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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掰玉米


黄单捡了树枝回坟包那里,看到陈金花垂着头,一声不吭的烧纸钱,有滚烫的灰烬飞落在她的手背上,都浑然不觉。



黄单过去,“妈。”



陈金花抹眼睛,“哎!”



她拿走儿子递过来的树枝,在火红的纸堆里拨拨,“冬天,给你爸磕几个头。”



黄单照做。



对于没有父母的他来说,这是一次新鲜的体验。



陈金花拆开一扎纸币丟进火堆里,“冬天爸,这钱你拿去花吧,多的也没有了。”



她忽然笑了一声,“少喝酒,容易干糊涂事。”



黄单的眼皮底下微闪,陈金花对张麻子有怨。



根据原主的记忆,张麻子出事是在十几年前的今天,当时下着大雨,他不在家待着,却一个人往外跑,就没再回来。



没有人在场,不知道张麻子是出去干什么的,见了谁,又是怎么掉河里的。



村里人都说是下大雨路滑,张麻子不小心摔进河里,把哪儿摔着了,所以才没游上来。



张麻子的死,就是一块石头砸进水里,那一瞬间有波澜,之后就归于平静。



原主那时候还小,哭着问爸爸为什么没了,陈金花说是被河里的龙王带走了。



根据原主当时的记忆,陈金花只是难过,没有愤怒。



时隔几年,原主又一次提起,陈金花没有那么回答,而是拿竹条打他,像是在泄愤,打完了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哭。



那几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譬如,陈金花无意间知道了张麻子的死因。



一个让她内心崩溃的死因,连儿子都被迁怒。



黄单的思绪回笼,“妈,年后去大城市的医院看看腿吧。”



金银花说,“没什么可看的。”



她的眼睛被灰吹的睁不开,“妈好歹还能走,你王大妈整个下半身都瘫了,大小便不能自己来,那才是受罪,可怜哦。”



黄单隐约听出来了嘲讽,是错觉?



他若有所思,之前多次提到王月梅的时候,陈金花的言行举止,神态,表情全是好姐妹的样子,自己根本没往这个词上面联想。



如果刚才不是错觉,真藏着嘲讽,那么,常走动,送这送那的,就不一定是帮衬。



会不会有可能是在炫耀?



黄单的心头一跳,他好像抓住了什么,却又来不及去分析。



女人间的真真假假,明里暗里都是些什么东西,很难懂。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条小路,那里有一大片金银花,白的黄的都被折出一层光辉。



黄单去拽了一些花枝,带回家放瓶子里插着,他凑近闻,好香。



陈金花说,“养这玩意儿干什么,招蚊子。”



“搁堂屋没事。”黄单说,“妈,我给你拽一点戴头上吧?”



陈金花拿着扫把扫地,“妈不戴,一大把年纪了,又不是小姑娘,还戴什么花啊。”



黄单的眉头动动,“哦。”



陈金花说,“桌上的金银花还有不少啊,拿去给你王大妈吧。”



黄单看看,都是些剩下的,花枝歪七八扭。



他把花拢了拢往外走,在心里将自己从旁处听来的,有关陈金花王月梅的陈年旧事按照先后顺序拼凑出几条。



第一条是,王月梅年轻时候很会勾||搭男人,丈夫被气死,她成了寡妇,有个什么事,别的男人都抢着替她做。



第二条是,张麻子意外死亡。



第三条是,原主十几岁跟着别人去外地打工,过年回来时,陈金花已经成了瘸子。



第四条是,两年前李大贵死后不久,王月梅就突然瘫痪了。



这条线跟李大贵的死,会有关联吗?



黄单回过神来,已经走在村子后面了,和李根家是两个方向。



他刚来这里时,晚上会出来溜达,专门偷听家长里短。



可惜没有听到有用的东西。



所以黄单最近就没再那么干了,毕竟不太||安全。



村里几乎都养了狗,动静大一点就会吸引狗的注意,他怕被狗追。



黄单正要走,就听到嘭地声响,他站在一家门口往里面看,发现一个老人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村里人都叫老人大孬子,因为他脑子不清楚,喜欢胡言乱语,家里人就把他关在屋里,不让出去。



这会儿可能是有事,就给疏忽了。



黄单进去把老人扶起来,“大爷爷,我是冬天。”



老人瘪着嘴巴,口齿不清,额头被磕出一大块淤青,“哦哦,是冬天啊,你妈没事吧?”



黄单的呼吸微顿,“我妈没事了。”



老人叫黄单把自己扶到木椅子上坐着,“那月梅也是,两家的田连一块儿,就为个排水沟的事,非要跟你妈吵。”



“吵就吵吧,怎么还打起来了,她看着瘦,力气可大的很,一巴掌把你妈的脸都扇肿了。”



黄单没有搜到记忆片段,这恐怕是原主不记事时发生的。



那陈金花跟王月梅是怎么和好的?



老人问,“你爸呢?”



黄单说,“我爸在田里忙。”



“忙点好,人一忙,心思就不会在别的事上面了。”



老人的脑子不清楚,说着说着,就开始对着虚空一处,东一句西一句的乱说。



“手心手背都是肉,月梅啊,你怎么能在你老板的坟前说,老二要是死了就好了这种话呢。”



黄单的眼皮猝然一抬。



“儿子啊,世道乱的很,听爸一句,千万别管闲事。”



老人忽然大喊,“小伙子,你是谁啊?怎么会在我家?”



“……”黄单说,“我是冬天,陈金花的儿子。”



他抬抬手里的金银花,“我是路过的,看到你摔地上,这才进来的。”



老人好像是想起来了,“是你啊,冬天,你都长这么大了。”



“讨媳妇了吧?”



黄单摇头说没有,他似是随意的说,“大贵哥讨了。”



“他没死?”



老人的眼珠子一瞪,神神叨叨的说,“不对啊,他怎么会没死呢?”



黄单正要开口,门外传来声音,他将疑问咽回去,扭头见着来人,是张英雄还有另外几个,像是刚巧路过。



没法再问下去,黄单只好先离开。



可等到他再过来时,老人家的门上挂着锁,不知道去了哪儿。



黄单烦躁的踢飞石头子,远远的瞧见张英雄混在小孩堆里打纸板,他眯了眯眼,回去拿着唐诗三百首,坐在门槛上大声念起来。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念完一首又是一首,黄单往后翻,看见最后一页有两首诗,是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的,他念出声,有意无意的提高音量。



张英雄过来喊,“冬天,你念错了吧?不是雷声轰隆响,是雷声阵阵响。”



黄单说,“还真是。”



他奇怪的问,“英雄,这好像是翠铃姐自己写的诗,你怎么知道的?”



张英雄龇牙笑,“我问翠铃姐借过书。”



黄单哦了声,“英雄,翠铃姐真厉害,这里面的诗,我一个都不懂。”



“我也不懂。”张英雄抹把脸上的汗,靠着墙抖腿,吊儿郎当的说,“随便看着玩儿吧,不是什么人都有那学问。”



黄单说,“翠铃姐还很年轻,怎么不再嫁呢?”



张英雄白了他一眼,“你傻啊,翠铃姐当然是为了大贵哥咯。”



黄单说,“可是大贵哥都死两年了。”



“翠铃姐总不能一辈子守活寡吧?大贵哥地下有知,肯定也不希望看到她那样。”



张英雄说,“谁知道呢。”



黄单随口问,“对了,英雄,大爷爷家怎么没人啊?”



张英雄摇头说,“不晓得。”



他咂嘴,“大爷爷是个孬子,你们能聊的起来?”



黄单说,“我把金银花丟他家了。”



“不就是金银花嘛。”张英雄说,“西边多的是,要多少有多少。”



发觉探究的效果不理想,黄单起身离开。



他忽略了张英雄,现在才将对方按进嫌疑人的框框里。



目前看来,王月梅的嫌疑还是最大。



当天夜里,一场雨悄无声息地降临,惊扰了整个村庄。



黄单起身去关窗户,瞥见外头屋檐下的陈金花,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没出声,在窗边偷偷看着,见到陈金花的肩膀轻微抖动,哭了,又笑起来。



在这样的雨夜,此情此景有些瘆人。



黄单吞咽唾沫,犹豫要不要出去,陈金花已经转身回屋。



雨没有撑到天亮,在黎明之前就停了,太阳如常照射,阳光依旧炙热。



黄单起早去田里放水,挑秧靶,忙的脚不沾地,好在李根家忙完了,天天过来帮他。



这前脚刚忙完田里,后脚就要去收玉米。



黄单和李根一块儿去的。



两家的玉米地挨着,差不多都有一亩多宽,杆子瘦瘦高高,能挡住一些阳光。



黄单背着篓子,按住玉米杆儿,抓住一根玉米掰下来,拽掉上面的须须。



李根把带的水放地上,自个也坐上去,“到哥这儿来。”



黄单草帽下的眼睛一瞥,“有一地的玉米等着收呢。”



李根叉着腿笑,“所以也不差这一会儿。”



黄单不搭理,他怕胳膊被叶子刮到,就穿了长袖长裤,从家里到玉米地,走这一段路,出了一身汗。



李根过去,从后面单手抱住黄单的腰,另一个手伸到前面,“看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黄单垂眼,在男人的掌心里看见一盒雅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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