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节
我当外人看。」
宣怀风说:「就算是外人受了伤,我也不会袖手旁观。」
林奇骏原本欢喜的脸,便有了一丝苦涩,怔了半日,轻声说:「其实你不说这后头一句,又打什么紧?我本就知道自己在你心中不值钱了。现在就算是个外人,恐怕也比我吃香。只是我再怎么不好,好歹认识了这么多年,你当可怜我,也不该这么句句较真。我说一句亲切的话,你非用棒子打回我脸上不可。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样的讨厌?」
宣怀风默默把伤口消了毒,小心地包扎。
林奇骏看他低着头,正好露出天鹅般优雅颀长的项颈,窗外射进来的阳光照耀下,肌肤亮白晶莹,从项颈上延到精致侧脸的美好曲线,宛如肖邦指下婉转迷人的音符。
这美,自己曾是可以举手就触碰的。
现在却成了不可侵犯的禁地。
从前若想抚摸,就像抚摸自己的项颈脸庞,就像取自己碟子里的蜜果,天经地义。而被抚摸的那位,只会欣喜欢乐。
如今若是举起手,重享往日的滋味,自己则要被当成贼了!
林奇骏想到这里,心好像被指头的伤牵着,一阵阵痉挛似的痛。
那痛却又比指头的痛更为剧烈,扯着肝,搅着肠子,恨不得伸手一揽,把面前的人儿紧紧抱了,学一回白雪岚不要脸的强盗行径,但又怕以后宣怀风连朋友的交情都不给他了。
遭人横刀夺爱,明明人在跟前,欲碰而不可碰,欲做而不可做,林奇骏此刻心中的痛苦,非言语可形容,等到手背上蓦地一热,什么东西又热又湿地滴在上面,竟是一滴眼泪。
他这才惊觉自己失态,慌慌张张用未受伤的手在眼上一擦。
宣怀风早发现他怔然掉泪,毕竟是昔日的恋人,心里一阵暗暗作痛,又不好明白地说什么,自己既然已经跟定了白雪岚,再做些不坚定的表态,招惹出林奇骏的希望来,看似温柔,其实更为残忍,只能强笑着打趣林奇骏,「男子汉大丈夫,割了一下手指,就要哭鼻子了?已经包好了,我们过去吧。」
林奇骏也勉强一笑,竖着包得圆圆的指头回到病床前。
白云飞早坐起上身,挨着床头等着。白依青因为林奇骏对她哥哥好,又常常送些好东西给自己,和林奇骏感情挺好,因为关心林奇骏的手,几次想凑过去窗前看看包扎得怎么样,都被白云飞使眼色拦住了,心里只奇怪,怎么林哥哥和这位宣大哥脸色举止都有些不对头,不过她安静腼腆,也就只闷在心里,没有主动问。
看两人过来,白依青问:「林哥哥,手还疼吗?」
林奇骏说:「不疼了。」
白云飞说:「给我瞧瞧。」
林奇骏强颜笑道:「都包好了,有什么可瞧的?」话虽这么说,还是把指头在白云飞眼前晃了晃。
白云飞也笑,说:「为着一口吃的,留这么多血,可不值得。」
林奇骏说:「不正是嘛。」
白依青一直瞅着林奇骏的脸,有几分好奇,问:「林哥哥,你哭过了?眼睛红红的。」
白云飞忙说:「他昨天看护了我一个晚上,人累了,眼睛当然有几条血丝,你今天早上过来的时候难道就没看见?这小丫头,说你粗心,你还不服。」
白依青被哥哥数落了,很有些委屈,刚要张嘴说话,宣怀风自自然然地插进嘴来,问白云飞,「到底医生怎么说呢?你这病,该怎么个治法?」
白云飞说:「我觉得没什么可治的,又没有哪里痛,只是觉得虚弱些。」
林奇骏说:「医生讲是肺部发炎,幸亏送得及时,再晚一点,就不知道会怎么样了。」
白云飞说:「耸人听闻。中医就不这么乱吓唬人,我这病放中医上头看,只要休息几天,调理调理,自然就好了。哪有西医这么大惊小怪。」
白依青读的天主女校,对西医很有好感,听了他的话就不赞成了,插嘴说:「哥,你这句话,真像七八十岁的老头子说的。」
几人便就中医和西医的长短处,颇聊了一会。
后来因为白依青问宣大哥在哪里当副官,又难免扯到海关税收之类的字眼上。
说起最近搜查车船上的夹带品,林奇骏笑了笑,说:「我从朋友处听了个消息来,说很快要更严了,几家大洋行被抽查到的机率都加高,而且为了避免查验人员被贿赂,连哪几日派哪些人上船查,也是要常常变动的。不知道那几家大洋行里,有没有我们大兴洋行?我们船大货多,要真的全船翻查起来,也真够呛。」
宣怀风笃定白雪岚是要修理大兴洋行的,此刻朋友之间聊得和乐融融,林奇骏当面闲话家常般的问起,自己却明知实情也不能直说,很有些内疚。
沉吟片刻,缓缓地说:「名单我也没有看见,不敢乱说。其实海关也不想为难洋行,没了洋行,海关找谁抽那么多税去?我们要抓,只抓不做好事的。大兴洋行只要不做违法的事,自然会平安。」
他自认为掩饰得很好,但林奇骏认识他十几年,和他那分熟悉岂可小觑。
一看宣怀风的眼神不自在,说话声音又比平时低沉,明显是有心事,说话言不由衷。
林奇骏昨晚已经得到消息,白雪岚把几位大老板整治了一顿,割了他们一脖子血,才叫把海关抓起来的几个商家子弟放出来了,况且一早打电话给王老板想问问情况,王老板竟大清早的出门去了,问去了哪里,王老板的管家又支支吾吾。如今看来,王老板根本没出门,只是不知做了什么对不住他的事,或是为了避祸,不敢和他联系罢了。
几下联系起来,再看宣怀风的反应,林奇骏心里大震,顿时知道事情不妥。
他出来经商几年,能在首都做出一番场面,自然有他独到的本事,心里虽然着慌,脸上却一丝也没露出来,随和地点头,还直视着宣怀风的眼睛,温言说:「就是你这话才对。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就算抽检我也不怕,只要海关动作利索点,别耽搁我们生意就好。如果把一大批货扣上十天半个月,那就有些麻烦了。」
宣怀风看他这样坦诚,心里一阵宽慰。
这样一来,就算白雪岚故意抄大兴洋行的货,也不至于把林奇骏弄出什么事故来,最多给他弄点麻烦,教训教训罢了。
宣怀风说:「你也太小看我们海关了,我们效率再低,也不至于十天半月地磨蹭。」
两人相视一笑。
宣怀风又坐了一会,慰抚白云飞两句就告辞了。
他一走,林奇骏便无论如何也坐不住,对白云飞说:「我明天一定再来看你。」
出医院门前坐上自己家的车,沉着脸说:「快,去查特斯先生公馆。」
他那司机被他催促着,一路开得飞沙走石,险些撞了行人。
风一般赶到了一栋很气派的公馆前停下。
林奇骏下了车,匆匆走上台阶,掏了一张名片给迎上来的门房,说:「我是大兴洋行的,姓林,请问安杰尔?查特斯先生在家吗?有些要事,需要和他立即见一见。」
门房接了他的名片一看,是大洋行的少东家,也不敢怠慢,笑着问:「二少爷在的,不过这两天找他的人太多,他见得有些烦了,传出话说,凡是要通传,都先问问是什么事,只和有正经事的人见面。不好意思呐,请问您先生办什么事,他要是问小的,小的也好回话。」
林奇骏有些踌躇,沉吟片刻,咬牙道:「你就和他说,上次见面提的事,我很有兴趣再谈谈。」
第五章
探过了白云飞,宣怀风从高级病房里出来,下楼的时候,始终有点放心不下黄万山,又绕到黄万山的病房里,悄悄推了门,探头往里面看。
屋子里很安静,黄万山躺在床上,看模样是睡过去了。
床边坐着一个女孩子,拖着长辫子,因为侧着身子,只能瞧见小半边脸,应该就是黄万山的妹妹。
这也真是巧。
他两个朋友,刚好住同一家医院,而身边都带着一个亲妹子。
承平也在病房里面,因为无事,正拿着一份报纸看,发现门开了,看见是宣怀风,就把报纸往桌上一放,站起来打算过去。
宣怀风连忙摇摇手,要他不要说话,免得吵醒了病人,做着口型,又轻轻打个看得懂的简单手势。
你照顾着,我先回去了。
承平点点头,表示明白。
宣怀风就把门重新带上,领着宋壬他们走了。
宋壬跟着宣怀风坐在林肯汽车后面,问:「宣副官,该回公馆了吧。」
宣怀风看看表,说:「才两点钟,这么早回去也无事。昨天找不到那位奥德里奇?布朗,我留了话,说今天要再拜访的。先去那里吧。这是正经事,不能耽搁。」
司机便把车开到了绿柳河旁那栋小别墅门前。
他们下去按了电铃,门打开,又是昨天那个老妈子。
一问,那布朗医生竟然又出门去了。
宋壬说:「运气真背。这洋人就是不识礼数,知道我们昨天来过,又留了话,今天怎么又出门?」
瞪着那老妈子一眼,问她,「我们昨天留下的名片,你给了你们洋老爷没有?」
他身上煞气大,老妈子是怕他的,忙点头说:「给了的。」
宋壬指着宣怀风问她,「这一位昨天和你说的话,你也一并说了?」
老妈子点头,「说了的。」
宣怀风见那老妈子怯怯的,反而不忍,笑道:「是我们运气不好,唬她干什么?这是国外有名的医生,公务上很忙也是有的。彼此不认识,要别人闭门在家只管等我们过来,那也太自大了。刘备请诸葛亮,也要三顾茅庐呢。」
宋壬说:「您可别恼,我要驳您这一句了。这洋人能和诸葛亮比吗?诸葛亮可是活神仙。」
宣怀风说:「能救命的就是神仙,布朗医生的本事,能救那些吸毒品的人的命,也算神仙。」
说完,从口袋里掏了一张五块钱,赏给那老妈子,说:「如果医生回来了,请转告他,今天我们又来了,不巧没遇上。我们是诚心求教的,明天再来拜访。」
老妈子得了钱,欢欢喜喜地应了。
两人走转回来,重新上了汽车。
宋壬屁股一挨坐垫,就说:「宣副官,这次您可真要回家了。我们一大早出来,还没和总长打过招呼呢。要是回去晚了,他不骂您,只指着我骂。」
宣怀风好笑道:「这才几点,我办的是他要我办的公务,又不是出去浪荡。他能骂什么?不过你都这样说了,我们就回去吧。这钟点,总长八成还在海关衙门里办公呢。」
不料汽车开回公馆,入门就有听差报告,说总长已经回来了。
宋壬摊着手,对宣怀风说:「您看,让我说对了。您还说八成在衙门里办公,我倒猜他八成是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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