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香菇鸡肉粥
二月,乍暖还寒。
虽然大清早的还有些冷,但鸟雀们已经迫不及待地蹿上枝头,开始叽叽喳喳地叫唤起来,似是在唱曲儿,又更像是在交换这几日听见的后宫八卦。
寝殿内,厚实暖和的床榻之上,昭宁便是在这一溜又一溜的清脆鸟鸣声中,悠悠转醒。
双眼还未睁开,她就感受到脚边沉甸甸又暖乎乎的,像是揣着一只小暖炉。
昭宁睡眼惺忪地笑了,坏心眼地挪动脚丫,让那睡得正熟的毛团子啪叽一下摔倒。
毛团子陡然惊醒,睁着圆瞳一瞧,立马就望见正在憋笑的小主人,顿时明白是哪个混球扰它酣睡,气得炸毛,梗着脖子直叫。
“瞄——!喵喵!”
昭宁听了,不因被抓包而羞耻,反而乐呵呵地笑出声来,猛地从床榻上弹起,将那养得油光水滑的肥猫捉进被窝中玩闹。
肥猫虽然生气,抗拒地伸出爪子,但与昭宁玩闹时,还是小心翼翼地收了尖锐的指甲,只用略有些粗糙的粉色肉垫去推小主人的下巴。
昭宁一见,睡意全消,笑得更大声了。
屋外的宫婢们听见动静,轻轻叩门。
“殿下,现下可要起来?”昭宁身边最亲近的宫婢静琴,柔声询问。
昭宁听了,分出些心神,“嗯”了一声。
宫婢们捧着各式物件鱼贯而入,静琴走在最前头,率先来到床榻前。
见着肥猫,静琴眉眼弯起:“阿橘与殿下关系好,又悄悄来陪殿下入睡呢。”
“那是!虽然阿橘是阿耶送给阿娘的猫,但毕竟它是陪着我从小长到大的,交情可深厚着呢!”昭宁得意地昂起下巴。
这猫没有什么大的来头,实是昭宁公主出生前一年,圣人外出狩猎时,偶尔寻得的一只橘色小奶猫。圣人不热衷于养宠物,便将这猫给了当年还是沈淑妃的沈媛。
说来也是缘分,这奶猫进殿没多久,沈淑妃便有了身孕,翌年为圣人诞下娇俏可爱的昭宁公主,而那橘猫也陪着昭宁公主一路长大。
静琴看着不断吸猫的自家主子,露出温婉的笑来:“今日殿下要穿什么衣裳?”
“宝相纹、嫩黄色那件裙子吧!我跟卿娘约好了,今日出宫玩。”昭宁扑在柔软的猫肚子上好生吸了一大口气,然后才舒舒服服地去到床榻边,由着静琴等人服侍她穿衣。
待到衣裳穿好、洗漱完毕,昭宁抱起肥嘟嘟的胖橘猫,一路往紧挨着的皇后宫殿而去。
她年岁大了之后,便由圣人作主,移居至隔壁单独的小宫殿,不再住在偏殿。不过,即便如此,昭宁每日还是会去自家阿娘那里蹭吃食。
没办法,谁让阿娘身边的龚厨子做饭好吃呢!
昭宁抱着猫,踏入沈媛所居住的宫殿大门时,恰好瞧见她家阿娘打着哈欠从里间出来,那模样懒散极了。
瞥见女儿过来,沈媛见怪不怪,慵懒地招手:“快过来用朝食,龚厨子今日做了鸡肉粥。”
闻言,昭宁那一双丹凤眼腾地亮了,小跑过去,腆着脸笑:“还是阿娘最疼我,昨日一说想要用鸡肉粥,今日便能尝到。”
沈媛伸手将阿橘接过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撸猫,笑哼道:“你啊,惯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子!前些时候还说你阿耶最疼你,今日为了一口吃的,立马就变了?”
昭宁也不心虚,赠给对方一个灿烂的笑容,赶忙去到桌案边坐下。
“阿耶呢?”
“这个时辰,应当在宣政殿与相公们商议朝政吧。”
等宫婢呈上朝食之时,她扫了一眼被沈媛撸得发出呼噜声的肥猫,烦恼道:“阿橘也该有十二了吧?我听卿娘说,抛开特例不谈,这猫啊犬啊的大多只能活十五六岁……唉,也不知阿橘还能陪我多久。”
对此,沈媛却不大担心,老神在在地等着粥品端上来:“放心,咱们家的阿橘常年待在帝后宫中,沾染了仙气,怎么也得多活个十年。”
沈媛心想,都把唯一一颗延年益寿丹塞给这橘猫了,可不得让它多陪自己几年么?
没办法,谁让谢家小子追自己闺女追得勤快,而狗皇帝也隐隐有应允之意呢?等到闺女嫁了人,那只有贪吃爱睡的猫主子每日陪她了。
今日朝食用的鸡肉粥,由龚厨子亲自掌勺。里头选用的是鸡腿肉,另外添了切成丝的香菇和白菜等配菜。各样食材在砂锅中熬足适当的时辰,端上来时,砂锅盖子还未掀开,香气就已经隐隐溢出。
等到砂锅盖子一掀,那香味便更浓郁了,齐刷刷地扑到人跟前,香得人食指大动。
粥底熬得浓而不厚,米粒大多爆花,黏稠程度刚好。入口时,热乎的粥品自带稻米的香甜、鸡肉的鲜香。即便经过炖煮,鸡肉也不显得干柴,反而嫩到人心坎里。香菇滑溜溜的,咬一咬,仿佛还会爆出汁水。虽然是用白菜来代替生菜,但吃着风味也丝毫不逊色,反而添了几分白菜的清甜……
微冷的冬末春初时分,大清早用上这么一碗热乎粥品,直让人觉得整个身子都舒展开来,四肢暖洋洋的,困意全消。
即便沈媛较为节俭,但到底是皇后与后宫唯一一位公主的朝食,想来也不会马虎到哪里去。
除了一道香菇鸡肉粥之外,桌案上还有各色或精巧或开胃的点心、配粥小菜。虽然每一样吃食的分量不多,但都用的是一只只精致的小碟子来装盛,故而也铺满了大半个桌案,瞧着无比丰盛。
沈媛觉着胃里暖和了,这才有闲情逸致来惦记自家闺女的事,瞥了埋头喝粥的昭宁一眼。
“皎皎,你今日这副打扮,是要去见谢家小子?”
闻言,昭宁搁下玉碗,哼道:“谢君回有什么好见的?我是跟卿娘约好出去看宅子。”
谢君回嘛,是她家阿耶母族谢家的子弟,因聪慧异常,所以被指去做了她阿兄李珩的伴读。谢小郎君比李珩大上一岁,比她则大上三岁,自小长得一副好皮囊,说话也幽默风趣,像只不显山不露水的狐狸。他常年跟在阿兄身边,和她也相熟,时常带宫外的新奇玩意儿和点心给她。
时日久了,二人之间也有了些懵懵懂懂的情愫。
至于卿娘,乃是工部裴侍郎的外孙女、御史中丞叶怀信的独女,叶卿卿。
对方是长安城中名声最盛也是行事最无所顾忌的小娘子,活得肆意快活,原本与身处皇城中的她是闻名不见面的关系。而去年的一场围猎,她一时托大而走丢,性命攸关之时亏得卿娘相救。
一来二去,两人变成了旁人艳羡的至交好友。
眼下,听见昭宁的话之后,沈媛挑眉乐了:“你与叶小娘子交好,这我是晓得的。不过,你怎么跟谢家小子不对付了?先前不还是谢哥哥长、君回哥哥短,饶是长安城中再出挑的少年郎君,也比不过你的谢哥哥,非君不嫁的吗?”
闻言,昭宁愤愤然戳了一只酸辣味的萝卜,丢进口中嘎吱嘎吱地咬个没完,好似是在泄愤。
“什么君回哥哥!谢君回他太讨厌,世上就没有比他更讨厌的人,我再也不想见他了!”
哼,想起上回撞见的事,她就心里不舒坦!
她嘴里说着讨厌,但沈媛把这话听在耳中,却咂摸出几分少男少女闹别扭的意思。
一听这话,沈媛唇角上扬,看热闹的心思活络起来,佯装淡定地问:“哎哟,这谢家小子是哪里招惹我家皎皎了呀?”
沈媛原以为按昭宁这个藏不住话的意思,必然是要立即对自己倾诉的。
哪承想,小公主纠结许久,竟然难得憋住了话篓子,神色异样地说了一句“没什么”,随后便借口叶卿卿还在宫外等她,所以提着裙摆就飞也似地溜走了。
望着女儿逐渐变小的身影,沈媛但笑不语,低头继续用朝食。
罢啦,她也没正经谈过一场完整的恋爱,就不多加干涉儿女的事了。
肥猫阿橘享受完属于它的鱼肉,舒舒服服在旁边瘫成了一张猫饼,时不时伸出爪子洗脸。
春日要到了呀。
-
“皎皎?”
“皎皎!”
这一声唤,终于把小公主的魂儿给唤了回来。
昭宁望向一旁身着圆领袍的叶卿卿,迷茫地问道:“怎么了?”
叶卿卿挑眉:“喊你半天都不回神,不是说好陪你出来瞧府邸的吗?”
皇子皇女成婚后,大多都要搬出皇城,去到王府、藩地或是公主府居住。虽然昭宁公主年纪还小,离及笄还差两年,但因着她是当今圣人最看重也是唯一的女儿,所以圣人提早三四年就在筹备她日后的府邸。
昭宁的性子随了沈皇后,对什么事儿都充满好奇,也喜欢自力更生,因而特意跟圣人求了道旨意,说是要自个儿去挑日后的住处。她一人出来,难免孤独,便央了好友一道去。
闻言,昭宁讪讪一笑,双手拽住叶卿卿的胳膊,撒娇似的晃来晃去:“哎呀,就是一时出神。况且有卿娘在,只要你觉得好,我是万事都放心的。”
叶卿卿睨了她一眼,大抵猜到好友是因何而心不在焉。她也不说破,只抬起下巴,点了点眼前的院落:“长乐坊的宅子,占地大,自带一小湖。有山有水,称得上是个好地方。况且,长乐坊就挨着宫门口,若是你日后想要回宫见皇后殿下,倒也方便。”
说着,她顿了一下,继续道:“过两坊之地便是待漏院,你日后的驸马早起上朝,也省了不少工夫。”
小公主本就心里有“鬼”,一听“驸马”二字,更是心虚到了极点,状似很有底气地说道:“什,什么驸马!这长安城里,哪有能配得上本宫的郎君?”
“哼,都是一群只知花天酒地、寻花问柳的碌碌无能之辈!”说这句时,昭宁的语气加重好几分,一听就是心里堵着气呢。
前几日,她与叶卿卿出宫游玩时,无意中在东市瞧见谢琼。
本是一时起意,想跟着走一段路,看看谢郎君是想做什么。
这一瞧可不得了,昭宁和叶卿卿眼睁睁看着谢琼穿过东市,然后竟是进了平康坊的一处名妓家中!
谢琼,谢君回,狗屁的谢家哥哥,竟然去吃花酒!
彼时,昭宁立马就觉得浑身上下哪哪儿都不舒坦,逛街时也颇为心不在焉。眼下,再想起此人此事,昭宁依旧气不顺。
骂了没几句,她心头的一股无名火烧得更旺,索性将这没头没脑的烦恼抛之脑后,扯着叶卿卿的袖子,闷头往里头走,欲要将全副心神都放到挑宅子这件事上头。
却不曾想到,走了一会儿,昭宁的心思倒真被宅子里的风景给吸引走。
她指着前方一棵至少有三百岁的桂花树,惊喜道:“卿娘你瞧,这树长得忒好!”
叶卿卿抬头,一时不由看得愣怔。
见叶卿卿这副模样,昭宁心中一动,冲着对方狡黠地眨眼:“听说你家中也有一株长势喜人的桂花树,咱们交情好,不若宅子里的树也凑个对?”
叶卿卿闻声而回神,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神色。
她晓得,好友说的是安业坊叶家宅子里的桂树。少时,她曾在那宅子的桂树下,与阿娘和叶怀信一道玩耍,一家人和乐融融。
只可惜,斯人已逝,父女相看生厌。
家里那些腌臜事听来脏耳朵,所以她未曾说与好友知晓。
换言之,昭宁不晓得内情,眼下只是出自真心,才说了这番话。
于是,叶卿卿只是笑笑,神色自若道:“好啊,宅子里有桂树,九月可闻花香。桂花还能收起来做蜜,或者添入点心里,恰好对了你这好吃的脾性。”
昭宁一听,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便喜滋滋地在心里记下一笔,准备晚间回宫后,跟李琢表明她就属意长乐坊的宅子做公主府,不要乐游原的园林大宅子。
长乐坊挨着宫门,朝南边走四坊之地便到东市。天色还早,昭宁也不想提早回宫,便拉着叶卿卿往东市去。
也不知是不是故地重游,让小公主想起前些日子的所闻所见,故而有些意兴阑珊。
叶卿卿看在眼里,思索片刻,凑到对方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
昭宁听了,有点犹豫,又有点兴奋。她踌躇片刻,忽而想起谢琼一脸坦然步入名妓宅中的模样,心中忽而定了,用力点头:“去,咱们也去!”
二人对视一眼,四目放光。
昭宁带出来的人尚且没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裴侍郎安排给外孙女的侍从,看着叶卿卿意味深长的笑,却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
-
片刻后,长安城中一家最为出名的南风馆门前。
“女郎,还是莫要进去,以免圣……以免郎君发怒啊。”
“女郎三思呐!若此事被郎君知晓,必然是要拿小的们问罪的!”
“女郎……女郎……”
昭宁带来的婢子侍从们在苦口婆心地劝说,几乎把所有能用上的理由都用上了。
而小公主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十分有底气地放言:“若是阿娘晓得,必然也会支持我出来见见世面。有阿娘在,阿耶不会发怒。”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顿时说不出话来。
呃……似乎还真是这么个理。
只要皇后殿下发话,圣人总是不会驳斥的。
没等他们想明白,小公主熟练地调转矛头,望向一旁默不作声的裴府侍从,以及一脸淡然的叶卿卿。
“哎呀,你们看卿娘手下的人,人家可没你们这么多话。由此可见,裴侍郎着实是一位开明的长辈!”
“裴侍郎都如此了,我家阿耶又怎会落于其后呢?”
跟在叶卿卿身边的侍从,一脸平静。
他倒也想拦,只可惜完全拦不住他家说什么是什么的女郎啊!
再者说了,他家侍郎中年丧女,膝下仅剩下这么一位外孙女,只要不是遇上大是大非的事,侍郎确实不会多加干涉女郎的喜好。
就这样,在昭宁公主的一意孤行之下,众人顺顺利利地步入南风馆。
叶卿卿来过此处两回,轻车熟路地跟仆从要了一间清净屋子,跟着后者往屋子走。而昭宁纯属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跟刘姥姥初进大观园似的,险些看不过来一路美景。
嘶——这个伶人模样好看。
呦!那个乐人瞧着也挺标志,琴抚得不错!
嘿,还有会舞剑的啊。瞧瞧人家这舞姿,矫若游龙,比谢君回那个讨厌鬼舞得潇洒多了。
等到昭宁在桌案前坐定,接过叶卿卿递来的名册之后,更加兴奋了。
昭宁两眼放光:“这上头的,只要没被划去,就都能挑?”
叶卿卿言简意赅:“嗯。”
昭宁会意,学着沈媛挑新衣的模样,一挥手:“这个、这个还有那个不要,其余的,都要!”
“噗——”纵使叶卿卿有所心理准备,眼下也险些被小公主的暴发户模样给惊到。
然而,小公主的豪气行为仍未停下:“酒水?先……先来个四五坛!吃食也不拘,什么好吃就上什么,我与卿娘都不忌口。”
叶卿卿望着兴致勃勃的昭宁,示意一旁的静琴靠近,小声道:“你家女郎,酒量如何?”
此问一出,静琴憋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叶卿卿当即会意,她想了想,借口出去如厕的工夫,先是扯下自己的腰牌,又借来纸笔写了一封简短书信,将二者交给自己的侍从,让他去谢府请正主来。
她大抵晓得,好友实在为心上人去平康坊而烦恼。不过,就她对谢家郎君为人处世的了解,对方并非那等三心二意、随心狎妓之流,许是去办什么事。
想来,皎皎与谢家郎君之间,是存了一些误会的。
皎皎还未及笄,平时瞧着没什么烦心事,遇上什么都是有话直说,但也是头一回有心上人。坠入情爱的女郎,便是素日里再怎么直接,也会生出些女儿家的情愫,多少有些别扭的。
她所能做的,就是推这一对有情人一把。
做完这一切,叶卿卿才扶着腰间刀,从容不迫地回到席间。
回去时,中央空地上已经开始歌舞。南风馆的男侍们或是抚琴奏曲,或是闻歌起舞,或是凑在昭宁身边服侍饮酒吃菜,一个个都使尽浑身解数来讨好客人。
昭宁饮了几口酒水,脸颊已经渐渐泛红。扫见叶卿卿回来,她挥舞双臂,略显醉态:“卿娘,你回来啦!”
“听说那个是你常点的人,我给你留下了哦!”
叶卿卿一瞥,就望见规规矩矩跽坐在桌案边的男侍。
此人名唤竹生,长相温润清秀,身上那股子包容万物的气质在南风馆里是最为出挑的,也对了叶卿卿的眼缘。叶卿卿来过这家南风馆几回,点的人里头大多都有竹生,在外人看来,便是叶卿卿偏爱竹生。
叶卿卿神色不变,去到桌案边坐下。她对歌舞没什么兴致,所以只有一搭没一搭地饮酒,视线几乎都落在借酒消愁的小公主身上。
竹生轻笑,端起手中酒盏,奉至叶卿卿的唇边,温声道:“女郎不必担忧,奴们晓得二位身份贵重,必不会做出出格的事儿。”
叶卿卿“嗯”了一声,十分自然地就着对方的手饮下一口清酒,淡道:“总归要自己看着,才放心。”
于是,竹生便也没说什么,乖巧而安静地斟酒喂菜。只是有时,他落在叶卿卿侧脸上的视线中,总带着一丝不为人所察觉的光。
除了每年新年的屠苏酒之外,昭宁平日里并不怎么饮酒。她想着,自家阿耶酒量极佳,阿娘千杯不醉,阿兄饮酒面不改色,那等到了她这里,想来也是个喝酒的好手。
哪承想,三碗下肚,小公主已经醉意上头,脸颊泛出两坨红晕,额头泌出一层薄薄的汗,目光也有些迷离。
就当她举起酒盏,众人都以为她要说些什么时,小公主忽而细眉一耷拉,笑意顿消,转而伏在案上扯着嗓子大哭,一副委屈得天都崩了的样子。
见状,叶卿卿朝着坐在她身边的竹生使了个眼神,又朝着她的侍从和静琴等人点头。
众人会意,鱼贯而出,将这间屋子留给二人。
等屋子里空下来,叶卿卿才捏着鸟兽环的酒壶,去到昭宁身边,摇头笑叹。
“啧,哭包小公主。”
未曾料到,某人即便是醉了、哭了,也对这黑称极为在意。
昭宁猛地抬头,委屈地瘪嘴:“叶卿卿,你又骂我!”
毕竟是被众人宠大的小公主,哪怕是凶人,语气也娇娇软软的,听在耳中,只觉得是羽毛轻轻挠了挠胸口,让人好不心疼。
叶卿卿乐了,先饮上一口佳酿,接着蹲下来,放软声音哄她:“是在夸你呢。”
昭宁醉得有些迷糊,听着只觉得哪里不对劲,皱眉道:“唔……是吗?嗯,叶卿卿,你是不是……是不是在骗我?”
说罢,她悲从心来,哭得更大声:“哇呜呜——谢君回个王八骗我,怎么叶卿卿你个没良心的也骗我啊!呜呜呜……”
叶卿卿笑意更浓,再度摇头。
小公主哦,这都哪跟哪儿的啊!
罢了,送佛送到西。既然谢家郎君还没来,她身为好友,就勉为其难,代为哄哄哭包小公主罢!
于是,叶卿卿朝着昭宁展开双臂,扬眉:“要抱吗?”
小公主抬起泪眼朦胧一双眼,用她那略有些滞后的脑子思索片刻,然后“哇”的一声扑进叶卿卿的怀里。
“要,要抱的!呜呜呜……”
听听,这又娇又软的声音,谁顶得住呀?
叶卿卿扑哧一声笑了,抱着人哄了一会儿。等到昭宁平静一些,她才帮着好友整理一番姿势,让对方能仰躺着,将头枕在自己的大腿处。随后,叶卿卿又轻声唤来外头的静琴,吩咐后者打一盆清水和帕子。
等屋内再次只剩下她们二人,叶卿卿这才打湿干净帕子,为好友拭去脸上狼狈的泪痕。
昭宁觉得脸上舒服许多,愤愤然道:“谢君回就是王八蛋,平时看着一本正经,嘴上跟抹了蜜似的,还说什么……说什么特意为我去学做糕点。”
“结果呢?还不是个靠不住的负心汉?!”
她有些怔怔:“阿耶为我取名为皎,‘皎若云间月’的皎。卿娘,卿娘啊,你记得后头写的什么吗?”
话音未落,小公主被醉意驱使着,话锋一转,悲从心中来:“后头写的是,‘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怎么一心人……一心人这么难寻呢?”1
“呜呜呜,卿娘,你说……你说世上男子,怎么都三心二意的呀!唔,按照我阿娘的说法,是……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叶卿卿性格爽直,内里又不失耐心。她晓得好友这几日过得不舒坦,好不容易有个宣泄情绪的口子,自然不会拦着。
因此,她拿惯了刀剑的手,竭力放轻力道,为好友轻柔地擦拭脸颊,一边还低声哄她:“不怕,不怕……皎皎会寻到一心人的。”
“皎皎值得世上最好的郎君。”
昭宁听着,犹觉心中难受得紧。昏昏沉沉间,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好友温柔又细致的对待。
没有来的,小公主的脑海中忽然冒出个想法。
若是……若是卿娘是卿郎……
这念头一出来,那可真是了不得!就跟在荒草地里点了一把火似的,越想就越放不下。
醉意朦胧的小公主,心随意动,竭力睁开双眼去细细打量好友的长相——
叶卿卿年岁不大,气质和眉眼长相偏英气一些,穿上男子装束,腰间再配上一把上好的快刀,立马就有了风流帅郎君的味儿。因着常年习武,她的身姿如松如柏,时时刻刻都会不由自主地挺拔着。比起行坐不端的五陵少年,叶卿卿就是那天上的云,雪峰尖尖上最干净的积雪!
抛开长相,叶卿卿为人也好,看似轻松恣意、行事无所顾忌,实则始终都心存一杆秤,正直如君子。
而且,叶卿卿对她极好。抛开耶娘和阿兄,卿娘就是对她最好、最耐心的人!
这么一比较,昭宁只觉得心里那把火烧得越发旺,忍不住在脑海中重复方才的想法。
若是……若是卿娘是卿郎……
从前都说,谢君回才是驸马首选,可眼下看着,若是……若是……
而此刻的叶卿卿尚未察觉到好友的异样,因着耳力极佳,依稀听到屋外传来的仓促脚步声以及静琴等人喊人的声音。
叶卿卿明了,这是正主来了。
她笑了笑,刚想扶起躺在她腿上的昭宁,却不承想对方先她一步动作起来。
小公主霸气地捞起一壶酒,咕噜咕噜往口中灌了好几口。有酒液来不及吞咽,顺着唇边流下,她也没有去管,转而豪气地丢开酒壶。
“啪”的一声!酒壶碎了!
而小公主仗着醉意上前,双手捧住叶卿卿的脸颊,一双凤眸直勾勾盯着叶卿卿的双眼,彼此之间的距离拉得极近。
事情发生得突然,叶卿卿难免有些反应不过来:“皎皎?你……”
“嘘——”
话未说完,叶卿卿的双唇就被昭宁用爪子捂住,被迫将所有未尽之语咽回肚子里。
昭宁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卿卿,我有一个极为重要的结论,想说与你听。”
屋外的脚步声越近,但叶卿卿已经没法分神去顾着那边了。
昭宁公主嘿嘿一笑,站直身子,单手叉腰,另一只手牵着叶卿卿的手不放,随后掷地有声地说道:“我只恨,卿娘不是卿郎!”
“若是卿娘为卿郎,本宫才不嫁谢君回!”
与此同时,屋门被人从外打开,露出呆若木鸡的众人,以及接到信件后匆匆赶来的谢琼。
谢琼:“……”
叶卿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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