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1日，傍晚。

　　天下着小雪，城南的一家小店里热气熏人。四张桌子坐满，挨门口有一口大锅，里面猪大肠、猪肺、猪肚，锅边叠着一摞火烧。

　　许非和李程儒一人捧一碗，那叫个香。

　　京城名吃，卤煮火烧。透而不黏，烂而不糟，爱吃的极爱，不爱吃的极讨厌。

　　老李已经45了，毛发愈发稀疏，呼噜呼噜抬头喊：“伙计，加个火烧！”

　　“好嘞！”

　　伙计捡过一个火烧，放案上咣咣剁，剁成小块，抹进他的大碗里。

　　“你这饭量见涨啊？”

　　许非擦擦嘴，吃的差不多了。

　　老李挥挥筷子，道：“甭提了，小半个月没在家吃过饭，今儿川菜，明儿粤菜，后儿淮扬菜，一肚子大好河山，胃疼……哧溜！”

　　他嘬进去一块大肠，“香！”

　　旁人都斜楞他，虽说吃饭吹牛逼是国人传统，可你连瓶酒都没有，吃个卤煮吹牛逼，过了啊！

　　老李干掉三个火烧，才满足的拍拍肚子：“老板，结账！”

　　“13块钱。”

　　“嗯，不用找了……”

　　他打开钱包，大票还没扽出来，许非就拦着：“我这有，我有零的。”

　　“我来吧，跟我客气什么？”

　　“我有零的，你那还得破。”

　　许非抽出十块钱，又摸出三枚硬币排在桌上。等他们出去，屋里小声议论起来：这种人见得多了，咋咋呼呼鸡儿也不是的装逼货……

　　然后就听“轰！”“轰！”

　　食客们往外瞅，两辆大奔过去了。

　　“……”

　　“……”

　　“那是大曾吧？”忽然冒出一声。

　　“哎哟！”

　　食客纷纷懊悔：“得，签名跑了！”

　　…………

　　六点左右，大会堂门前灯光通明。

　　以往这里冷清安静，今儿居然排起了长队，老人、中年、情侣、一家三口，说说笑笑，不畏寒冷。

　　许非和李程儒进去的时候，音乐会还有一小时开始。

　　按拍摄顺序来的，西游、红楼、三国、水浒。票价不贵，在其中一个厅，上下两层能坐6千人左右。

　　卖了9成，1成是赠票。

　　《西游记》剧组可是藏龙卧虎，剧务李程儒啊、小猴子熊倪啊、天宫舞女马羚、烧火童子许晴、五庄观道童刘劲等等。

　　还有蜘蛛精的大姐，叫姚嘉，后来成了《大明王朝1566》《一起来看流星雨》的制片人。

　　来了一些人助阵捧场，文化口的领导也来了两个。

　　俩人进到后台，一帮人正聊得火热，李程儒见到杨洁特别热情，拽着就不放手。

　　许非挨个打招呼，师徒四人都在，意外的是，师父的女长老也在。

　　“陈董，久仰久仰！”

　　“许先生幸会！”

　　女长老五十多岁，个不高，一头卷发：“听说你今天要来，特意过来拜会。”

　　此人非常干练，直接道：“听闻许先生是收藏界大家，我今年搞了个紫檀博物馆，就在建国路那边，欢迎赏光。”

　　“一定一定。”

　　随便聊了几句，她好像就为了邀请人才专门来的。

　　许非才不打算去，他一向自诩良心资本家，这老太太却是正儿八经的资本家。

　　他继续打招呼，忽然瞧见一人，乐道：“刘老师！”

　　“嗯，你好你好。”

　　眼前是个70多岁的老头，大脑袋，非常匀称的椭圆形，满脸横肉，大鼻子嘴唇突出，好像随时都会竖起大拇指，跟你来一声：

　　“高！实在是高！”

　　或者：

　　“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刘老师，怎么把您请出山了？”

　　“我也不知道啊，杨导演给我打电话，我就来了。”刘江道。

　　“不是为了弥补遗憾么？”

　　杨洁策划能力也很强，笑道：“86年《西游齐天乐》晚会，他演阎王爷，没来，这次特意请来跟观众见见面。

　　许靖清老担心冷场，怕观众不爱听音乐，我就帮忙想了几个小节目，中间穿插一下。”

　　“我是真的担心啊！”

　　许靖清在旁接话，流露在外的忐忑：“观众入场了么？能不能坐满啊？许总好心为我们办音乐会，别到时候赔本，那我过意不去。”

　　“这些都甭担心，今天就安安稳稳的，一会您出去看看。”

　　“哎哟，我可不敢出去，我就在这待着。”

　　后世的《西游记》音乐会，众筹目标是500万，办两场。最后筹了461.5万，许靖清自己掏了30万。

　　还有苗阜，说相声的苗阜。本想拿200万赞助，后来又觉得“《西游记》属于大家的，不是我一个人的。”

　　蒋大为那次没去，说没档期，这次倒来了。

　　还有《女儿情》《何必西天万里遥》》吴静，《天竺少女》李玲玉，《五百年桑田沧海》的郁君剑……

　　尽量找原唱，都给许老师面子。

　　李玲玉移居加拿大，专门赶回来。郁君剑更不得了，级别很高的。

　　许非跟他聊了聊，发现确实很帅……郁君剑、蔡国庆这几位，可都是妈妈辈的心中偶像。

　　随着观众入场，演出时间临近。

　　许靖清愈发紧张，众人忙忙碌碌也没空搭理。许非出去跟京台人员交流了一下，这四场音乐会的电视播放权都被京台买下。

　　版权当然自己留着，他还等着投B站刷弹幕咧！

　　……

　　后世那场音乐会，据说挺多人现场痛哭。

　　现在虽没有80后，但有70后、60后啊，看的时候正值年少，一晃眼长大成人，或奔向中年。

　　就跟看《魔兽》似的，都是青春——所以说情怀饭最容易吃呢。

　　晚上七点钟，音乐会开始。

　　许非等人坐在第一排，许靖清真没出来，自己躲着。舞台还可以，后面挂着大幕，光这块大幕，占了总成本的三分之一。

　　开头放了一段录像，简单介绍《西游记》的拍摄过程和许靖清。

　　跟着，朱琳和李扬上台主持：

　　“大家好，我是朱琳，饰演女儿国国王。”

　　“哇，还这么漂亮！”

　　底下一阵惊叹。

　　“师父，俺老孙来了！”

　　轰！

　　比刚才更震动，“大家好，我是李扬，是孙悟空、昴日星官等几个角色的配音。”

　　“昴日星官是谁啊？”

　　“大公鸡嘛！女儿国蝎子精！”

　　“哦哦！”

　　一说就知道。

　　“今天的第一首作品，叫《云宫迅音》。

　　原本没有名字的，就叫《西游记序曲》，是一位热心观众（许非）给取的名字。许靖清老师很喜欢，就正式采用了。

　　据说是许老师有天起床，迷迷糊糊在床上发呆，正好几个人从窗前经过，一边叮叮当当敲着饭盒，一边哼着小调。

　　许老师如醍醐灌顶，挥笔谱写了这一段经典。

　　好了，下面请大家欣赏……”

　　话落，大幕上出现一片雪花，然后灯光全关，现场漆黑。观众正诧异间，忽听几个再熟悉不过的音符跳跃而出。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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