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面无表情，只不过刚刚的愉悦消失殆尽，一双黑瞳望着扶苏深不见底，平静的声音在爆发的边缘，“你是觉得朕不顾大秦，执意起干戈？”

  扶苏本能的想要否认，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他父王充满讽刺的一个问话，“若是朕执意，你要如何反对？以死相谏？留下千古的好名声？”

  攸安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这话可是杀人诛心了，她瞧着扶苏呆愣的模样，只觉得父子俩对对方都挺狠。

  两人都有种平静发疯的感觉，他们站在旁边听的人很害怕啊。

  只不过，哪怕是王翦都没有资格插嘴两人的对话，蒙毅眉间都是对扶苏的担心，陛下这话长公子要如何回答？

  扶苏更是受伤，他反对用兵，但绝无想要踩着父王的名声博美名的意思，父王就是如此想他的吗？

  “噗通”

  扶苏伤感的情绪还在蔓延，然后猝不及防的就感到膝窝被人踢了一脚，若是平常还能躲过，只是刚刚被他父王的话扰乱了心神，更重要的是，动脚的人显然下了大力气。

  攸安确实下了大力气，几乎是跳起来用全力蹬的扶苏，以致于众人看过来时，她正很不帅气的落地，毫无神使的仙气飘飘，看得旁边的屠睢眼神里都是怀疑。

  扶苏不可置信的看着神使，攸安稍微偏开头不去看他控诉的眼神，抢先一步道：“长公子跪下来和陛下好好说。”

  别说扶苏，就是嬴政都没想到这猝不及防的转折，毕竟瞧见长子狼狈的跪在地上，旁边跳起来踹的神使，他唇角紧绷，不知道面前这是在闹什么？

  攸安也不知道她脑子在想什么，反正当时第一想法就是先叫一个人服软，绝对不能两个人顶着干，两相比较，她总不能去踹陛下吧？

  “陛下，现在可以继续问了。”攸安当作没瞧见旁边那些各种情绪的眼神，若无其事，还好心提醒道到进行哪个节点，“陛下和公子是不是要酝酿情绪？刚刚说到的地方是，陛下质问长公子是不是想要表现的正义凛然质问陛下，然后用自己的死给其他人落下话柄，叫陛下成为杀字的暴君。”

  王翦又恢复成老神在在的模样，心里却是松了口气，甚至有些想笑。

  扶苏傻乎乎的跪在那，想要辩驳说他没有神使的那个意思，为什么会上升到如此高度？他不就是反对他父王动兵嘛，为什么被解答到这般地步？

  嬴政心里的那口郁气在看到长子那傻楞的模样，诡异的散去不少，眼神盯着跪在地上茫然的扶苏，“回答神使的问题。”

  扶苏此刻是真的有丝丝委屈，“儿臣没有。”

  他绝对不是这种意思，也明白此刻神使和他父王都是故意的。

  虽然设想的偏激了点，可他如此真的会给父王落下话柄吗？

  攸安此刻显得像是小人一样，还不放过扶苏，“没有什么？那长公子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我记得长公子是在少府做事啊，现在怎么还帮着冯御史干活呢？是有种看到不平之事就要拔刀相助的冲动感吗？”

  扶苏被攸安如此刻薄的逼问都没有恼怒，只是疑惑的看向神使，那眼神看得攸安良心有点过意不去。

  扶苏固执的时候是很叫人想要揍他，但也确实温和又纯良，好似完全没觉得神使会害他，只是想不通为何她要如此，到底是想要告诉他什么？

  嬴政完全没有用武之地，本来对峙的双方直接变换了。

  扶苏眉间都皱得像是个小老头，少府？御史？不平之事？

  他并不是傻，也算不得多迂腐。

  神使是在说他，不该不在其位谋其事吗？还是嫌弃他多管闲事？

  攸安半蹲下来，避开扶苏跪着的方向，这种待遇也就嬴政这个当爹的受得起。

  “长公子，你忘记我之前和你说的话了吗？”攸安很认真的询问。

  扶苏努力回忆，神使和他说过的话很多。

  攸安从站着到蹲着，再到直接往地上不讲究的一坐，旁边的蒙毅看得已经有点受不了，很想把现在邋里邋遢的两小只提起来去洗刷干净。

  “我说的话是有点多啊，我之前就说过，你要是和陛下意见相左，别张嘴就抬杠，因为你是杠不赢陛下的。”攸安完全不顾及另外一位当事人的感受，“就是再反对，也别当面和陛下起冲突，私下和陛下再对着干嘛，武成侯他们还在这，都没个台阶下。”

  王翦：不用提他，他就是个隐形人。

  “而且有个词叫做表里不一。”

  扶苏很想纠正神使的某些用词，但神使完全不给机会。

  “再说，一项决策肯定有正反两面，你别只看到反面啊。”攸安说着说着直接放飞，“你说你啊，和陛下抬杠的时候认不清自己的身份，真把自己当成道德至高的儒士了啊。就是孔夫子也没成为治国的圣人啊，你还真听那一套？当然，我对孔夫子是很尊敬的。”

  扶苏忽略掉神使的姿势，“那扶苏就应该当父王的儿子，不提出任何反对的声音吗？”

  攸安叹气啊，铁头娃是真不知道变通啊，“朝堂之上你是臣，两人私下你是儿。长公子，别胡搅蛮缠啊，你放眼整个大秦的官员，哪个臣有你的胆量？放眼你的兄弟姐妹，谁有你的宠？别一副父王不爱我的倒霉样啊。”

  扶苏想要反驳他没有。

  “还有，我绕了这么久的弯子，其实就是要你看清楚形势，没见着王老将军他们都没得开口吗？哪怕是你真要反对，私下里让陛下把人赶出去以后，直接跪下来抱着陛下的大腿嚎，我保证肯定比你现在要体面。”

  嬴政：“……”

  他一时之间不知道扶苏哪一种方式更好。

  王翦依旧老神在在，好似魂游天外，不知道的还以为直接站着睁开眼睛睡着了。

  扶苏双眼都充斥着被震撼后的茫然，攸安撑着地面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对上嬴政的眼神，“陛下，你还有什么要和长公子说吗？”

  嬴政面色复杂低头看了一眼扶苏，“不用，劳烦神使了。”

  问题不在于扶苏反对此次出兵，而在于扶苏的表现叫他失望。神使有些话还是没直说，扶苏摆不清自己的身份，他不是御史，也不是仗义执言的儒士，他是大秦的长公子，是他在培养的继承人。

  他需要看到的东西不同，哪怕没办法第一时间看清楚，也可以不擅自表达自己的主见，慢慢的去思考。可惜，扶苏两样都没做到。

  嬴政转身将屠睢和王翦父子俩带走，蒙毅搀扶起扶苏，“长公子，回府吧。”

  三人相顾无言的离开，扶苏整个人的眉间就没松开过，陷入死循环般的在思考。

  等到只剩下攸安和扶苏，她实在看不下去，踢了一脚扶苏，“想想陛下为什么要用兵？别告诉是什么好大喜功、喜欢打仗的理由，不然我真抽你。”

  扶苏只觉得此刻的神使真有点不耐烦，若是回答的不满意，下一秒会真抽他。

  他愁着脸，思考半晌，“因为军功爵？”

  攸安就说，他不是傻嘛。

  她松了口气，不再多言，她的任务可不是把扶苏教成合格的继承人，她也没这个本事，“你既然知道陛下的目的，那么，要么你想出办法解决此刻陛下的难题，要么就乖乖闭上嘴。”

  反对可以，前提是拿出解决的办法，否则反对的毫无意义，困境还是摆在那。

  大秦灭六国就是一个巨大的贷款，可现在到期了拿不出来承诺的利益，攻百越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缓冲期。

  只是，历史上的百越之战，嬴政都没料到会赔进去那么多的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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