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季振峰在巡逻大队，各行各业的人都认识，他有心“讨好”未来的岳母跟大舅哥们，特意找人借了一辆小卡车送赵家人回村。

        “SH130？”

        赵东林是个懂车的，一看这车就知道是松江第一汽车制造厂生产的。

        跟其他国产卡车不同，SH130采用的是另类正时链条，属于轻型车系，载重量两千斤，是非常实用的卡车类型。

        男人骨子里都是爱机械的，赵东林在车前转了一圈，拍了拍车前盖，显露出颇有兴趣的模样。

        “大哥，要不回去您开着试试？”

        季振峰知道赵东林在部队待过，部队里车多，很多当兵的会开车，有的甚至还会开坦克，他看未来大舅哥的表情，知道大舅哥对这辆卡车感兴趣，投其所好，把车钥匙送到赵东林面前。

        赵东林笑着推拒了，拍着季振峰的肩说，“还是你来吧，我坐后头看孩子。”

        但好意嘛，他领了。

        季振峰笑着进了驾驶室，美香带着放放坐副驾驶，原本这副驾驶该是张巧儿坐，可她晕车厉害，是宁愿在外头晒太阳也不愿意进车厢闻着汽油味受罪。

        “这娃看上去挺好，咱美香眼光不错。”

        路上，张巧儿跟儿子儿媳唠嗑。

        尽管季振峰出现的很突然，张巧儿事先并不知道有这个男娃的存在，但刚刚的初见，季振峰用他出众的外在和不卑不亢的谈吐赢取了张巧儿对他良好的第一印象。

        佳慧嗯了一声点头，“看上去是不错，最重要的就是对美香好。”

        如果不是把美香放在心上，是不会大热天来车站接他们，更不会特意借车送他们回村，考虑问题还是周全的。

        张巧儿见儿媳理解她的意思，拍着手笑道，“是，我说的就是这个理。”

        从两个儿子的婚姻里她也看出了一点道理，还是得找他们自己合适的，什么锅就得配什么样的盖子，大一点小一点都不相配，日子过得磕磕绊绊，对谁都不是件好事。

        美香是她最小的孩子，又是个可人疼的小闺女，找不着合适的男娃，张巧儿宁愿美香在身边多留些日子也不能轻易许人。

        卡车进了胜利公社，一路上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大家看到车后坐的是赵家的人，带着满脸的羡慕。

        自从赵家考了四个大学生，已经成了村里独一份，紧跟着全家搬去省城，家里就留赵满柱看家。

        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去趟县城已经是件值得夸耀的事了，赵家可好，直接在省城生活，这属于过的极好见过大世面的人家。

        人对自己达不到的高度会产生一种敬畏感，赵家现在就是这种令众人仰望的高度。别人会羡慕，但不会嫉妒，差距太大，连嫉妒之心都生不出来。

        进村后，路面坑洼，卡车降速缓慢前行，路上遇到村里的相熟的叔叔伯伯，赵东林单手撑着车沿翻身下了车，拿出口袋里事先备好的一个烟给众人散了，大家笑呵呵的接过。

        “呦，牡丹呐。”

        老板姓都抽战斗牌香烟，这烟可以零卖，一分钱一支。

        关于抽烟有个说法，省中华，市牡丹，一般干部前门烟，这三种都不是给老百姓抽的，所以牡丹烟，算是众人见过的最好的烟了。

        赵东林已经戒了烟，以前他是干部，抽烟符合身份，但现在他是学生，佳慧跟他说，没有哪个做学生的比老师还会抽烟的，他买的几包牡丹，也是为了交际应酬用，另外还带了两整条，一条给他爸，一条给岳父。

        车子停在自家院门外已经四点多钟了，东河先下车把孩子们抱下车，跟着开始卸东西，佳慧则搀扶着张巧儿下了车。

        “小伙子，留下来吃顿饭吧。”

        赵满柱也回来了，看到几个孙子孙女满脸的笑意，他当季振峰是司机，还感谢了季振峰几句，让他进屋喝口水，张巧儿把老伴拉到一旁悄声说，“这是美香自个相亲认识的，你看咋样？”

        “啊？”

        赵满柱这才回头仔仔细细看向季振峰。

        他在家里虽然大多时候沉默寡言，但他是个非常疼爱孩子的父亲，尤其是最小的美香，她出生后家里的情况越变越好，算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留在身边二十多年，考上大学，做了中学老师，这样的闺女，在父亲眼里，配得上世界上最好的男人，这种心态下，赵满柱看季振峰的目光中自然带上了挑剔。

        任凭季振峰心理素质再好，在老父亲审视的目光中，他还是忍不住清了清嗓子。

        “伯父好，我是县巡逻大队的，我叫季振峰。”

        模样周正，腰背挺直，面相也是心胸开阔的那种，赵满柱点了点头。

        “恩，你好，不忙着回就进屋坐会儿。”

        这时候也不提喝茶的事情了，反倒没有刚刚客气。

        几个孩子下地就跟村里其他孩子玩去了，佳慧耳提面命一再强调，不能玩水，不能做危险的事，他们应着声就跑远了。

        既然留了季振峰吃饭，佳慧跟美香自然要准备晚饭，她们从菜园里摘了新鲜的蔬菜，黄瓜、茄子、韭菜、莴笋、菜椒、豇豆，满满两菜篮子，还有家里的一只芦花鸡，烧水、宰杀、去毛，剁了块过年时剩的腊肉，开始做饭。

        “你想清楚啦？”

        短短一句话，美香就已经了解了佳慧的意思，她低低的恩了一声。

        “这位季警官挺好的，跟你很般配。”

        美香的性子太静，就该有一个正直又主动的男人来带动她。

        “我一直没问，之前那个同学是怎么回事儿？”

        美香蹲在地上择着菜，佳慧问了这个问题后，她思考了措辞后开口说，“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时我实习的时候遇到他，他对我挺照顾的，当时我也想过他是不是有点儿喜欢我。”

        “那天季老师说要给我介绍对象的时候他也在，季老师还让他劝我，说不能自以为年纪不大就不抓紧找对象，我以为他会帮我说话，把这件事回绝了，谁知道他不仅没帮我说话，还劝我去相亲，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我心想他什么意思，是不是他从头到尾都没喜欢过我，一直都是我自己自作多情？”

        佳慧点头，她也觉得那个姓崔的有问题。

        “那之后呢？姓崔的什么反应？”

        美香叹了口气，“以后我就跟季振峰相亲了，他吧，总去学校找我，崔宗逸还碰到了几次，大家就当普通同事一样相处。”

        以前还经常说说话，现在除了工作已经没什么交流了，肉眼可见的尴尬了起来。

        佳慧为美香感到庆幸，幸亏她没有跟姓崔的在一起，那种男人根本不适合佳慧。

        佳慧性格内向，人又特别善良，像崔宗逸那种“博爱”型的男人会狠狠伤害美香。

        他就是那种对谁都好，对谁都不负责任的男人，喜欢玩暧昧却不会真正负起责任，美香能快速斩断情丝，做出正确的选择，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佳慧表达了这个意思，美香笑着说，“嫂子，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啊，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太委屈了，既然他让我去那我就去看看呗。”

        谁知道还真遇上了合适的。

        “你们这就叫缘分，要不是这样，你们还不一定能遇上呢。”

        乱炖、韭菜炒鸡蛋、莴笋炒腊肉、蘑菇鸡肉，还有一盆番茄蛋汤，主食是面条和玉米饼子。

        “恩，真好吃。”

        “这两样是美香做的，她跟着她嫂子，把做饭的手艺学会了。”

        季振峰点头，“做饭吃挺好，我就爱吃家里的饭菜。”

        说完，对着美香笑了笑。

        吃晚饭，季振峰开车离开，张巧儿感激他送了一程，给他摘了不少蔬菜，还有家里攒的鸡蛋，装了一陶罐，二十来只给了他。

        “谢谢伯母，那我就不客气的收下了。”

        “都是家里的东西，客气啥啊。”

        “那我走了。”

        他把东西放上车，转身挥了挥手，最后看了美香一眼，发动车子离开了。

        “哎，美香也找着对象了。”

        在客厅的时候，季振峰已经主动交代了家里的事，张巧儿对他是越看越满意，心里已经把他当成未来女婿了。

        “这就是美香的缘分，这样挺好，美香在县里教学，嫁到县里正合适。”

        张巧儿点头，“是这个理，不过咱们还是得考察考察，得找人打听打听。”

        “我去找人，刚好有个战友在警局。”

        佳慧对他笑了笑。

        房间好长时间不睡了，把下午洗好的凉席拿进屋铺好，点上艾草晕蚊子，佳慧洗碗澡后，穿着睡衣进了房间，赵东林已经穿着大裤衩躺在床上了，他直接打了盆井水冲的凉。

        “我明天带孩子回娘家，好长时间没见我爸妈了。”

        她边擦着头边跟赵东林说话。

        “恩，我陪你一块儿去。”

        他现在是学生，放假了除了学校的实践课题，有大把的时间陪佳慧做她想做的事，把以前对佳慧的冷落补上。

        佳慧对着镜子擦头发，她今年已经二十六岁，看上去比刚来的时候成熟了一些，但整个人更加自信，更有神采，仿佛一颗珍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芒。

        赵东林躺在床上看着她，心里无限满足，无限平静，就像夏日凉风，秋日暖阳，从心到身，都是最舒适最快意的。

        等佳慧梳好头发坐到床边，就落入了一个结实的臂膀中，两人四目相对，熟悉的眉眼，有着不一样的悸动。

        有人说，结婚一年后丈夫会渐渐对妻子失去兴趣，再美的女人也会失去吸引力，这个定律在赵东林身上显然并不适用，佳慧对他而言，永远有着致命吸引力。

        他细细描绘着佳慧的唇形，紧紧拥抱着她，他是一团火，佳慧则是那解暑良药。

        第二天，晨光熹微，公鸡早已打鸣，厨房里升起袅袅炊烟，佳慧睁开双眼，头顶是熟悉的房梁，她终于想起自己回老家了。

        “小鸡快跑，咯咯咯咯，看谁跑的快。”

        “放放，鸡都被你吓死了，你看它们掉了好多鸡毛。”

        “把这些毛捡起来，让妈妈给我们做毽子踢。”

        “这种鸡毛太软了，要尾巴上的鸡毛才行呢。”

        “那我去摘尾巴上的。”

        “哎，你别去，鸡会咬人呢，你别被它们啄了眼睛。”

        “哼，我才不会呢。”

        窗外是放放跟英宝的对话，佳慧透过纱窗往外看，姐弟两正在院子里霍霍那几只生蛋的母鸡，黑蛋坐在井边背英语单词。

        今天又起晚了，佳慧穿好衣服，简单整理后出了房间。

        “妈妈，你起的真晚啊，太阳都快晒屁股了。”

        “不是妈妈起晚了，是你们起早了，以后上学也要保持这样的好习惯，天天早起知道吗？”

        佳慧摸了摸放放的头发，也摸了摸英宝的小脸蛋，转身进了厨房。

        “嫂子，早饭已经煮好了。”

        一锅米粥，新鲜的玉米棒子，还有毛豆河虾熬的面酱，可香可下饭了。

        “美香现在越来越利索了，可以嫁人了。”

        张巧儿捧着麦秸进了厨房，听到这句话，笑着说，“可不是，女大不中留，也不知道还能留多久。”

        “哎呀，妈，你干嘛总说这些，你要愿意，我还巴不得一辈子留家里陪你呢，做你的贴心小棉袄。”

        “那可算了吧，小棉袄就算了，可不能留成老棉袄。”

        美香自己也听笑了。

        “妈，我吃了饭带几个孩子一起回娘家看看。”

        “行，应该的，你妈也好长时间没见你了。”

        吃了早饭，赵东林跟佳慧一人一辆自行车，带着几个孩子往岳家去了。

        “妈！”

        “姥姥，姥爷！”

        “舅舅，舅妈！”

        一家人刚吃了早饭准备下地，大门吱牙一声推开，几个月没见的女儿女婿带着外孙外孙女来了。

        “哎呦，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啊。”陈桂香快步走过去，满脸惊喜的说，“我昨天还跟你哥嫂子说，让他们去镇上的时候，看看能不能遇到你们村的人，问问你们回来了没有，没想到今天就见着了。”

        她亲昵的拍了拍黑蛋英宝，最后把最小的放放抱进怀里，在他脸上香了一口。

        “我的乖孙哎，可想死姥姥了。”

        放放也嘟着嘴香了姥姥一口，伸出他肉肉的小手抚在陈桂香脸上说，“姥姥，你就算想我也不要死，姥姥要长命百岁。”

        众人哄笑，陈桂香揉着放放的脸蛋稀罕的不得了。

        “我家放放要姥姥长命百岁呢，真是我的乖孙，不忘姥姥疼你惦记你，姥姥跟你说个事儿，下次你爸妈去城里你别跟着去，留家里跟着姥姥一起过好不好？”

        大家都笑看着放放，看他怎么回答，只见放放摇晃着小脑袋拒绝了。

        “不行的，我要跟着爸爸妈妈，他们看不见我也会很想很想我的。”

        “那姥姥想你怎么办呢？”

        放放摸着陈桂香褂子上的纽扣，欢快的回答说，“那没关系，我留张照片给姥姥，姥姥看见照片就不用想我了。”

        几个孩子每年过生日都去照相馆拍张照，今年放放过生日的时候拍了，当时佳慧多洗了几张，说要带回老家也姥姥姥爷，还有大姑看，因为大家都很想念放放，见到照片就不用想了，没想到放放记住了佳慧的话。

        “这孩子机灵的很，来，给大舅妈抱抱，大舅妈给你买糖吃。”

        “黑蛋长高啦？个子窜的真快。”

        “英宝也越变越漂亮了，有城里小姑娘的样儿了。”

        佳慧这才想起自己带来的东西，有给她爸跟哥哥带的牡丹烟，给孩子买的吃的，还有给甜妞的花裙子，给她妈跟嫂子买的凉鞋。

        “呀，这鞋好看，我上次去镇上看人穿了，说咱们这没的卖，我当时还羡慕了好一阵儿。”

        黑色款的镂空皮凉鞋，一双十来块，穿上绝对有面儿，这几双鞋就相当于城里工人一月的工资。

        这些东西花了不少钱，都是用佳慧翻译资料挣的稿费买的，不仅是娘家这，婆家那头她也买了。

        嫂子们收到礼物开心的不得了，佳慧给她们买的鞋码都是准的，还特意让了半寸，这样松些穿在脚上更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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