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慧琴,  听说你今天去百货大楼那里卖东西啦？女孩子抛头露面的可不好，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去给你帮忙,  好不好？”门外的男人说道。

        被单身父亲带大，并且因为父亲是阉猪的职业,  从小被周围的人嘲笑的许慧琴并不是性格温柔的江南女子，毕竟温柔不能让她更好的成长,  只有泼辣才能保护她。

        “董志强，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来找我,  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滚！不然我要告你耍流0氓！”

        “慧琴,  别这样嘛。之前是我有眼无珠，没看上你，可我不是浪子回头了嘛？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许慧琴直接抄起门边的棍子,  “我让你滚！”

        邻居们听到动静看门往外看，董志强自觉丢人才离开。

        因为是畜牧局的职工宿舍，大家相互认识，有人劝许慧琴说：“小许，我看小董态度很真诚,  虽然之前相亲他没相中你。现在你没男朋友,  他正好想回头,  不是挺好的嘛？你也老大不小啦,  再看看你家里的情况，家在镇上，你爸也不是正式工。人家小董好歹是城里人，在毛巾厂,  是国企职工。说起来,  你还高攀了呢。”

        刚才许慧琴和那男人交涉的时候,  裴秀不掺和，因为她以前也帮过女性朋友跟渣男理论，结果人家转身就跟渣男相亲相亲，后面结婚又离婚，又跑来跟她哭诉，质问她当初为什么不拦着自己嫁渣男。

        男女之前的事情，点到为止。和你永远叫不醒装睡的人是一个道理。

        但是那位大婶说的话，裴秀就没法忍受了。

        “大婶，既然你这么看好他，怎么不把你女儿嫁给他？哦，你是想说你没有女儿是吧？那你七大姑八大姨家总有女孩吧？哦，你还想说这都是为了慧琴姐好是吧？既然捧着一颗真心为她好，干嘛要把她贬得一无是处，还顺便把许大叔贬低。不是正式工怎么了？靠自己双手赚钱把女儿拉扯大，培养成对社会有用的人，丢人了吗？怎么就变成婚恋市场歧视链的底端啦？”

        “你……你……怪不得大学生老公要跟你离婚，原来是个嘴巴有毒！哼，之前我还说看你可怜，要给你介绍对象。我才不要再管你这个嘴毒的二手货！”

        听到对方贬损裴秀，比贬损她自己还难受。许慧琴梗着脖子，想跟对方好好理论，却被裴秀拉回来，“慧琴姐，这没啥好掰扯的。咱们祝这位大嫂的亲朋好友都能百年好合，否则成为二手货，都不配出现在她面前。”

        这年头哪里有不离婚的，特别是动乱的年代才过去十年，不少人为了不连累子女选择离婚。

        用“二手货”来侮辱离婚的人，何其歹毒。

        许慧琴的家门关上，外面的邻居几乎都用不赞同的眼神看着那位大婶，甚至有人不客气地挤兑她一番。

        “小秀，你别听她胡扯，她在我们这里就是出了名的嘴贱，以挤兑别人为乐。”许慧琴安慰裴秀。

        裴秀全然不受影响的样子，而是饶有兴致地问许慧琴，“慧琴姐，你之前居然相过亲呀？你才多大啊，就去相亲了。”

        按裴秀原来的生活环境，许慧琴这个年龄不过才刚大学毕业，急什么呀？

        只是现在她生活的世界里，大多数成绩好的都选择读中专，因为能包分配，能早点工作赚钱。许慧琴已经工作四年，算是畜牧局的老职工。

        “我是不急，奈何周围的人都觉得我应该着急。女性的法定结婚年龄二十岁，我才超过三岁，他们都觉得我要嫁不出去似的。”许慧琴很无奈。

        听完这番话，裴秀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睁大，“法定结婚年龄二十岁？”

        “对呀！男性二十二岁。”

        裴秀问：“可我还不到二十岁，当时结婚证是怎么领的？”

        许慧琴反而奇怪地问裴秀，“你竟然不知道自己怎么领证的？”

        裴秀连忙调出原主的记忆，她记得当初领证很快，一脸不耐烦的高亮先骑自行车去了市里，让她十点半准时去民政局门口等他。

        她没自行车，赶到民政局已经是十点四十几分。在民政局门口的高亮脸色黑如锅底，质问她怎么才来。

        裴秀欲解释，高亮根本不给她机会，“我懒得听你的废话！结婚证，拿好！”

        这时，拉生意的照相馆工作人员看到他们拿着结婚证，立刻过来，“恭喜两位新婚快乐，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到我们照相馆拍照留念吧？以后年纪大的时候翻出来看，很有纪念意义的。”

        高亮厌恶地挥手，“不拍！你看她满头汗的丑样，好看吗？”

        裴秀回忆的时候，许慧琴说：“你和高亮领证后，高亮他妈不是一直在落夕镇吹牛，说她儿子有本事，在省城读了一年大学，认识省城的高官。你的年龄不到领证的年龄，但是高亮跟省城的大官提了一句，大官又跟民政局的人打招呼，所以结婚证才办下来。”

        原来是这样啊？

        那么，这段结婚和离婚的经历，是不是可以判断为无效婚姻呢？

        “对了，说到高家，关于他们家有件新鲜事，前几天你在省城可能没听说。”

        昨天下午，许大叔去其他镇给农户阉猪，村民送了他不少瓜果蔬菜，他索性给女儿送来，顺便给她说了高家的事。

        落夕镇的人都说，自从裴秀和高亮离婚后，高家的运势一落千丈。高满才和刘凤兰相继住院，他们家的情况更是直接落入谷底，现在提起高家，几乎没人再羡慕他们家出了个恢复高考后的第一个大学生。

        儿子再有出息，不管老子和老娘死活的，和没有这儿子有什么区别？

        高满才和刘凤兰身体不方便，不能去省城和大儿子聊孝道，可家里的难关要过啊。大儿子有可能指望不上，小儿子可不能废了。唯一能让他们度过难关的只有女儿高灵。

        高二婶娘家的村子，有户借助改革开放的春风富起来的人家，这户人家是大哥发迹后，把弟妹们都扶持起来，唯独最小的弟弟没法扶持，因为那是个傻子，而且是有暴力倾向的傻子。他们老娘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小儿子和哥哥姐姐们一样，能有个属于他自己的小家。

        于是，这户人放话，只要有合适的女孩来照顾小弟，就给五千块的聘礼。媒人也有不菲的酬金。

        高满才和刘凤兰听到这个消息非常心动，只恨自己女儿年龄太小，还有几个月才满十七岁。

        高二婶说：“人家就喜欢年龄小的，正好慢慢教养。再说了，咱们乡下地方，跟城里又不一样，不可能都是到了年龄才结婚。不都是先拜堂，等年龄到了，再去领证吗？要是大哥大嫂你们不放心，可以给大侄子打电话，让他再找省城的高官帮忙，跟松北市民政局的人再打个招呼，把证领了？”

        要是事情真成了，高满才不是很想让大儿子知道，有了之前的经验，高满才可以肯定，五千块的聘礼钱，大儿子至少拿走四千块。省城有大事要做，可他们也要生活啊。

        因此，高满才没直接回应弟媳妇的话，而是说：“人家未必能看上高灵，等看上再说吧。”

        为了丰厚的媒人酬金，高二叔夫妻俩不遗余力撮合。

        对方来落夕镇考察高灵那天，高灵不知道发什么疯，浑身泥巴，冲着裴秀张牙舞爪。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也疯了呢。

        为了不让那家人看到，高二叔夫妻俩赶紧把高灵带走。

        对方似乎很满意高灵不仅仅是初中生，还有个大学生哥哥，愿意给她机会去试试。

        只不过在正式拜堂之前，不可能给五千块的聘礼，而是先给五百块让高灵先去试试。

        昨天，对方气势汹汹地跑到落夕镇要人要钱。

        原来高灵去对方家里住了一个晚上，和五百块钱一起消失了。

        许三叔出门阉猪之前，很多人跑去高家看热闹。善良的许大叔还跟女儿说：“要是高灵来找你，能帮的话，你也稍微帮一下。至少别让会打人的傻子给祸害了……高满才真不是东西，他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以后他引以为荣的大儿子当官的话，这种卖女求荣的事情，也会对高亮有影响？”

        当然，许三叔告诉慧琴的都是旁观者了解到的情况。

        裴秀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高满林夫妻俩那么着急把高灵带回家……”

        裴秀一点不会担心高灵会遭遇许三叔想象的那些事情，拥有歹毒心肠并且比其他人多一辈子记忆的人，高灵只会让别人不幸，至少这一两年，她依然能蹦跶。

        回到家，面对同样善良的李老师表达对高灵的同情和担忧时，裴秀说：“李老师，您就放心吧，这年头呀，坏人、自私的人，过得都不会差。”

        李老师关心别人的时候，他本来就惨淡的命运，再次面临考验。

        关系灵通的人得知有政策让民办老师转成公办老师，李老师在镇中心小学占了一个民办老师的名额，想要再安排一个民办老师，就要让李老师离开学校。

        是，李老师博学多才，深受孩子们的喜爱，那又怎么样呢？他还有几年就到退休年龄，而且又不是本地人，在这里连个亲朋好友都没有，也就没有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辞退他，给年轻的本地人一个吃公家饭的机会。

        至于学校孩子们的选择，谁在乎呢？

        这天一早，裴秀去镇上的菜市场买肉，才知道李老师的遭遇。

        从省城回来后，裴秀意识到自己想要成为有房一族，离开落夕镇，躺平是不行的。她幻想了一下，第一本书出版火爆的话，就应该趁热打铁，再出版一本。所以回来后，裴秀关门闭户，专心创作童书。

        李老师从来都不是一个遇到困难会向人求助的人，所以即便遭遇不公，他也默默忍受，没去找裴秀倾诉。

        “你们可当心点，都说离婚的女人自带一股晦气，小心沾染上晦气，倒血霉。许三刀的女儿和李老头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正挑选猪蹄准备回家卤着吃的裴秀压根就没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若不是这个尖酸刻薄的声音有些熟悉，她连个眼神都不会给对方。

        乍一看，这位妇女很眼熟，谁啊？

        卖猪肉的屠夫打趣道：“小秀，没认出来吧？这是大学生的妈呀！谁说离婚的女人自带晦气了，小秀离婚后，我的肉摊生意好了很多。一般情况我要下午六点多才能收摊，只要小秀来，我就能早一个小时收摊。小秀，今天要猪蹄是吧，猪耳朵要不要呀？”

        “要，叔，再给我一块猪肝。”

        被忽略的刘凤兰气急败坏，“吃肉的钱干不干净还不知道呢。我又不是胡说八道，是有根据的！许三刀的女儿好好的姻缘，就被裴秀给毁了，听说现在畜牧局的人都不愿意给许慧琴介绍对象了。还有李老头，镇小学的老校长返城之前，明明说李老头能安安稳稳住在镇小学，除非他自己离开，结果现在被人赶出来。按理说，李老头之前很照顾姓裴的，可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姓裴的却在这里买大鱼大肉，不顾人家。”

        裴秀赶到镇小学的时候，看到李老师和他的行李还有一堆书都被堆在学校门口。

        校长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李老师，我也是没办法，咱们小学里只有两个宿舍，新来的老师家离学校比较远，必须得有间宿舍，所以……”

        李老师摆摆手，苦涩一笑，“我明白，校长你不用说了。”

        校长又说：“那李老师，接下来你怎么办啊？要不，先去我家暂住，等你什么时候找到房子再说？哦对，听说你和国外的亲戚联系上了，应该是过不了多久就出国了吧？”

        就连裴秀都能听出来校长看似要给李老师提供帮助，其实一点也不真诚。人一旦涉及到自己的利益，总是会站在对自己有利的一方，很正常。

        可是事先为什么不能先跟当事人提一句？至少给人一个缓冲的时间吧？倘若今天不是风和日丽秋高气爽的天气，而是下雨的话，李老师这些书怎么办？

        裴秀上前，把散落的行李收拾好。

        李老师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安慰裴秀还是该安慰自己。

        校长眼前一亮，“对对，李老师你可以先住到裴秀家里。裴秀家里不是正好有空的房间嘛，而且你们俩之前相处得也很好，俨然已经是一家人。”

        裴秀没搭理校长，李老师则是因为注意力都在裴秀身上，没有注意到校长。

        跟附近的居民借了一辆板车，只用了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裴秀就把李老师的行李搬到自己家。

        李老师深知自己现在确实没法跟裴秀客气，孑然一身的他，没有住处。

        “小秀，不用担心我，我之前还想着不知道该怎么跟校长辞职呢，幸好上面突然派新老师过来。我……”

        裴秀打断他说：“李老师您就别给别人找补了。我就一句话——人不可能一辈子倒霉。您以后一定要过得好，让那些欺负您的人知道，您是他们高攀不起的人！您自己把房间收拾一下，书就不要摆出来了，过不了多久，我们还得搬家。”

        李老师有一种突然接收很多消息，反应不过来的感觉。

        “小秀，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是我不能长期跟你住一起，外面的言论本来对你就不友好。”

        “所以，我们要搬离落夕镇啊！”

        平心而论，落夕镇是个很美的江南古镇，在喧嚣的城市呆久了，在这里住一阵，吃原生态的食品，确实是一种享受。

        同时，小镇也是一个熟人社会，人往往没有隐私。再加上现阶段人们的娱乐活动实在太少，左邻右舍围坐在一起嚼舌根就成为娱乐的方式。

        人言可畏，她裴秀虽然不在乎别人别人怎么评价她，但是这些流言蜚语像苍蝇一样在眼前嗡嗡地飞，膈应。

        为什么要让自己置身于垃圾堆附近？会影响生活质量啊。

        裴秀已经想好，省城的房子暂时买不起，就买松北市里的呗。

        那天和慧琴姐一起卖货的时候，就专门留意过松北市里的情况。市区不算大，老城区有不少产权清晰的房子。

        只是这个年代商品房还没开始兴起，很多单位都是福利分房，流通到交易市场的房子少之又少。

        现阶段，大多数房产交易都是以房换房。比如张家儿子结婚后，单位分房，之前院子门口搭建的房子空出来。隔壁邻居王家人口多，看上张家的房子，就拿郊区一套更大的房子跟张家换。

        所以，像裴秀这种在城里没房的人，想要购房，除非是遇到只要钱不要房的人。

        在买到房子之前，或者租到合适的房子之前，裴秀和李老师只能暂住在落夕镇。

        每天中午吃过饭，裴秀就给李老师安排任务，帮她校对新书，再画点插画。她自己则是去市里找房子。

        已经一个星期了，裴秀也终于摸出找房子的规律，她包里揣着大白兔奶糖，走到闲聊的大爷大妈中间。糖少了，信息多了。

        今天，裴秀得知市中心有一间独门独院，拥有多间房子和一个大院子的房子，半年前被以一万块的价格卖掉的时候，心头立刻涌现人类最朴素的感情——嫉妒。

        听大爷大妈们的描述，那房子应该是很有历史和年代感的老房子，再放十几年，肯定是房产市场上高价都没人肯卖的香饽饽。

        裴秀只能安慰自己：“即便人家晚半年卖，你也没有一万块钱啊！”

        话虽这样说，裴秀还是忍不住去那处房子一探究竟，看看跟自己失之交臂的房子到底长什么样。万一新房主觉得买亏了，打算卖掉呢？

        咦，这地方之前来过嘛！就在十字路口不远处，背靠一处地势高的地方，前面是穿城而过的河流，从风水角度上来说还真是风水宝地。

        耿小磊回家的时候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又是垫脚，又是通过围墙装饰用的空处往里看他的家。

        他把自行车往旁边一放，走到女孩后面，随即听到女孩遗憾地说：“江南园林就这么失之交臂，让我怎么不痛心？”

        “你有事？”耿小磊看到女孩把一只手臂伸进围墙里，里面的手还做了一个握拳的手势，不得不怀疑这女孩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

        裴秀回头才发现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

        哟，还是熟人呢！这不是之前在火车站，唠唠叨叨跟陈誉说了很多话的军人吗。

        “嗯，有事。”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什么事？”

        “我想拜访这个房子的主人。”

        “拜访我？”耿小磊茫然了，他什么时候有陈誉的待遇啦？竟然有女孩主动拜访他？

        几分钟后，把女孩请进家门的耿小磊听到女孩说：“您家那么大，能不能租一半给我？”

        耿小磊很抱歉地说：“恐怕不行。”

        裴秀楚楚可怜地说：“大哥，我和我爷爷被人欺负，只能换个地方住。我已经找了很多地方，却没有找到合适安全的房子。您就行行好吧？我保证，你要是租给我和爷爷，我们肯定会很爱护你的房子，给你把院子里枯死的花花草草重新养好，保证明年的春天，你家院子姹紫嫣红。”

        耿小磊很心动，可是他不能答应啊。因为就在昨天，陈阿姨和他的妈妈分别给他打了电话，说是陈誉最终决定到松北市来工作一段时间，之后就会暂住在他家里。

        他愿意收留眼前这个阳光活泼的女孩和她的爷爷，可陈誉肯定不愿意。万一家里有多余的人，陈誉绝对去住单位宿舍。

        耿小磊说：“我家真的不能租给你。”

        裴秀努力地挤眼泪。

        “别，你别哭，还有办法。”

        “什么办法？难道你的房子不租？你要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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