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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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烟楼,明面上是秦京最大的歌舞坊,实际上是供官吏富绅寻欢作乐的风月之所。此地不论何时都作乐笙歌,就是死了个人,也不妨碍靡靡之音传遍整个拂烟楼。
周霖很不喜这样的地方,他觉着就连尸骨堆山的战场都比这种展现人之最丑态的地方要好上许多,可惜他不得不来,身上穿着的还是大婚喜服。
这很不好,他知道,可安国公是个急性子,若去大理寺换身衣服难免会有所耽搁,况且还要赶在刑部之前接手此案。而在家中换,却不在囍房换,许会让公主多想。因此,周霖只能穿着喜服,带着十三名“黑煞”突兀地闯进拂烟楼。
随着大理寺的人闯入拂烟楼,一股冷风驱散了拂烟楼内香到发臭的热气,喧嚣霎时停了一息。
紧接着,坐在中央大桌的魁梧老汉站起身,扭头冲周霖吼道:“来得这么慢,在家生崽子那!”
再见周霖身上的喜服,老汉想起他儿先前苦苦哀求纳秦恒公主为妾却不能偿愿,如今死了还要被这抢媳妇的竖子穿喜服嘲讽,怒火当即顶上头,骂道:“他奶奶的!就是在家生崽子,可真是苦了周大人抛下美娇妻,不仅吃不上奶,还得看我儿的死相!”
此话出,引来四周一阵甚懂的窃笑,乃至有不怕死的偷摸起哄。
周霖微微眯眼,冷声道:“依北秦律法,于喧闹之地狺狺狂吠者判掌嘴五十,毁人清誉者判掌嘴一百,围观起哄者判掌嘴一百五。另行刑不得刑死,可分期上门行满刑。自然安国公爵位在身可酌情免刑,然在座诸位可无有此优待……”
未等一众观客听明白这番话,周霖就高声下令:“大理寺众士听令,立刻行刑,以儆效尤!”
话音未落,其身后十三黑煞即动,阔步行至方才窃笑及暗戳戳起哄者跟前,抓其领,于对方怔愣惊惧之际掌风至,一掌落红印,二掌冒血丝,三掌肿高山,啪啪作响,不绝于耳。
见状,一众寻欢作乐者抖如筛糠,瞬间醒酒,垂首闭紧嘴。就连安国公都在这刺耳的巴掌声中起了怯意,虽然仍怒目瞪着周霖,但气势已弱下一半有余。
反观周霖神色冷淡,随意扫视着四周,吓得一众好运者大气不敢出一声。
待受刑者皆变成猪头且被打得昏厥过去,大理寺众士才回到周霖身后列队,随之周霖平静道:“去看看葛少爷罢,安国公一起否?”
安国公葛鑫冷哼一声,甩袖率先上楼,他那藏在梁上的暗卫也紧随其后。
但周霖未即刻跟上去,而是吩咐大理寺众士。
“左锌,把老板娘带上来,云峥、裴武、姜旭随我上楼。其余人留下,务必撬开这些不见棺材不落泪者的嘴,详细了解案件始末。”
“是!”众煞领命。
之后周霖带着三人前往案发之地。
案发地被安国公的护卫看守,想来在安国公见过死者后应是无人再进过此屋,除非凶手轻功与隐匿功夫了得。
“周大人磨磨叽叽的在做什么,莫不是不愿为我儿报仇?”对于慢悠悠上楼的周霖,葛鑫十分不满。
闻言,周霖不假思索地回答:“大理寺只负责查明真相及判罚,不负责报仇。”
言罢,在葛鑫还嘴前,周霖又言:“安国公既欲呈口舌之快,不如我等坐下来喝杯茶慢慢说,待令公子发臭再验尸?”
真是阴阳怪气不给葛鑫面子,奈何葛鑫没法儿拿周霖怎么样。他甚有自知之明,知道周霖是皇党不可或缺之人物,秦帝不可能向着他这个两边讨好的安国公。
于是葛鑫只能把火砸进肚子里,命护卫开门。门开,安国公看了一眼里面就转过头去,一双凶目不由得泛红,透着不忍和悲痛。若非作假,安国公便是很喜爱他这不成器的幺子。
收回目光,周霖先站在门口粗览门内光景,只见屋内布置简洁不凌乱,一具男尸跪在屋子中央,呈悔过状,项上无头。
无首……周霖不禁想起四年前的拂烟楼无头女尸案,那是他办过的最为憋屈的案子,且恰好就与这位无头葛少爷有关。
既验无头尸,就要明确死者身份,不能单凭死者衣物与配饰轻易做判断,而需通过包括但不限于胎记、伤疤等个人记号来判断死者身份。当然最重要的是要找到失踪的头,以头与尸身是否能拼合做最终的身份判定,此前应当保持适当的怀疑。
在验尸之前则需先观察死者四周有无异常之物,有无异常血迹,待通察无遗漏后才能干检尸体,干检过后才可湿检看尸体伤痕。
大理寺不特设仵作一职,一般由司直兼任仵作。原本大理寺平日里不缺验尸官,但六七月乃大理寺离职人数最多,最缺人手之际。且下派他地办案、未离职的司直尚未归来,又狱丞多为五大三粗的打手,工簿多为掌书文官,寺正寺丞除了云峥、左锌、庄朴外皆外派出去,而他们三人不会验尸。再加上平衙仵作水平一言难尽。是以此案只能由师承验尸高手——前大理寺卿洪羚钟的周霖亲自验尸。
许是听闻过洪羚钟大名,知道那位是周霖老师,安国公并未再出言不逊,阻挠周霖验尸办案。
周霖示意云峥跟他入室,另二人待在外面,提防安国公突然闯进来破坏现场。
作为跟随周霖时日最长的人,云峥自是知道该做些什么。铺一进屋,他便与大人一左一右分开寻找现场值得注意的疑点。
不一会儿,这间屋子就被二人查了个遍,周霖将自己查到的线索告知云峥,接着云峥行至门前,告诉裴武,由裴武这位长相粗犷又凶恶的工簿记录。个头适中、比较清瘦的狱丞姜旭则时刻注意安国公的神情,防止他突然捣乱。
“东侧床榻与死者所在房屋中央有明显拖拽血迹,床顶有冲溅状血迹,又于四周散落,床榻上到处可见喷溅的血点,南侧立柱及帘子上血点集中且较密,枕头下方有大量成片血迹,血迹一直流到地面,床榻中央靠北有发黑发臭的少量污血。
床旁三尺处有立柜,柜内衣物多处沾血,柜门内侧有宽大的血手印。立柜西侧,即西北角靠墙有女子所用梳妆台,梳妆台积灰甚多,无甚女子梳妆用物,仅于抽屉中有一长匣,长匣内为空,有灰,残存长簪状痕迹。
西侧墙上有圆窗,圆窗不通风,下有方桌,桌上置两酒盏,酒盏中无酒残留,桌下酒坛有九,皆空。
自北侧立柜至南侧门处有血迹滴痕,延续无断,量少,还有沾血的泥脚印,不清晰,量后得知长有九寸。”
听完云峥所言,安国公皱眉作问:“你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云峥即答:“说明死者是在床榻上被砍的头,后被拖至房屋中央,且死者有疑似泻血的痕迹,很可能死前中了毒。另外,凶手曾在立柜中躲藏,兴许躲藏之际一只手拿着死者的头,因此在推开柜门时只留下一个手印。而梳妆台处有失物却无血迹,说明凶手在行凶前取走了某物,或者有另一个人在凶手行凶前后取走了某物。以及桌上有两酒盏,说明死者死前可能与某人在此地饮酒,桌下有九个空酒坛,说明死者死前喝得不少,许中酒毒。泥脚印长有九寸说明凶手身长许是六尺有余。”
“哼,说的是头头是道,但尽是些不定之语。”安国公语含不屑。
“吾师曾言——凡案子尘埃落定前,一切皆有可能,不可妄断。倘若一开始便定死某条线索的指向与结论,那么冤假错案可能比您经商所用的账簿还要多。”周霖反驳,语气不咸不淡,却若有所指。
不出所料,安国公面色发沉,眼神显露几分锐利。周霖将其神情收于眼底,并未再就此事多言,而是开口说出干检结果。裴武忙记之。
“死者身上已出现尸斑,尸斑成片,有所转移。死者上半身几乎完全僵硬,尸体仍有余温,再依据死者死前饮酒,屋内闷热之情况,保守估计死者已死亡近两个时辰。且死者确实在死后为凶手拖动至房屋中央。
死者身上多处淤伤血痕,有肿胀,血红扩散,多处骨头错位碎裂,疑似生前遭人殴打,然挣扎痕迹少。
死者脖颈断口卷肉凸起,筋缩入颈中,有血水凝结成的花纹血块,不干白,两肩井耸脱,乃生时被斩首。即,脖颈处砍伤为致命伤。
死者手脚筋被挑,指甲呈青黑色,肚腹膨胀发青,以银针探□□验之,发黑,确为中毒。然毒非致命,再结合现场判断,死者极大可能是饮酒过量而中酒毒。
另,死者□□有缺。”
最后一句令安国公怒而砸门,若非姜旭武力阻拦,他怕是要冲进去揪周霖的领子,拿周霖出气。
“烦请安国公稍安勿躁,死者不一定就是令公子。”
又一句话让安国公熄了火,他反应一息忙问:“你什么意思?”
“死者手脚粗糙,茧子颇多,身形干瘦。令公子养尊处优,想来手脚即使不比女子细嫩也不会粗糙多茧,身形更是不可能干瘦。敢问安国公因何认定死者为令公子?”
周霖的话让安国公陷入回忆。
他今日酉时归京,向家中仆人打听幺子所在,闻得老幺在拂烟楼待了一天还未归,秦欣公主都派人来寻三次,难免生怒。毕竟南周已有开战意向,此时他这不成器的幺子若和公主闹到和离,他与皇家联系即断,如何能得多疑帝王的信任,从而于战争中大赚一笔?更别提八方商路惹人眼红,多少人等着揪他小辫子。老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无论如何都必须管教一番。
打定主意,安国公就带着两名护卫及数名暗卫前往拂烟楼抓其幺子回家。谁知被拂烟楼杂役带到老幺所在的屋子就见老幺有身无首……他穿的那身衣裳是安国公不久前刚派人送回京的璞玉锦,腰间佩戴的玉佩正是幺子他娘的遗物。
因冲击太过,安国公并未细瞧,仅凭衣物和杂役的话就认定屋里死者为葛誉,接着就火急火燎入宫恳请圣上为他儿讨回公道。
由此才闹了个乌龙。
回忆罢,安国公欣喜大喊:“我儿还活着!”
倒也未必。周霖心道:若此案真与四年前的案子有关,凶手怎会放过那件案子的罪魁祸首葛誉。如若无关,凶手何必将安国公幺子牵扯进来,闹大了岂非自绝生路?
恐怕凶手要么是在不计后果地为某人报仇,要么就是另有大图,甚至不惜送命,亦或者——
为人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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