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晦的天空下，巩俊岩看见楼沿上那张青春的脸已经闭上了眼。

        “小敏！”他大喊一声。

        小敏茫茫然，听见这声音睁开眼，便看见了楼下的巩俊岩。

        “你下来，有事好好说行吗？”

        “你让开，素昧平生，不要被我溅一身血。”小敏冷淡道：“罗大夫让你看住我不要出那个屋，可我已经出了，走出了你的视线范围，这里已经不用你管。”

        “怎么不用我管？罗大夫把你交给我，你就是走到天边，我也得负责任！”

        “谁用你负责任？你是我的谁？”小敏冷着心，坚硬如铁般喝道：“我已经挣扎十八年了，求你让开，别把自己想的很重要，你对我来说，就是个陌生人而已。”

        “我不是你的谁，我就是个路人，是个过客，可我不能走开，因为我是人。你听说过一个故事吗？草木要轮回一万年才能做个动物，一个牲畜要轮回一千年才能做个人，这条命真的就那么不值钱吗？”

        “如果我能想明白这个道理，那我就不会站在这里了。在我心中，只有死和活，没有价值可言。我从生来就是个多余的，我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自己的价值，可越到最后，我越发现，我根本就没有价值。我感谢你在我离魂的时候还能送给一个尸体百合花，可我不需要百合，我这种人，生来就是彼岸花，如果你同情我，那好，我跳下去之后，在没被人看见之前，你就把的摔裂的脑袋、破碎的脸包裹起来，我不想死后还被人指指点点！”

        “可是……”

        “没有可是，你让开。”

        “我不让，因为我没法劝服自己让开，这不是一个人该做的事！”

        小敏握了握拳，心中苦笑，这人怎么是个死心眼？话已经说明白了，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一个痛快的……

        “跳下去！”耳畔的声音低吼道：“这种人，山野莽夫，怎么会理解你的痛苦。他说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可实际，不过是馋你的身子而已……”

        小敏一颤，喃喃道：“人……都是这样吗？”

        “六道轮回，本就是一个骗局，生来就是受苦，尤其是人，嗔、贪、淫、欲，肮脏如布戒，又何必执着？跳下去，恍若真砸中了他，那也是他上辈子欠你的冤孽！”

        这声音向来充满魔性，在很久之前第一次听见的时候，小敏还会独立思索，可到如今，这声音对自己就像是无法免疫的金科玉律……

        “死！”小敏双目圆睁，下了决心，她朝头下几十米的那个男人厉声道：“滚开。我不过就是想随了自己的心愿，你为什么非要阻拦我？不要说什么你于心不忍。没有豺狼之心，你会在意我这么个陌生人？人生来下贱，你这种口是心非之徒，更是令人作呕，让开，我马上九跳了！”

        “呵呵，对，就是这种口气，天生我不爱，岂能豢我入走狗？跳下去吧，结束这该死的宿命！”耳朵里的声音呐喊道。

        巩俊岩站在楼下，听着恶毒的咒骂，忽然有些悲凉，可也变得很坦然。

        “小敏，我知道你的遭遇。其实我何尝不是如此？可我不在乎，没人生来下贱。如果对人好就是一种下贱的话，那我愿意自轻自贱，这没什么。好吧，如果你认为我的话令你作呕的话，那我就更大胆一点，我，巩俊岩，挺喜欢你的，就因为喜欢，所以，我更不希望你死。你明白吗？喜欢！什么是喜欢？你生来人间，就不想知道被人喜欢的感觉吗？”

        小敏看着这个声嘶力竭的人，听着他激动的发颤的话，怎么从没觉得“喜欢”两个字像是热宝宝一样……

        自己不是要死了吗？怎么还会羞涩？怎么还会脸颊发热？

        是啊，喜欢是什么感觉呢？

        “你还在犹豫什么？又要被表象所欺骗吗？”天际之中，那个充满了戾气的声音终于熬不住了，就看见黑云拨开一道缝隙，一个黑影利箭一般落在了楼顶上。

        小敏恍惚感觉袭来了一阵风，自己身边有人，可她四下张望，并没看见任何东西。

        可实际上，那黑色的狗影就悬浮在她的后脊上空。

        “人懂得什么是喜欢？那不过就是肉欲的一种伎俩而已。他想得到你，可得到你之后又会弃之如履，想想吧，你那个抽着烟打着麻将的母亲，何曾不是你这样的年轻姑娘。可后来呢？他嫁给了豺狼，自己也堕落成了恶心的人渣。你要成为她一样的人呢吗？来，跟我做，深呼吸，往前走，只要走一步……”

        “我不要做那样的人，那还不如死！”小敏嘶吼一声，就感觉自己身后有股力量在推着自己前行！

        “你终于现身了！怎么，她要是不跳，你还想把她推下去？”

        就在这时，呼的一下，一个小龙卷从不远处的一个角落里飞旋了上来，然后停泊在了楼顶上，最后竟然幻化成了罗朴的模样！

        “罗大夫？你……”小敏大吃一惊。已经入冥过一次了，她百分百确定，眼前的罗大夫是个鬼魂，而不是那个有血有肉的医生……

        “小敏，你信吗？如果你此刻跳下去，在你离地面尚有几米的时候你就会后悔！可那时候你却不能在逆流而上。”我凛然道。

        小敏摇摇头，坚信无比道：“罗大夫，我不会后悔，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不，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我正色道：“你现在脑子里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出自你的本心。现在，你跟我做，左手五个手指平伸，指尖朝上。无名指和中指弯曲向掌心位置。大拇指、食指和小指各自矗立，成鼎立之势，然后回头，看自己后颈的正上方。”

        “不要跟他做，他这是在蛊惑你。”小敏耳畔的那个声音发出了严厉的警告：“他在摧毁你的决心。他不过是想看你在人间受苦的笑话……”

        小敏紧握双拳，表情痛苦，她不知道自己该听谁的。

        “听你自己内心的，你不是一直想死吗？”那个声音提醒道。

        “小敏，咱们俩也算是在冥间有过命的交情了，我让你相信我一次，不过分吧？照我说的做一边，然后你要死的话，我绝不拦你。”我平静地据理力争。

        小敏咬了咬唇，点点头道：“罗大夫，你是个好人，我照你说的做，不过，等我做完之后，请你不要再阻拦我，我的痛苦你们谁也无法感同身受……”

        “不要听他的！不能听他的！”

        尽管那个声音还在嘶吼，可小敏为了自己能决绝赴死，也不辜负了别人的恩情，还是手作了三清指，压在自己右眼之上，缓缓转过了身……

        “啊……你……你……你是狗？”

        《六指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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