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第 48 章
倏忽的, 周围的场景一变,胡道夏和胡青珊发现自己没有在院子里了。
入目是一片的灰,风吹来野鬼哭嚎的号子, 如雾的黑影在半空中游弋,时不时有诡谲阴邪的笑声传来。
“嘻嘻, 瞧我闻到了什么?活人的味道一来还来了两,不错不错!”
“好香, 好香”
“……吞了他们, 咱们做鬼这般久了,除了穿纸衣, 还没穿过这等人皮衣裳……一定很温暖吧……”
这话一出, 游弋在半空中的黑影顿了顿,随即爆发出更尖锐的呼啸, 阴气森森。
无数的鬼音汇聚成喁喁私语,搅得人心惶惶,心神不宁。
“我的, 是我的……”
“不, 我死得久,我先来……”
“莫急, 咱们一人穿一次, 这人皮坚韧,定能让我们这些死鬼都过过干瘾儿。”
数团黑雾缠绕在一起, 就似在打架一般的争先恐后。
胡道夏和胡青珊瞪大了眼睛,惊恐的看着这诡谲的一幕。
……
黑雾中陡然出现数十只鬼手,上下的胡乱抓动。
只见鬼手青白中带着尸斑,阴气森森,不知道是不是达成了什么共识, 倏忽的,它们一致的朝胡青珊和胡道夏抓去。
那冰冷又诡异的手摸了脸,似有鬼语在耳畔喁喁喃喃,胡青珊终于受不住的捂住了耳朵,崩溃的大叫了起来。
“饶了我,饶了我饶了我吧。”
胡道夏惊惧不已。
忽然的,他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跪在了地上,拼命的磕头。
“玉珠,玉珠,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你说对不起……你绕了我,饶了我,绕了我姐吧。”
旁边,胡青珊也哀哀求道。
“姑娘,你饶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鬼道中,桃三娘的身影缓缓的出现,那些不安分的鬼手好似也知道桃三娘不好惹。
它们僵了僵,随即不甘不愿的缩了回去。
胡道夏却丝毫不敢放松。
他跪在地上,眼睛惊恐的转动,手不自觉的抓紧地上的沙土。
砂砾将指缝间的皮肉磨烂,留下鲜红的血滴。
也因为见了血,原先褪去的鬼物又蠢蠢欲动了,就像是无数只眼睛躲在暗处,贪婪诡谲的觊觎着这边,只等一个疏忽的空档。
胡青珊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
她用双手牢牢的抱着自己,可偏偏这么害怕了,她却还是昏不过去。
心口就像是被一只手掌捏住一般,那手的主人恶意又捉弄人,它时不时的捏一捏,放松,又捏一捏,再放松
如此反复。
惊惧让胡道夏和胡青珊几乎喘不过气来。
……
桃三娘倏忽的一下便到了两人跟前,她蹲着地,狰狞的鬼脸有些发僵的盯着胡道夏,略略歪了歪头。
森森鬼炁伴随着说话,朝人扑面涌来。
“对不起?”
“你一句对不起就想让我放过你们?”
“嗤!”
两人惊惧的盯着桃三娘,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桃三娘的眼睛扫过胡青珊,只见她的身影一闪一灭,不过是眨眼之间,她便蹲在了胡青珊的面前。
凑得极近,鬼音幽幽。
“……物色善良的姑娘?阿姐,看来我桃玉珠,也是你物色的姑娘喽?”
胡青珊拼命的摇头,因为惊惧,她一张脸就像是那河里捞出的活鱼一般。
胡道夏转了头,对着桃三娘拼命磕头。
“饶了我姐,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你的事情她不知道,她金盆洗手了,真的”
“这里是哪里,你放了我们好不好,我下辈子给你做驴做马,欠你的,我做驴做马还给你。”
……
“是哪里?这里是鬼道啊”
桃三娘喟叹了一声,眼睛环顾了下周围。
鬼影幽幢,便是吹来的风都似野鬼哭嚎,他阿姐会怕,曾经的她,也是连走夜路都不敢的姑娘啊。
桃三娘紧紧的盯着胡氏姐弟。
“不过是这么片刻的时间,你们就受不住了?而我,自我死后便在这片天地里了,瞧不得光,感知不到温暖,连肚子都是饿的!”
“以后几十年,我还得待在这里!”
“这一切为什么?都是因为你!因为你们啊!”
桃三娘嘶吼了一声,森森的鬼炁朝胡道夏和胡青珊的面皮涌去,两人脸上当即便沁出了血痕,就连肩上的阳火也跟着晃了晃。
顾昭提着灯笼在旁边。
见到六面绢丝灯的烛光,桃三娘身上的鬼炁敛了敛,神智也清醒了一些。
……
胡道夏还在喃喃,“饶了我,饶了我姐,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桃三娘阴阴的嗤笑一声。
“下辈子?”
“我桃三娘不要下辈子,这辈子的事情这辈子了!”
下一辈子的事情,谁知道又是怎样的。
……
那厢,胡青珊看到顾昭,眼睛一亮,转而朝顾昭扑了过来,哀哀哭道。
“顾小郎,顾小郎救命!你不是更夫吗?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顾昭一个错步让开了。
这一扑,胡青珊正好扑到了桃三娘的脚下。
不用抬眸,看着这红裙衣脚和红鞋,胡青珊瑟瑟发抖个不停。
桃三娘不屑的笑了一声。
顾昭问桃三娘打算如何了结这段孽缘。
桃三娘愤懑,“死?死了债便消了,哪里能这般便宜了他们!”
“我要他们这一辈子,接下来的每一日都活在心惊胆战中,活在我桃三娘的阴影之下。”
“我要他们姐弟一人再也挣脱不了我!”
顾昭:
桃三娘阴沉下脸,“再说了,他还欠我百两的纹银没有还呢。”
胡道夏拼命磕头,“我还,我一定还!我做牛做马赚银子还你。”
“我给你立碑,每日上香逢年过节三牲六斋,大金大银的元宝供奉着你。”
胡青珊跟着连连点头,“是是,我们一定给你立碑供牌,让你永享香火,求求你了,求你饶了我们吧。”
桃三娘恨恨,“这三牲哪里够!”
胡青珊和胡道夏见有了生路,相视一眼,连忙道。
“肯定不会寒酸了您,您放心,五牲五果十一斋,您问一问顾小郎便知了,这规格是我们玉溪镇大户人家供奉神灵才用的宴席。”
桃三娘看向顾昭。
顾昭点了下头,“这事她没有扯谎。”
“五牲为全鸡,全鸭,全鱼,全猪,全羊,五果十一斋倒是没什么规定,什么时节用什么素菜。”
她瞥了一眼殷殷看来的胡青珊,补充道。
“对了,我记得还得搭个糖塔,大金大银的元宝也得搭个元宝塔。”
胡青珊脸僵了僵。
只不过顺口提了下这顾小郎,他怎么又添了个糖塔和元宝塔?
本就不宽裕的家庭,这下更是雪上加霜了。
桃三娘满意了。
最后,在桃三娘的要求下,顾昭捡了块松木,在上头刻上桃玉珠之灵位。
胡道夏和胡青珊立下誓言。
“我胡道夏/我胡青珊,在比立誓,今生今世虔诚供奉桃玉珠,直至债消,如违此誓,人神鬼共弃,天打五雷轰!”
话说完,两人一鬼皆有所感。
这誓约,皇天后土都是承认的!
胡青珊瑟瑟发抖。
顾昭将灵牌递给了胡道夏和胡青珊,这才送他们出了鬼道。
……
鬼道里。
桃三娘青白的手覆在腹部,突然问道。
“道长可是觉得我不争气?为了年节的那一份供奉,就饶过了他们?”
顾昭叹了口气,“毕竟是你和他们的纠葛。”
桃三娘阴沉的脸上倏忽的勾起了一抹笑意,瞧过去诡谲阴森。
“死了多便宜他们,你瞧我,以前阿爹带着我去邻村看戏,夜里回来迟了,我瞧着那风吹过的树梢都害怕,现在呢?道长看我可会怕这些鬼影。”
顾昭:
这一身鬼炁,只有别的鬼怕她的份,她哪里有怕的样子。
桃三娘微微张开口,里头的红舌朝外探了探,就像是灵活又湿腻的长蛇。
她妖娆万分的抚了抚这长舌,桀桀笑道。
“胡郎以前说过,他要和我天长地久。”
“我啊,如今便如了他的愿”
顾昭:
“你开心就成。”
从鬼道出来后,胡道夏和胡青珊跌坐在院子里,两人一脸惊惧,脸上是死里逃生的庆幸。
目光在落在地上的灵牌时,两人俱是打了个颤抖。
胡道夏哭丧着脸,“姐,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玉珠找上我了。”
胡青珊也死死的盯着那灵牌,就像它会突然变成张着大嘴的恶兽一般。
好半晌,她喃喃个不停,那声音就像丢魂了一般,眼神都有些发痴了。
“早就和你说了,摸银就好,摸也银就好……你呢,偏不听,沾人家姑娘家的身子作甚你瞧,这不就遇到了较真又钻牛角的了?”
胡道夏也悔得不行,“姐,我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
第一日日头升起,两人瞧着这明晃晃的日头,只觉得恍然如梦,如迎初生。
胡道夏拆了额上的白布,瞧着上头的骗子一字,狠了狠心又拿刀将它划糊了。
接下来几日很平静,他以为事情过去了。
再又一次入梦后,他醒来的时候,恍然惊觉自己在一艘宝船上。
“谁,是谁!”
胡道夏惊惧着眼睛四处探看。
顾昭从甲板外头走了进来。
她瞧着他额头上沁出血迹的纱布,眼里闪过一抹厌恶。
顾昭:“我就和你说了,他定然会贼性不改!”
谁?这顾小郎和谁说话?
胡道夏一惊,猛地回过了头。
只见他身后正贴着一身红衣的桃玉珠,瞧见他转了过来,桃玉珠贴着他的面皮,长舌勾了勾他的耳朵,吐气如蛇。
“是我啊,胡郎。”
“几日未见,你想我了吗?”
“我可是想你想得心发紧呢。”
胡道夏跌坐在地,崩溃的抱头大叫。
“我都答应供奉你了,为什么还缠着我!”
顾昭看着他,直到他的声音小了下去,这才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
“你们同意供奉她,三娘如此做法就不算缠了,这算你们同意的。”
“她跟着你们,名正言顺!”
“就是就是。”桃三娘抚舌笑了笑,应和了顾昭的话。
长舌倏忽的缩了回去,她的面容褪去可怖模样,虽然还阴森却也有生前的三五分清秀模样。
桃三娘笑眼弯弯:“胡郎莫怕,我陪着你。”
胡道夏一窒。
……
宝船划过樟铃溪的江面,月光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就像水中也有一轮弯月一般。
抬头便是那新月,耳朵里是樟铃溪流水潺潺的声音,如此静谧的夜晚,胡道夏一颗心提得紧紧的。
他看了看桃三娘,又看了看顾昭,最后只敢对上顾昭的眼睛,怯生生的问道。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
顾昭和桃三娘对视了一眼,桃三娘拿帕子捂嘴不语。
顾昭只得开口道。
“自然是去赚银两,你还欠三娘银子呢。”
赚银两?
去哪里赚银两?
胡道夏想问,却又不敢再问,心里像坠着秤砣一样,七上八下又沉甸甸的。
很快,他便知道这一人一鬼将他送到什么地方了。
靖州城石场。
夜里时分,石场静悄悄的,白日里那喧嚣闹耳的采石声停了,唯有空气中比旁的地方味重多粉尘,让人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胡道夏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石场?你要送我来石场?”
顾昭点头,“好好做几年,还清了债,偶尔也能给自己割一刀肉,尝点荤腥之味。”
言下之意,采石的工银,胡道夏是别想沾染上一分了。
胡道夏看自己的手,上头细皮嫩肉的。
他简直不能相信了,这更夫居然狠得下心来,送自己来石场采石?
顾昭将这一幕收到眼里。
暗暗冷哼了一声。
自然狠得下心来,就是这等磋磨人的采石场,才能把胡道夏这等小白脸磋磨成糟老头样。
等他成了那等糙汉的模样,她看他哪里还有脸,去寻那怜惜人的小姐姐。
呸!
还敢说由怜生爱!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
胡道夏想跑,桃三娘的长舌一卷,就将他卷了回来。
她在他耳朵旁,吐气如兰。
“胡郎莫慌,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夜里天热时候,我替胡郎降温,天冷时候,我替胡郎暖床……你以前不是说了嘛,要和我缠缠绵绵过一生的。”
“玉珠心善,定不会让胡郎你夜长苦日短,寂寞难耐。”
说罢,桃三娘的长舌轻佻的卷过胡道夏的脸庞,像粘腻的长蛇。
胡道夏惊恐的夹紧了腿。
该死,这熟悉的感觉!
……
顾昭摇头,她还小呢,听不得这等虎狼之词。
想罢,顾昭走开,将这私人的空间让给了一人一鬼,转身去寻了那采石场的管事。
这采石场是靖州城府衙名下的,里头除了那等牢狱之人,还有一部分是附近来讨生活的百姓。
顾昭下了道迷心符,采石的俞管事便将胡道夏认作是来石场讨生活的百姓,偏生心底又认定不能让这人离开。
办妥事情后,顾昭和桃三娘道别。
桃三娘对顾昭道了个万福,“三娘多谢道长成全。”
顾昭瞧了眼她的肚子,眼下那肚子还不怎么显眼。
“不客气,等这孩子足月份了,你要是有难处,可以来寻我。”
桃三娘眼里盈盈似有血泪。
万般谢意,说出口好似轻飘飘不值一物,她又道了个万福。
“道长放心,再说了,我也不是都在这靖州城待着,我那大姑姐还在玉溪镇呢,我得时不时的回去叨扰一一,免得她忘了还有我这门亲戚。”
顾昭愣了愣,随即知道桃三娘说的是胡青珊。
当下好笑道。
“是是,逢年过节什么的,都得回去走走亲戚,这亲戚啊,都是越走越亲香的。”
顾昭挥别了桃三娘。
俞管事瞧不见桃三娘,他只是觉得有些冷而已,摸了摸手上泛起的鸡皮疙瘩,俞管事懊恼自己出门太急,居然忘记带件薄裳了。
这样一来,对着夜里才来寻工的胡道夏,他脸上也没有了好脸色。
只见他挑剔的打量了几眼胡道夏,看不大上眼模样。
俞管事不解。
怪哉,他到底是怎么收了这个白斩鸡似的小白脸儿,不成不成,明儿他可得多盯着点,这一个月好几两银的工钱呢,可不敢让他划大水喽。
俞管事哼了一声,“走吧,正好地字屋里有张床板空着,啧,真是生瓜蛋子一个,出门讨生活也不知道带铺盖,成吧,左右这几日不冷。”
胡道夏有心不走,奈何身后的桃三娘虎视眈眈,脚步慢一点,那长舌便抽了过来,打在身上生疼生疼的。
……
石场地字屋门口。
俞管事交代道。
“明日上工了少惹事,府衙的要犯也在石场做活,瞧着他们离远一点,你们赚银,他们赎罪,两不相干。”
第一日,石场。
胡道夏拿着凿子和锤子开采石头,烈日当空,没有一会儿便汗流雨下了。
额头上的伤处进了汗水,疼涩得厉害。
忽然,他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当下便抬起了头。
这一看,胡道夏的眼睛就红了,咬牙道。
“安大哥?陈大哥?丁子大哥?”
他眼睛扫过前方那些脚上带着铁球的蜂门安家帮人,恨得不行,半晌才道。
“好好,真是天道好轮回啊!”
安城南瞥了一眼胡道夏,没有说话,不过是几日时间,他的精气神没了,身子也瘦了一些,甚至有些畏畏缩缩的模样。
哪里还有半分蜂门安座子的派头!
陈牧河意味深长,“是啊,,天道好轮回,胡兄弟怎么也来这了?咱们啊,这个叫做好兄弟一个也不落下。”
胡道夏退了退,暗道:不好!
然而迟了,陈牧河举高了手,高喊,“大人,这里有要犯!他以前和我们是一伙儿的!”
衙役听到声音,对视一眼赶紧过来了。
“走,你们都跟着我走一趟!”
陈牧河对胡道夏恶劣的笑了笑。
两人再回来时,胡道夏脚上也带了铁球。
……
不远处,胡道夏昨日临时睡的,地字屋里的几个汉子窃窃私语。
“太好了,本来我还想和管事的说说,看看是换个屋子还是什么,这小兄弟有点渗人啊。”
“是嘞是嘞,你也瞧到动静了?”
“对啊,好渗人啊,他自己躲在被窝里头,一会儿摸摸脖子,一会儿摸摸脸,声音怪怪的一开始我以为他自己在做那档子事,后来我偷偷的瞧了一眼……娘嘞,他脸上那模样可怕着哩。”
声音顿了顿,掷地有声。
“那鬼模样就像见鬼了一样!”
众人瞧着蜂门中的安家帮人,眼里有着同情和庆幸。
太好了,这渗人的小兄弟去他们牢笼里了。
陈牧河心一沉,莫名的有些忐忑。
他这是又做错了什么,沾惹到啥了?
玉溪镇,顾家。
顾昭拎出一个木盆,站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冲屋檐上躺梁脊的卫平彦喊道。
“表哥,我要去河里摘莲蓬和菱角,你去不去。”
卫平彦大猫儿眼往下瞧了一下,考虑都不考虑的拒绝道。
“不去!”
顾昭:“很好玩的,家佑哥和慧心阿姐也去,就用我那大宝船,到时我寻一寻樟铃溪中的鳖兄,让它赶几尾鱼儿来,咱们在船上烧饭吃。”
顾昭顿了顿,又加大了引诱的力度。
“慧心阿姐做烤鱼哦。”
这话一落,只见卫平彦偷偷的吞了吞口水。
顾昭在心里偷笑。
卫平彦:“是上次搂回来的鱼吗?”
想起刚来表弟这里的那几日,除了第一天受到了点惊吓,后来的几日都十分快活。
无他,那一尾尾的鲜鱼,当真是好吃极了。
卫平彦猫眼儿眯了眯,回味起那时的快活,可耻的馋了。
顾昭瞧见有戏,紧接着又道。
“还有菱角哦,到时候咱们还可以采菱角,皮薄肉厚,味甜多汁,只要清水煮一煮就很好吃了,又香又糯。”
卫平彦嗤了一声。
顾昭也不惯着他,拎着木盆又去寻了一双木屐,抬头问道。
“你去不去啊,不去我自己走了。”
灶屋里,顾秋花听到动静走了出来。
她无奈的瞥了一眼卫平彦,转身和顾昭说道。
“顾昭,你别管他,你表哥这性子是越来越独了,他啊,胆子小得很,怕水!你自己玩去吧,别到时候他在船上炸毛了,扫了大家的兴致。”
屋檐上,卫平彦气哼哼的坐了起来,只见他纵身一跃,动作轻巧又灵敏的从上头跳了下来,悄无声息的着地,就像是大猫儿一样。
卫平彦故意从顾秋花面前走了过去,鼻子里还哼了个气儿。
顾秋花气了,柳眉倒竖,插着腰就要过来拎耳朵。
卫平彦脖颈一缩,赶忙往顾昭身后躲。
顾昭张大了手,像母鸡护小鸡一般将卫平彦护住,熟练的打圆场道。
“哎哎,姑妈你别生气,表哥现在就是这样,别气别气,等以后他就不会了。”
顾秋花气短:“哎哟喂,我这哪里是生了个儿子哟。”
“我这生的分明是祖宗啊!”
老杜氏将家里的渔网等物收拢出来,瞧见这一幕,又去屋里翻出了卫平彦的木屐,将一众的家什递给顾昭,乐呵呵的打着圆场道。
“好了好了,难得孩子愿意出门玩,你就别唠叨了。”
老杜氏转而面对卫平彦,笑眯眯道。
“平彦,到了外头要好好照顾表弟,知道没?”
卫平彦挺直胸板,斜睨了顾昭一眼,“自然!”
顾昭:
瞧那模样,可把你能的。
那是奶奶照顾你面子,到底谁照顾谁,这不是一眼就能瞧明白的事嘛!
两人眼神对碰,撞出激烈火花。
片刻后。
顾昭将手中的木盆等物塞到卫平彦手中,笑眯眯道:“表哥,走吧,别等到外头了,你现在就可以照顾照顾表弟了。”
老杜氏:
她一把拍了下顾昭的后背,嗔道。
“顽皮!”
顾昭走在前头,卫平彦捧着杂七杂八的东西走在后头,虽然在猫妖炁的影响下,卫平彦的性子像大猫,但正经时候还是很可靠的。
和老杜氏承诺了照顾表弟,那就真的是贴心又可靠,任劳任怨又乖巧。
把顾昭瞧得稀罕坏了。
顾昭:“一会儿我让八郎给我们赶最新鲜的鱼!”
卫平彦有些羡慕的瞅了顾昭一眼。
“这八郎和你这么要好啊。”
顾昭点头,“自然。”
“一会儿你也可以和八郎好好玩,它最喜欢喝酒了。”
卫平彦暗暗点头,记在心里。
顾昭吩咐:“表哥,你将这些东西先放咱们屋后石坡道那儿,我去喊慧心阿姐。”
“成。”卫平彦点头,手脚利索的朝屋后的石坡那儿走去。
东西放好后,他瞧了瞧波光粼粼的水面,头一次觉得,这水也没什么可怕嘛,里头可是藏着吃不完的鲜鱼呢。
只要他认识了顾小昭口中的八郎
想罢,卫平彦又往回顾家折回。
只见他身姿灵敏的蛰伏,趁着顾秋花没有注意的时候,溜到了厨房,将灶台上那酒瓶子往胸前一藏,猫着腰又跑出去了。
……
王家门口。
顾昭拍了拍门,“阿姐,阿姐,咱们要走了,你好了没呀。”
王慧心从里头拉开了木门,嗔道,“着急什么呀,这日头还早着呢。”
她伸手点了点顾昭的额头,笑眯了一双桃花大眼儿。
“阿姐以前和你说过,心急吃不得热豆腐,你瞧瞧,每日事情都是那么多,你啊,急急忙忙的也是做,慢条斯理的也是做,反正都要忙,你急啥呀!”
“咱们慢点儿来,人还舒坦呢。”
顾昭听皱了一张脸:
歪理!
王慧心俏生生的站在屋檐下,抽空拢了拢脸旁的碎发,笑盈盈道。
“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顾昭一把接过王慧心手中的篮子,讨饶道。
“是是,姐姐别唠叨了。”
“等迟了日头该晒了。”
“逗你的呢。”王慧心帕子捂住唇,笑声如山涧飞过的灵鹊。
屋里,王婆子正在翻晒前段时间买的线面,听到这里,忍不住念叨道。
“好啦,慧心就别逗顾昭了,顾昭啊,你慧心阿姐虽然大了你快四岁,是你阿姐,但那性子还是跟个娃娃一样,爱笑又爱闹,人又娇气,你啊,多担待一点。”
顾昭:“阿婆放心!”
王婆子上了年纪,常年推着个夜香车,手上有劲儿却背有些弯驼。
她早年丧夫又无子,干的是这等脏臭行当,为人却干净,一双眼睛便是到了老了还是极清极正的。
日子虽然过得清苦,但性子却不拧巴,颇为乐呵的一个婆子。
王慧心被她养的极好,便是在这个院子里,也不见一分的赃污,更没有一分的异味。
王慧心自小便知道自己是王婆子捡回来的,祖孙一人相处却极为亲昵。
听到王婆子的话,王慧心也不恼,笑吟吟道。
“哼!这是我阿奶疼我!”
王慧心想进去把剩下的线面摆好,王婆子摆手。
“好啦好啦,就这么一点活了,哪就要你了,刚刚你还将那衣裳洗了晒了,阿奶忙完这些,自己就会去歇着了,你啊,和顾昭他们一起玩,别贪玩水,知道没?”
王慧心:“知道知道,奶奶,我们走了。”
王慧心走后,王婆子直起了腰板,伸手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背脊。
她老迈的眼睛看向大门,视线好似落在很遥远的地方。
翘娘,你的孩子长大了。
她和你一样的漂亮,一样的善良。
想着王慧心那姿容出众的脸,王婆子叹了口气,继续弯腰整理竹盘上的面线团。
她老了真怕护不住这个孩子。
樟铃溪边,顾昭将宝船往江面一扔,原先不过巴掌大的宝船见风就涨,瞬间便成了丈高模样。
顾昭率先爬上了船,卫平彦将东西递了上去,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也爬上了船。
顾昭朝王慧心伸手,“阿姐,我拉你上来。”
王慧心回过神,“噢噢。”
三人上了宝船后,顾昭化炁成风,宝船倏忽一下便出去了,朝这六马街的码头驶去。
顾昭:“咱们还得去接家佑哥,迟了他该恼了。”
……
王慧心在宝船上走了一遭,惊叹道,“这船真大。”
顾昭:“原先会更大一些。”
说完,她便比划了下宝船原来的大小。
半晌,王慧心冲顾昭竖了个大拇指,赞道。
“不错不错,难怪你能在夜里走遍整个玉溪镇,还把十来个更夫的薪酬都赚了。”
“顾小昭,你这一手厉害了啊!”
顾昭嘿嘿笑了一声。
……
很快,三人便接了赵家佑,然后一路朝虾儿岛驶去。
顾昭:“前些日子,我打虾儿岛那儿经过,瞧见那附近的水面上淌着许多菱角,咱们正好去采一些。”
路上,顾昭一行人瞧到元伯的船,苦读许多天的赵家佑兴奋的朝元伯挥了挥手。
元伯摘下斗笠,阳光下露出爽朗的笑容,待看到船上的王慧心时,顿时又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了。
晒得有些发黑的脸红了红,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瞧人。
两船相擦而过。
王慧心又回头一看,倏忽的笑了一下,桃花大眼儿里好似有细碎星光,杏腮微微酡红,也不知道是晒的还是热的。
顾昭听到她小声的嘟囔了一声,“呆子!”
顾昭:
不是吧。
她瞧了瞧王慧心,又转过头去瞧渔船上的元伯。
慧心阿姐和元伯大哥?
就在顾昭狐疑的时候,王慧心伸手轻轻拧了拧顾昭的手,嗔道。
“小孩子操心这么多干嘛,会长不高的!”
顾昭吐槽,“你也没比大我多少呢!”
瞧着王慧心不想提,顾昭便收住了话头。
……
虾儿岛很快就到了。
果然,那儿的水面上长了一片的菱角,大大的绿叶似巴掌一片连着一片,远远看去 ,那片水域就像是长了毯子一般。
几人将船板上的小竹排丢到了水里,直接泛着竹排去采摘菱角草下的菱角。
这个时节的菱角很新鲜,皮薄肉脆,掰开紫色的壳,里头的菱角肉又甜又脆,鲜嫩多汁。
几人很快便将各自的小篮子装满了。
将又一个菱角从草根里掰出,丢到篮子里,卫平彦意兴阑珊。
“表弟,咱们什么时候能吃鱼?”
表弟顾昭:
她瞧了瞧手中的三根清香,香火都要燃烬了,这八郎兄怎么还不来啊!
顾昭头也不回:“马上,马上能吃了!表哥别急,先吃点开胃菜。”
卫平彦瞧着竹排上的自己吃剩的菱角壳,猫儿眼里有委屈。
这开胃菜真是寒酸。
那厢,顾昭心一狠,又燃了两柱香火下去,烟气拢聚,化作两只灵巧白鹤,朝着樟铃溪江畔的江心飞去。
终于,在顾昭的连环夺命十八呼唤中,大鳖姗姗来迟。
“顾道友,何事寻我,这般着急。”
顾昭瞧着大鳖无精打采的模样,大惊,“八郎,你这是被谁欺负了,你你瘦了。”
大鳖昂起头,豆大的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了。
可不是瘦了嘛,再瘦下去,它这背上的壳都得穿不住喽!
“顾道友,八郎这段日子难啊。”
“这樟铃溪里来了条龙,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地方冒出来的土帽儿,它听了几本人间话本,非说那等龙君身边,得有龟丞相才威风!”
大鳖伤心泪流,“我就是被他抓壮丁的龟丞相。”
“它还养了两个娃娃,非说那是它的龙太子”
话本子里说得真真的,那等龙太子,就是难缠!
难怪一个个龟丞相都是白胡子模样。
大鳖目光哀哀的看着顾昭。
“顾道友,八郎这里难受,想哭。”
顾昭的目光落在大鳖胸口,只见它拿右鳍拍心口,直把龟壳拍得嘭嘭作响。
顾昭: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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