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涛是上午下葬的,  从山上下来，王家弄了几桌饭菜招待人。

        吃完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收拾完东西,  黎宵就准备带着江柔她们走，只不过走之前还得将王大志这孩子安排好。

        周建是昨天回来的,  公司临时有事耽误了一下,  所有来得比较晚,  到了后黎宵就让他开车去王涛媳妇娘家看看,  周建也算是经常跟人磨嘴皮子打交道了,  但遇到那家人也没辙，她娘家人一口咬死没见到人,  还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与他们家无关。

        而韩小娟早就跑的没影了，谁也不知道她躲在哪里。

        黎宵也不可能为了这事一直耗在这里，没法子，和周建、朱强商量后，决定三人每年各出一笔钱资助王大志继续学习。

        钱没有给王涛妈,  王涛妈是个拎不清的,  担心她把这些钱直接给了那个小儿子，他们不是做慈善，这些钱也是看在和王涛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上给的。

        虽然后来大家关系远了一些,  但人都死了，那些小矛盾也就无关重要了,  黎宵和周建这次回来也是想看人最后一眼。

        人就是这样,  越长大,  越怀念小时候。

        王大志接过三个叔叔给的钱，听着三个叔叔对自己的嘱咐,  不停点头。

        黎宵声音平静道：“你爸妈都不在了，你就要自己成长起来，这些钱你收好，实在不行就让你朱强叔存到银行里去，每周用多少自己规划清楚。”

        “也别一直沉浸在悲伤中，没有过不去的坎，我小时候不比你好过，我父亲死的时候还没你大，可我现在照样也活得好好的，自己脑子放机灵点，别让人把钱哄了去。还有，我们虽然不在你身边，但如果有事可以随时给我们打电话，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帮你，你朱强叔就在县城，也可以直接过去找他。”

        “你爸和我们一起长大，只要你没走歪路，没有跟人学坏，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帮你。”

        “你要记住，你以后的路都要靠自己走，别人有学坏的资本，因为他们有爸爸妈妈管着，就算走歪了也能拉回来，但你不行，你要是走歪了，没人会管你，所以你要克制自己，要跟好孩子学。”

        旁边周建觉得这话太伤人了，轻轻扯了下黎宵的衣袖，小声喊了一句，“哥。”

        这孩子刚失去爸妈，就说这样的话太难听了。

        王大志已经不是以前的王大志了，在她妈卷走所有的钱跑了后，他就已经长大了，知道自己什么都没有，只能靠自己。

        他用力点头，抬起胳膊擦了擦眼泪，“叔，我知道，谢谢你们。”

        周建叹了口气，想起以前这孩子被他妈教的又凶又坏，没想到王涛死后，倒是变懂事了不少。

        朱强将孩子拉起来，“行了，有事就过来找我，你黎宵叔小时候可比你惨多了，人家现在混的最好，你也别学其他人，就学他，好好读书，他虽然没上大学，但当年每次考试都是全校前三，厉害着呢。”

        王大志一边点头一边用胳膊擦眼泪。

        江柔抱着孩子在院子门口等着，见黎宵出来，也没有多问。

        黎宵跟朱强、周建道别，周建准备现在直接回g省，朱强是去自己店里，黎宵则要在这边待一晚上，明天带着江柔她们去帝都。

        周建让他早点回来，就匆匆招了一辆车走了。

        朱强跟黎宵打了声招呼，也转身快步走了。

        虽然很痛心失去了一起长大的兄弟，但生活还是要继续，他们都是成年人，不可能一直沉湎过去。

        黎宵走向江柔，然后从她怀里抱过熟睡的安安，黎欣跟在旁边，小声道：“我一个人回帝都就行。”

        江柔问起大志那孩子怎么办？“把他一个人放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好？那孩子还是太小了，要不要给他找个监护人？”

        黎宵想都不想就道：“都十岁了还小？自己都照顾不了，那干脆别活了，我当年身上没钱都活了下来，他不行？”

        在她印象中，十岁的孩子三观还没塑造好，很担心这孩子以后上了初中叛逆期没人管出事。

        黎宵倒是在这件事上很坚持，“我又不是他亲爹，什么都要管，管太多恐怕以后还嫌弃我给的太少，这样就很好，他要是上进，以后我会能帮就帮，他要是不上进跟人学坏了，那就随他去。”

        在他看来，自己当年什么都没有，也照样活得好好的，王大志虽然没了爹妈，但却不缺钱花，已经很幸运了。

        想着让黎宵以后经常打电话问问这孩子的成绩，让这孩子知道还是有人关心他的。

        一家四口往家走去，到了家门口时，就看到王婶也匆匆往家跑，她手上拿着不少东西，快速跑进院子里，将东西放下后又往外跑。

        安安已经醒了，看到人后脆生生喊了一声，“王奶奶——”

        王婶正在关门，听到声音往后看了一眼，“哎哟，你们怎么回来了？”

        江柔看到她急切兴奋的样子，忍不住问了一声，“婶子要去哪儿？”

        王婶眼睛都亮了，“你还不知道吧？你婆婆一家闹起来了。”

        看到黎宵也在，脸上笑容稍微收敛了一些，但眼里的热切藏都藏不住，“哎哟，你们说这事闹的？我刚才也是听人说的，好像是何文华发现他媳妇给他戴绿帽子，那孩子不是他的，现在两口子正在家里打架呢。”

        “就在刚刚，何文华从外地回来了，当街把他媳妇拖拽回家了，我手上拎着东西追不上去，就想先送回家来。不过你吴婶子亲眼看到了，说何文华一路骂得可难听了，还说自己当初本来可以在省会重点中学留下来当老师，就因为他媳妇娘家人跑过去闹了一场，什么都没了，这次能发现，也是因为他上次回家越看那孩子越觉得不像自己，然后偷偷拿了头发去做了什么亲子什么定，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反正就是他前几天拿到结果，孩子果然不是他的。”

        “这下好了，何文华可不得发疯，他当初要是没娶妻，现在恐怕早就在省会过上好日子了……我先不跟你们说了，我再去看看。”

        说着着急转身跑了，生怕晚了一步就没看到了。

        江柔也没管黎宵，一把拽过黎欣的手，“走，我们也去看看。”

        黎宵怀中的安安看妈妈把自己忘记了，着急喊道：“妈妈——”

        然后扯爸爸的衣服，让他赶紧跟上去。

        黎宵不是很想去，但闺女急得踹他，也只好跟了上去。

        一路跑到何家，何家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江柔她们到了时都挤不进去，全都是过来看热闹的。

        虽然江柔和黎欣站在外围看不到里面，但是却能听到声音，院子里传来何文华发疯嘶吼的骂声，女人尖叫辱骂，以及孩子的哭声。

        夫妻俩的对骂简直难听的不行，黎宵跟过来后赶紧捂住闺女的耳朵，怕她学坏了去。

        江柔还兴致勃勃的踮起脚尖看，这场夫妻大战一直持续到傍晚都没消停，一开始是何文华占据上风，后来女方家里来人了，好几个堂哥表哥一起过来，又把何文华压在地上揍。

        何文华一边哭一边骂：“我不会放过你们的，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老婆如今已经破罐子破摔了，“离婚想都不要想，老娘就是要赖在你们家一辈子。”

        一直到天黑都没结束，不过大家还要回家做饭吃饭，人陆陆续续散了，江柔怕被何文华看到他们觉得不好，也赶紧拉着黎宵走了。

        不过这场戏她看得很满足，还记得当初何文华是怎么欺负黎宵的，他害别人的时候应该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吧。

        第二天一早，天不亮黎宵和江柔就带着安安、黎欣离开了县城，先乘坐大巴车到市里，然后转火车到隔壁省会城市，再乘坐飞机前往帝都。

        坐上离开县城的大巴车时，黎宵一直朝外面看着，等看不到后面的汽车站时，他才收回视线。

        黎宵抿了抿唇，忍不住道：“年初离开县城时，我就是在刚才那里看到了王涛，毕竟是兄弟一场，当时觉得没必要计较太多，还想着今年年底再回来一趟，到时候和他们一起吃顿饭。”

        可能人年纪越大心越软，黎宵也心软了，他那时候回忆以前的时光，遗憾几个兄弟越走越远，所以想着能好好相处就好好相处吧，以后见面的机会只会更少。就像小时候那样，生气闹矛盾，吃顿饭就和好了。

        只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人突然就没了。

        江柔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黎宵回握住，“其实要说多难过也没有，就是前几天看到人躺在那里难过了一下，现在还好，只是觉得世事变化太快，怕自己做的不够好。”

        说到这里，紧紧握住掌心的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江柔朝他笑了笑，认真安慰道：“你已经做的很好了。”

        她真的觉得黎宵比很多人做的好，他这人就是表面看着冷漠，其实心是真的好，朱强以前那么对他，他嘴上说的厉害，其实人家一请客吃饭，他就过去了，王涛出事，朱强给他打电话，他二话不说就过来帮忙，还有常勇，常勇以前对他不算多好，但常勇出事后就他还跟人来往，时不时救济一下……

        他其实是个很好的人，江柔想起上辈子关于黎宵的资料，他曾经的朋友说起他，嘴里没有一句不好。

        江柔也突然发现，自己其实很难不喜欢他，刚穿越过来时，她喜欢他的外表，后来喜欢他顾家疼爱孩子，再后来是他的能力和处处为她着想，直到现在，江柔觉得应该还要加上一点，那就是他的品行。

        他来自于底层，身上不免有着一些小人物的脾性和习惯，但瑕不掩瑜，他其实还有一颗很真诚宽容的心。

        黎宵不再说话，只是紧紧握住江柔的手。

        飞机到达帝都时，最开心的莫过于安安了，一下飞机就举手要吃烤鸭，要去看□□。

        大概在幼儿园养成了举手的习惯，现在她发表意见时都要把手举高高。

        可爱的不行。

        江柔故意问她有钱吗？

        安安歪了歪头，“你们有钱。”

        黎宵轻笑了一声，“那是我们的钱，又不是你的钱。”

        安安鼓起脸，冲过去打他，“你又欺负人。”

        黎宵往旁边躲，“你这习惯跟谁学的？怎么现在学会了打人？”

        安安哼了一声，背过小身子不理他。

        出了机场招了一辆车直接去黎欣学校附近的一家宾馆，上车后黎宵又去招惹安安，安安生气的瞪他，他还讨人嫌的去拽她辫子，看得江柔都想打他，拍掉他的手没好气道：“我看你就是欠的慌。”

        黎宵摸了摸鼻子，把手缩了回去。

        安安气呼呼的抱住妈妈脖子，“妈妈你多打两下，爸爸讨厌。”

        坐在前面副驾驶上的黎欣看了笑。

        车子最后停在帝都大学附近的宾馆门口，是一家五星级的酒店，定了一间标间，一间大床房。

        黎欣学校还没开学，回去还不太方便，江柔就没让她回去了，这几天跟他们一起在外面玩，以江柔对黎欣性子的了解，她就算在帝都大学上学，平时应该也很少出来玩，可能还没她熟悉。

        黎欣住大床房，江柔黎宵住标间。

        他们定的是豪华标间，里面两张床都很大，安安一进门就开心的扑向床，然后又跑到窗边看外面，嘴里哇个不停，“妈妈这里好高”“妈妈这个好漂亮”……

        江柔先去煮了热水，然后又把自己带来的被单铺上，热水烧好后将卫生间的厕所和拖鞋烫了一遍。

        黎宵看了无语，“哪有那么脏？”

        江柔头也不抬，“你懂什么？”

        怀疑他每次出门都不弄这些，忍不住说了一句，“等会儿我们去外面买水喝，我听说有人住酒店，故意用热水壶煮内裤。”

        果然，黎宵一听到这话，脸色瞬间变了，“你说真的？”

        “我骗你做什么？”

        江柔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似笑非笑，“算了，反正你现在也活得好好的，以后注意点就行。”

        黎宵听了不说话，不过脸色不是很好，一看就是被恶心的不轻。

        江柔心虚的低下头，以前黎宵出差，她忘记说这些事了，主要是这在后世都是常识了，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今天天色有点晚了，加上又是坐车又是坐飞机太累，一家子就没出去玩了，在酒店里吃了饭就回房间睡觉。

        黎宵回到房间故意说，自己今晚要独占一张床，让安安和江柔睡觉。

        安安不懂爸爸的计谋，她今天跟爸爸生气了，这会儿就不想让爸爸顺心，黎宵一说自己独占一张床，她立马吵着自己要睡一张床。

        父女两争辩了很久，最后在江柔的调和下，安安成功独占一张床，小家伙像是打了胜仗一样扬起小下巴，朝爸爸哼了一声，然后自己在吵赢的床上蹦蹦跳跳，可开心了。

        而黎宵故作叹了口气的伤心样子，坐到了另一张床上。

        江柔抹好护肤品后爬上床，没好气踹了他一脚，“戏过了啊，赶紧去洗。”

        黎宵努力压下嘴角的笑，转身去拿衣服进浴室洗澡。

        安安还很开心的跟江柔说：“妈妈，我今天晚上要自己一个人睡。”

        江柔看着她笑嘻嘻的脸庞，好笑道：“行，自己睡。”

        安安嗯了一声，看到妈妈拿着遥控器看电视，忙噔噔噔跑下去爬到她旁边，说想看老鼠和猫猫。

        黎宵从浴室里出来，就看到娘俩抱在一起看电视，故意惊喜说：“咦，今晚我是一个人睡一张床吗？”

        这话一说出来，安安立马着急道：“我的。”

        然后跑到自己床上去，整个人瘫在床上，不让他上来。

        黎宵无奈的摇了摇头，一副很失落的样子，擦着头发坐到江柔旁边去。

        安安得意的笑出声。

        江柔提醒她盖上被子，“开着空调，别着凉了。”

        安安乖乖爬进被窝里。

        看到九点半就关灯睡觉了，安安可能累坏了，刚关灯没多久，旁边床上就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黎宵轻轻下床去看，顺便将她被子盖严实，然后钻回自己的床上抱住江柔。

        低下头亲了亲，还得意凑到江柔耳边道：“睡着了。”

        江柔好笑的推了他一把，“你幼不幼稚？”

        黎宵轻笑一声，“我幼稚什么？不这样我俩能睡一个被窝？”

        将江柔重新抱进怀里，忍不住道：“小家伙越来越不好惹了。”说是这么说，但语气里是藏不住的骄傲。

        在他看来，女孩子凶一点比较好，不容易被人欺负了，他黎宵的女儿，就该有点脾气  。

        江柔想说些什么，就被黎宵低下头直接堵住了嘴，然后两人没羞没躁的在被窝里干起了坏事。

        第二天早上，江柔和黎宵都睡迟了，安安从小就习惯了爸爸妈妈睡懒觉，她也不吵他们，自己爬起来打开电视看动画片，还十分聪明的将声音调低。

        他们一家在帝都玩了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逛了故宫、长城、颐和园、天坛，还吃了很多好吃的，安安更是拍了很多的照片，每张照片上都笑得特别开心。

        有时候晚上做梦都在笑，也不知道梦到什么好玩的。

        第三天的时候，金大友还过来了，带着他们去吃藏在深巷子里的美食，黎宵他们吃的都是大酒店，东西好吃是好吃，但也没有那么太好吃，而且特别贵，不像金大友带他们去吃的，有一种独特的风味。

        玩了一周，最后一天江柔他们送黎欣去学校，顺便逛了帝都大学，安安进去后左看看右看看，嘴里一直哇着，“妈妈，这里好漂亮呀。”

        还天真的发问：“妈妈，你为什么不考这个学校呀？”

        江柔：“……不是妈妈想考就能考上的。”

        旁边黎宵正要打哈欠，听到这话直接笑出声。

        江柔轻瞪了他一眼。

        黎欣笑着给他们介绍，然后带着他们去了自己的宿舍，现在快要开学了，学校里来了很多人。

        逛完黎欣的宿舍，又去看了看金大友的宿舍，金大友是研究生，他的宿舍要好很多，里面还有独立的浴室。

        但他的床铺要乱很多，床铺底下还有一个骷髅架，安安看到后吓得躲在江柔身后。

        黎宵嫌弃的踢了踢他乱扔的鞋子，“行了，没什么好看的，那床单也不知道多久没洗，都变色了。”

        金大友不大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门外黎欣抿着嘴笑。

        从帝都回来，安安和江柔也要开学了，安安是上一年级，江柔是读研一。

        开学那天早上，安安还开心的跟江柔说：“妈妈，我们都是读一年级。”

        江柔笑着回她：“对呀，安安从今天开始就是小学生啦。”

        这一天，黎宵和往后的每天一样，将母女俩先后送去了学校。

        ……

        时间转眼就到了2007年底，这一年的冬天有些过于寒冷了。

        南方这边发生了比较严重的雪灾，过年前夕，江柔和黎宵带着安安给受灾严重地区送去了几卡车的物资，一直忙碌到过前一天，一家三口才从工厂回去过年。

        今年的黎欣没有回来，不过一家人用视频聊天了。

        电话里，黎欣似乎刚从图书馆出来，打着一把伞，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国外的路灯模糊照亮她的脸庞。

        江柔皱眉：“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我听说国外不是很安全。”

        黎欣搓了搓手，“图书馆有空调。”

        不仅国内发生雪灾，国外也是，还有地方断电冻死人的。

        江柔担心道：“赶紧回去，晚上睡觉冷不冷？实在不行多买几床被子。”

        黎欣摇头，“不冷，我买了六个热水袋。”

        江柔：“那就好，今天过年，晚上早点睡。”

        旁边安安插了一句，“小姨新年快乐。”

        黎欣听到了，脸上笑容加深，“安安也新年快乐。”

        也就是这时候，外面传来烟花的声音，而视频的另一头，黎欣身后也响起了烟花，还有人用中文大喊一声“新年快乐”“祖国万岁”。

        也不知道是哪个留学生干的事。

        江柔和黎欣都笑了，觉得虽然隔得远，但一样感受到了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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