
热乎乎的汤饼搭配上热乎乎的配菜和酱汁,拌一小碗呈给王上。不能拌多了,不然很快就吃饱,便没法再尝其他[kou]味的拌面。
扶苏心道御厨出来一趟确实学会了很多不同的吃法,好吃又好玩,很有前途。
不知道这次的做法是和哪家学的,会折腾这个的一看就是贵族。之前他们在海边停留过,那里定居的贵族倒是不多。
扶苏用完膳就问起来。
御厨的小徒弟答道:
“淮[yin]?那里不是韩信小将军的家乡吗?小将军的表亲来找过他,不过小将军之前跟随蒙恬将军去上郡了,他们没找到人。这个吃法是他家呈上来的,约莫是为了讨好君上。”
韩信以前在表亲家中过得不太好,但人家毕竟只是个表亲,对他一般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后来韩信发达之后,表亲也没沾上光。这次也就是有人刻意打听了,知道这家人和太子勉强能扯上点关系,便借对方的手来讨好秦王。
可惜大家都知道韩信和表亲几乎没有来往,没人帮忙传达。今[ri]要不是王上突然昏睡不醒,这个吃法短时间内御厨可能都不乐意拿出来用。
谁知道太子对那家人有没有什么意见?
万一太子很不喜欢那家人,他们跑来呈上的新式吃法不仅不能讨好太子,可能还要被迁怒。
扶苏听完就过去了,只道不要再让旁人借着这些七拐八绕的关系攀附韩信。韩信孤家寡人一个,不是什么人都能来打秋风的。
小徒弟就知道会这样,满[kou]应下:
“殿下放心,底下人早就敲打过了。”
说话间,寿[chun]的码头在远处若隐若现。船队即将靠岸,无关
() 人等赶紧告退离开。
秦王政饭后抓紧时间看完了上午要批阅的公文,听见外面的船家喊寿[chun]到了,便从书房出来。
见太子还坐在桌案前喝茶,他想了想,说道:
“你母亲在寿[chun]有个故居,你要不要去看一看?”
扶苏虽然对母亲楚姬应当没什么印象,但楚姬是当真疼爱他。他去故居看一看也算是为生母尽孝了,楚姬应当十分怀念自己少时居住的家乡。
扶苏放下茶盏起身:
“父亲陪我一起去吗?”
秦王政原本觉得楚姬不一定想见他,儿子一个人去就好了。不过既然扶苏问起,他去一趟也无妨。
于是点头道:
“阿父陪你一起。”
楚姬只是楚国的宗室女,并不是楚考烈王的女儿。顶多算是他的侄女,够不上公主的身份。
好在她儿子争气,楚国后来继任的楚王为了[jiao]好扶苏,特意追封楚姬为公主。
扶苏倒是觉得这样的追封没什么意义,母亲也不见得稀罕。她为楚国殚[jing]竭虑,英年早逝之后也没见楚国为她惋惜。
以前扶苏小的时候还听宫中潜藏的楚系侍人抱怨过楚姬怎么死得那么早,她要是能一直活着,长公子被封太子之后她岂不是也能成为王后?
王后可比区区夫人对楚国来说有用多了。
扶苏转头就添油加醋地告诉了父亲,以及那个勉强算他舅舅的昌平君。
小孩子怎么会说谎呢?所以昌平君哑[kou]无言。除了眼睁睁看着秦王借机铲除了一部分楚系之人外,也只能暗骂猪队友就会拖后腿。
下船之后首先迎来的是九江郡的太守一行人,说要为王上接风洗尘。
秦王政刚用完午膳,便否绝了宴饮的提议。他说自己今[ri]还有别的安排,正事明[ri]再谈,随后问太守要了个领路人。
太守本来还想自己领路,可惜王上说他要办的是家事,家事自然不好叫外人[cha]手。
父子俩来到了楚姬的故居。
楚国宗室基本都被抓去了陈县,还有一部分被处决了。楚姬的父母其实也在陈县,但扶苏一次都没去看过他们。
由于长相貌美,楚姬从七八岁起就被选中,[jing]心培养,预备[ri]后送往别国联姻。她的住所并不和父母在一块儿,而是楚国宗室特意挑出的一处宫殿。
宫殿中并不只有她一人居住,楚姬仅被分到了其中一间。
母亲的遗物其实并不多,除了少数物品之外,大部分东西她都自己带去秦国了。现在都封存在她宫中,没人敢随意去动。
扶苏这次过来让人整理了剩下的一点东西,打算带回去放好。等他百年之后,一并陪葬入皇陵。
若是能去地府见到母亲,还可以物归原主,不知道母亲是否需要。
扶苏其实记得母亲,他很小就记事了。
奈何他和母亲相处的时间太短,记事也是从三岁左右开始的。于是记忆里母亲的占比就少得可怜,
来到故居后竟然不知道自己还能做点什么。
秦王政在殿内转了一圈(),点评道:
宫殿有些[bi]仄了?()?[(),楚姬或许也不是那么怀念这里。”
他有些骄傲,觉得自己给楚姬分配的宫殿比这个大得多。是一整个宫室,不和旁人挤在一块儿,虽然初衷是为了自己的长子。
扶苏:……
扶苏觉得再让父亲留在这里拉踩,他娘或许能气得从棺材板里爬出来。这里再不好也是她的故乡,除了她本人谁知道她介不介意那些呢。
有的人即便你给她的金窝银窝再好,人家也最爱自己的[cao]窝。
哪怕扶苏也觉得楚人对楚姬不怎么样,可想想秦人也没好到哪里去。楚姬在秦国就是个“长公子的生母”,甚至连“王上的宠妾”都够不上,没资格拉踩楚国给她的“联姻工具”头衔。
扶苏想着,母亲要是真的泉下有知,不如还是做她自己吧。
地府应当挺大的,父亲也不缺姬妾。她完全可以不往跟前凑,过自己的逍遥[ri]子去。
说起来要是真有地府,母亲或许早就在那里过上好[ri]子了,根本不用他[cao]心。
扶苏以前对地府是否存在还抱有怀疑的心理,觉得这可能就是个活人的自我安慰。但自从听说父亲以魂魄状态跟随了他多年之后,扶苏开始动摇了。
神仙可能不存在,鬼是肯定存在的。既然有鬼,那必然有个鬼魂生活的地方。
父亲似乎没在人间遇到过别的鬼魂,也就是说其他鬼魂都在另一个地方。虽不知为何父亲独独留在人间了,可总不能是旁人都变不成鬼,只有父亲能变。
身为始皇帝还有这个特权吗?
是只有始皇帝有这个特权,还是当皇帝的都有?
扶苏想到自己和父亲双双重生,有些拿不准。不过他愿意往好处想,哪怕没有地府存在,他和父亲或许还能接着去其他世界的大秦转转呢。
不确定,再看看吧。
父亲如今关于死后的记忆只恢复了一点点,说不准后面的记忆里有关于其他鬼魂的消息。
父子俩怀念了一番其实他俩都没太多印象的楚姬之后,转道去了楚王宫的正殿。
在其他地方停留时没有现成的宫殿给王上居住,只能凑合一下住在官署府邸。
秦王政没有到一个地方就修一座别宫的兴趣,也没那么多人手给他修宫殿。他每次巡游都不一定走同样的路线,修宫殿实属[lang]费。
不过如今来了楚都,倒是终于能住上符合他身份的大型宫殿了。楚王宫是现成的,一直维护得挺好,可以直接入住。
以后这些六国王宫都是他大秦的别宫,想到这里秦王政也不再嫌弃楚王宫不如咸阳宫好看。
住在别人家的王宫里,还要挑剔宫殿装饰得不符合他的审美,颜[se]太花哨了。完全就是仗着楚王基本都死绝了,有意见也管不了他。
扶苏知道父亲这是在宣誓主权,也没有泼凉水。不仅如此,还跟着附和了两句,顺便扩大战局拉进来了更多王宫进行对比。
他提起赵王宫:
“虽然楚王宫不甚好看,也比赵王宫强一些。父亲只当是来体验一番楚地的风土人情,倒是赵王宫,可以命人提前去改一改装饰风格。”
至于别的燕齐魏韩,扶苏提都没提。因为父亲只和赵国有仇,或者说秦国只和赵国仇恨最深。
秦王政对赵国的仇恨显然也要更高一些,欣然接受了爱子的提议。
倒不是他真的住个别宫还要挑三拣四,主要是想着把赵国宫殿占为己有,再改扮一番,应该可以把地底下的赵王们气死。
先祖知道了肯定高兴。
秦王政以前是没这么幼稚的,奈何跟太子待久了难免沾染上一点坏毛病。前世的记忆恢复后这样的迹象越发明显,可见上辈子的他确实被荼毒得很深。
秦王政决定就放纵自己这一次,以后一定好好克制。顺便好好教导太子,自己教歪的孩子自己努力掰正。
秦王政:下次一定!
看着扶苏积极主动地拿出纸笔开始计划要怎么魔改赵王宫才最气人,秦王政默默同情了赵王一秒钟。
然后他提议道:
“先把赵国的图腾鸷鸟换成玄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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