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南母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狠狠瞪着她,上来就是一个巴掌,声调决然:“南嘉,你要不脸。”
教学楼台阶之上,稀稀落落还有没走光的学生,只敢远远地看热闹,这女人太凶了,生怕自己也被牵扯进去。
哪有不分青红皂白就上手打人的?
丝毫不像一个母亲。
南母脸色不屑,支着头看她,仿佛她是宇宙的主宰,已经盖棺定论了——
南嘉是个不要脸的人。
狠狠一巴掌丝毫没留情面,南嘉脚下不稳,差一点就栽倒了,她踉跄一下站稳,已经够狼狈了,不想更丢人。泪水从眼眶中溢出来:“妈,咱们上去找间教室说这个事行吗?给我个解释的机会行不行?”
南嘉像只小兽般低低哀求着,湿漉漉的眼睛睁得很大。
南母脸色不虞:“怎么就不能在这里说了?你敢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还怕妈妈说你吗?”
“你知道妈妈的性格,也肯定料到这一天会到来了吧。”
是。
她知道会有分崩离析的一天,却从未想过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还是个青春期的、需要尊严和面子的孩子啊,南母就这么喜欢将她的自尊按在地上摩擦吗?
南嘉想叫南母上去谈,哪能扯得过南母?南母双手抱臂,按着她的肩膀不让她动弹,她情绪高涨,压根不会放过她:“南嘉,我就问你,你认不认。”
“你是不是瞒着妈妈直接念了高三?”
“你是不是跟着陌生男人同居了?”
一个接一个问题朝南嘉砸过来。
她眼眶酸酸涩涩的感觉极其不适:“是。”
“妈妈,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我认错,我知道你不可能同意,可是高二的知识对我来说太简单了,我跳级了也考了年级第一啊,我保证高考会正常发挥,考上让您满意的大学,您能不能不要逼我那么紧了……”
南嘉泪眼模糊,南母却不会心疼她,冷声说:“你明明知道我不会同意,你还是做了,你就是分明没把我放在眼里!”
“不是……我一直尊重您,可是您考虑过您的教育方式吗?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不是您手中的风筝,我有我的追求,我认为我选择了正确的道路。”
南嘉一字一句,坚强道。
她一次一次地呼喊,一次一次地求救,南母从未将她的话听进耳里,她一生执拗,谁也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南嘉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将话说完。
穹顶像被撕裂了口子,南嘉的心也被撕裂了巨大的伤口,满目疮痍。
“好,南嘉,”气氛依旧剑拔弩张,南母怎会容得下她撒野?继续冷斥,“你考了年级第一,且算你这步棋走对了,可是你跟那个男人同居呢?”
“你别告诉我,你不喜欢住校,也不喜欢住你叔叔家里!放着好好的地方不住,你却一次次地骗妈妈,跟着男人不清不楚,我可没有你这么不要脸的女儿……”
南嘉很想哭。
即使她真的跟裴行妄发生了什么,男未婚女未嫁,也不能把“不要脸”的帽子扣在她头上吧。
许唯一说过,她没错,她就是没错。
噼里啪啦一阵闪电,校园里空寂无人,唯余争吵的二人,要将天地碎裂。
“我没做过不要脸的事情,我不想住校是因为我跟同学闹了点矛盾,我实在住不下去了,我不是不要脸的孩子……”南嘉垂下头,尊严在地上被人摩擦,她赧然地掉泪,“我从没做过对不起别人的事情,跟妄哥什么都没发生,只是暂时借住……”
南母哪里会听她解释?她只会听自己相信的。
雨声哗哗嘈杂,脑子里晃然掠过一片线索,南嘉上前一步,扯着南母的衣袖:“妈妈,你告诉我,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到底是谁不盼着她好过。
她使出吃奶力气,南母被她摇晃着,呼了口气,很淡地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跟那个男人到底发生了什么!”
南嘉死死咬着唇,失去血色的脸扬起来,倔强地看着南母,南母被她的态度弄得更加生气,摇晃着她:“你是不是跟那个男人睡了?”
“南嘉,我把你养这么大,不是看着你不自爱的!离了男人不能活?”
南嘉头痛欲裂,冥冥之中自己仿佛化作了一滴雨,随风就能飘走。
南母这么能用这么恶毒的话形容她?
她又该怎样为自己辩驳?南嘉泪眼模糊,心中一片野草燃烧殆尽的荒凉。
南母将她推倒,带着哭腔哀嚎。
“我恨死你们这种人了……为什么要做不要脸的事情,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她似乎代入了自己那段失败的婚姻。
南嘉跌坐在地上,惨白小脸被雨水冲刷得彻底,她下身穿的少,地面潮湿肮脏,像是刀在她身上刺了口子,冷飕飕的风肆无忌惮灌了进去。
她正准备撑着地面站起来,一阵清凉的气息倏忽而至,骨节分明的手执起了她的,温热的指腹揩掉她脸上的脏痕,似要将她的难堪都揩掉,少年的身影清瘦,踏破这天地,震碎这雨幕。
落雨倾盆。
噼里啪啦打在房檐下。
大雨滂沱。
将所有的污秽都洗涤干净。
裴行妄锐利的目光洞悉一切,收起了往日的浪荡,将她搂在怀中,嗓音不卑不亢,一字一顿:“我家小姑娘,你不要,我要。”
少年穿着干净的黑色冲锋衣,南嘉的手沾染泥泞,少年丝毫不嫌弃,紧紧地牵着,掌心温热。
南嘉干净的长发乱糟糟地缠绕在脸上,红润的唇失了血色,一行热泪滚滚而下,咕哝着:“妄哥……”
她昏迷之前想。
这大概就是神明了。
她的神明。
裴行妄抱着昏睡的南嘉走远了。
清瘦的背影在雨中愈发模糊。
南母意识不清醒,咒骂几句只能眼看着他们离去。
南嘉累极了,嘴唇微张,浅浅地呼吸着,裴行妄摸了摸她头发,将她轻轻放到车里。
他撑着伞来到学校门口,艳俗的女人依旧站在保安室门口。
裴行妄嗤笑着:“周传伊,是你做的吧?”
周传伊眼眸抬起,漆黑的瞳仁静静凝视着他:“对啊,是我做的。”
女人妖娆的面容狠戾:“裴行妄,你不让我好过,我更不会让你好过。”
少年漫不经心地抬手捏了捏鼻梁,啧一声笑了:“这就不让老子好过了?”
“小瞧我啊,”裴行妄身上沾染着风雨欲来的气息,嗤笑着,“你越讨厌谁,我就越对谁好。”
“至于嘉嘉,”少年坦荡笑着,喉结利落滚动着,语气嚣张不可一世,“老子拿命守护她。”
“你……”周传伊指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过了会儿,她才勉强镇静下来:“裴行妄,你现在应该生气,我不是欺负了你的南嘉吗?你应该打我,”她指着自己的脸,声调高起来,“你最瞧不上我这种爱钱的女人了,你恨我,来啊,你打我,朝着这里打。”
“老子不打女人。”
“是不舍得打我吧?”
他钳住她的下巴,五官显得凌厉英俊,轻慢道:“真有你的,老子没有一秒钟看得上你。”
裴行妄懒得跟她废话,丧失理智的蠢女人。
他踩上油门,准备疯狂飙车回家,想了想,又将车速放慢,南嘉还在睡觉,经过南母这么一闹,小姑娘肯定难受坏了,好不容易睡着,也不想轻易吵醒她。
走到半路上,手里响了。
是裴博文。
“我听说你跟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在一起了?混帐东西!”裴博文丝毫不掩藏自己的气愤,声调很高。
裴行妄淡笑着:“您老注意身体啊。”
这话落到裴博文耳朵里就成了赤裸裸的威胁,他本就对他不满意,可裴行妄却是他唯一的儿子,将来裴家的基业还要交到裴行妄手中。
“混帐东西!你也得注意我们裴家的声誉!”裴博文气恼道,“你给我滚回来。”
裴博文的身体确实越来越差了,半年前还因为突发心脏疾病住了半个月院,此刻他也是真的生气,在电话里吵架只会使事情更加糟糕。
裴行妄掐灭电话,转了方向盘,往裴家别墅的方向走。
南嘉还沉睡着,鼻梁挺翘,小脸也渐渐回了血色,红润灵秀,裴行妄开着空调,将南嘉留在车里,停在院子里,一个人撑着伞往房间内走。
裴博文就在客厅内等他,比上次见面苍老了许多,腿上放了一块毛绒毯子,坐姿仍旧挺拔,手微微颤抖着:“你小子还知道回来?”
壁炉开着,也有地暖,家里暖和。
七点钟正是饭点,阿姨做了一桌子菜,菜色新鲜。
裴行妄拉开椅子坐了过去,长腿微敞,少年“嗯”一声:“这房子当初还是我妈妈买的,我怎么就不能回来了?”
提到过世的母亲,裴博文自知有愧,也坐下了,裴行妄已经开始吃菜了,一点儿也不客气。
“过去的事情我不多说,你也知道,你妈妈已经去世了,爸爸总要向前看,可爸爸心里并不是没有弯弯……”
裴行妄嘲讽道:“所谓的深爱,就是靠卖情怀维持住你深爱亡妻的形象,找了一个比自己小三十岁的女人?”
“混帐东西!”裴博文脸色不虞,“怎么跟你爸爸说话!”
裴行妄将筷子一撂:“那就不吃了。”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想走。
“行妄。”
裴博文又哑着嗓子叫他名字。
“我知道你记恨我,也知道你是替你妈妈鸣不平才故意跟不同的女人交往,你本来就不是风流的孩子,你一直在报复我,爸爸知道你不是坏孩子,可是你也得替公司着想。”
“你是裴家的继承人,爸爸只有你一个儿子,你这样不明不白养着一个非亲亲故的小孩,算什么?”裴博文越想越生气,“你知不知道,这件事都闹到公司去了,公司董事都对这件事有意见,以后你怎么在公司立足?!”
裴行妄嗤笑:“这件事怎么传出去的,你不如问问你老婆。”
说到这里,裴行妄一顿,嘴角挑起,玩世不恭道:“哦忘了,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早就过世了,这是你小老婆。”
裴博文重重拍桌子:“裴行妄,你给我放尊重点!”
少年吊儿郎当地笑:“怎么放尊重?谁不知道周传伊当初追过老子。”
他扬了扬眉毛,把玩着餐桌上摆放的瓷器,牙齿森白,淡淡补充:“那叫一个疯狂。”
“裴博文,”裴行妄连最后的面子都不再留给他,桃花眼眯了眯,“为老不尊啊你。”
灯火通明的别墅。
环境寂静,夜色璀璨。
南嘉揉了揉脑袋,陡然从噩梦中惊醒。
暖和的车厢,熟悉的布置,外面的环境却非常陌生,别墅大而空旷,南嘉拍拍脑袋,仿佛罩了片黑云似的,只记得昏迷之前,南母将她推倒了……裴行妄似乎来了?
她被妄哥救走了?
南嘉心里甜丝丝的。
她不敢再看手机,不想面对疯狂的南母,推开车门,全然陌生的陌生,她脚步声不敢太快,可心底又莫名放松,既然妄哥带她来,还能有什么不安心的?
走廊很长,冗长华丽,南嘉不敢敲开那扇华贵的门,站在门口犹豫着。
似乎有人在吵架。
“即使你周阿姨故意传出去,那她也是为了你考虑!她是我们裴家人,自然不能看着你堕落!”中年男人嗓音中气十足,似乎在敲击着什么东西,重重捣地,南嘉闭目听,应该是拐杖。
“裴行妄,你再怎么叛逆我不管,但是你身上就是流着裴家的血,你就得乖乖当裴家人,把那个小姑娘送走,走回你的正道!”
南嘉呼吸一滞,原本搭在门上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偷听不是什么好事情,她转身想离开。
天大地大,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脚尖缩了缩,门内的声响愈发响亮起来。
少年熟悉的嗤笑响起,不屑一顾道:“我稀罕裴家?”
中年男人叹气,像是无奈,又像是妥协:“行妄,我知道你有想法,爸爸身体不好了,你不用考虑我,你得想想你妈妈,你忍心把你她一生的基业都断送了?就是为了她,你也得扛起我们裴氏啊。”
“还好意思提?你有资格么?”
“行,我不提,可你今天必须把那个小姑娘送回去!”
灯火葳蕤。
时光滴答停摆,南嘉绷紧呼吸,伴随着呼呼的风声,少年凛冽的嗓音响起来,也随着门口的那一道缝隙灌入了她的耳畔,透着吊儿郎当的慵懒——
“老子就养着她了,将来还要娶她当媳妇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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