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五月下旬的湘省，已经说热就热了。

这才一大早，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闷热而无风的山谷，热得像个大蒸笼。

四行团参谋长冷锋骑着一匹浑身漆黑的大洋马，后面跟着一个骑兵班，提着皮鞭，奔走在山间小径，受预10师师长葛有才的邀请赶去黄茶岭检查刚做好的工事。

在第10军麾下3个师长中，葛有才是唯一一个从预10师中提拔起来的，方显绝还在预10师当师长的时候，葛有才是30团的团长，到方显绝被提拔为军长的时候，葛有才成为预10师副师长，到1943年年底，方显绝的挚友预10师师长孙明谨战死，葛有才被提拔为师长。

这次因为薛姓上将玩了手段方显绝去职，预10师反抗的尤为激烈，师长葛有才带头署名，预10师校官以上所有军官联名情愿抵制新任军长到任。

不管是在第10军军内还是第9战区，预10师师长葛有才都是军长方显绝麾下头号心腹爱将。

不然，被方显绝认定的日军主攻的城南方向阵地也不会全部交给预10师，那是绝对的信任，连四行团这种精锐，都没争到这个任务。

但葛有才可不止是靠对长官忠诚或是战时勇猛就能当上预10师师长的，这位满脸络腮胡子长得像个猛张飞一般地猛将可是有着非同一般人的细腻心思。

当回归的方显绝告诉他四行团在衡山脚下搞过一个仿真模拟的防御演练场，其中有许多工事构筑得让自己都为之惊叹，而且后续会提供图纸供各部参考，因地制宜构筑工事。

换一般人，在这种战前诸事繁多之时，顶多就对工事图纸重视些，嘱咐手下人不得忽视友军的帮助，但这位大师长不，他从指挥部一出来，就立刻就亲自带着麾下十几名军官坐着一辆卡车跑去实地考察。

幸好，四行团留下的一部工兵正打算对这座庞大的演练场进行爆破破坏，以免被日军看到，已经埋好了炸药，还没开启爆破，给这位留了两小时实地考察的机会。

葛有才对那些杀人机器般的宽大战壕叹为观止，甚至觉得这就是为衡阳南部丘陵山区量身定制，当天夜间回来后就跑去找忙得焦头烂额的唐大主任，请他找机会去自己预10师阵地上考察指导工作。

一个大师长如此屈尊，唐刀哪能拒绝，但这两天他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过去，只能推荐了冷锋帮他走一遭，并在电话里特意嘱托冷锋：“一切都要实事求是，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有问题一定要指出来，友军可以难堪，但不能因伤亡惨重而难过！”

虽然唐刀是很清楚冷锋个性的，但毕竟葛有才可是中将师长，终究会有些顾忌陆军中将的面子。

黄茶岭，是衡阳着名的古战场之一，原名‘黄巢岭’，唐末黄巢曾率兵10万，乘木筏沿湘江而下，再次安营扎寨屯兵作战，不知什么时候被民间改称其地为‘黄茶岭’。

战争的阴云早已笼罩着这片土地，沿途的村庄早已空无一人，但沿途的山坡上却到处都是一群群光着头、赤着脚、满面黝黑、浑身泥浆的士兵在蠕动。

光着头这事儿，还是新上任的作战处长唐刀所发的第一道军令，要求在衡阳的军民，女性头发剪至齐鬓，男人全部剃成光头。

这倒不是要更好辨认敌我，而是为受伤后考虑，如果头部受创需要手术或者包扎，护士还要花费时间给伤患剃发，战场上救人如救火，那有那么多时间去浪费，不如战前就先准备好。

衡阳军民包括方显绝这个最高指挥官在内，男性全部顶着一颗大光头，而四行团的女兵们包括澹台明月在内，早都是露着耳朵的短发，还不够短的话，自己拿着随身匕首再将其割短就是了，快捷的很。

冷锋对预10师的第一印象就从这些正在劳作的官兵们身上而来，而且印象极佳。

所到之处，从营长往下，连营部官兵在内，每个人都打着赤膊，只穿军裤，在热浪中挥汗如雨地劳作，远远只看到一群黄色的泥人在黄色的泥土里此起彼伏地挥舞着锄头和铁锹，完全分不清谁是长官谁是士兵。

从潭州失陷，衡阳宣布进入战时状态到现在不过3日，预10师的官兵和两万余民夫们就在城南修了超过8里的深壕，仅冷锋要重点观察的预10师30团防御的黄茶岭，就挖了2里多路的深壕。

30团的团长是葛有才当团长时候的三营营长，是个沉稳的中年汉子，既然沉稳了，就难免缺乏变通。

能当上30团团长，或许并不是他比自己另外两个同僚更优秀，而是第三次潭州保卫战时，30团能活下来的不足300人，他是唯一重伤未死的营长。

这位上校团长对冷锋的到来很重视，亲自骑着一匹马陪同军衔比自己还低了一级的冷锋查勘数千人正在热火朝天挖掘的阵地。

冷锋沿着深壕策马而行，边走边看，一开始觉得还成，30团的官兵们和民夫们都很卖力，也有专业的工兵在旁边按图索骥指导他们挖掘，按照这个进度下去，再用五六日就能达到四行团的阵地标准。

而此时的日军前锋距离衡阳还有200多里地，沿途还有部队不断阻击，留给衡阳的时间大约还有七八天，从时间上来说是足够了。

只是越往前走，冷锋的眉头就微微皱了起来，他感觉到了不对劲儿，不是偷懒耍滑深壕挖得不够深，而是，30团的阵地貌似有些太大了。

按常理来说，像30团这样的一个2000人级别的步兵团，防御面大概宽度为1300米左右，只有如此才能保证纵深方向的防御，没有人会傻到将2000人都塞到第一线，左右两翼也得有防御，纵深上也得部署防御，还得留有预备队。

但30团的正面防御面宽度仅是已经完成的都高达千米，按照现在的施工进度，将是2500余米甚至更宽。

一个团如此，那放置于整个预10师呢？

和脸色有些僵硬的上校团长简单交流了一下，冷锋还是立刻通知了唐刀。

唐刀一听，立刻抛下手头上的事儿，带着元宵和3名警卫士兵坐上吉普车就风驰电掣的赶往预10师师部。

葛有才一听自己预10师阵地竟然会有如此的大缺陷，那还不火烧火燎的？当即坐上唐刀的吉普车赶往黄茶岭。

冷锋和30团的上校团长两人站在山岭最高点大眼瞪小眼的互看了还没40分钟，葛有才和唐刀两人就赶到了，可见两人赶路之急。

说起来也是难为这二位了，冷锋话不多，30团的那位话也少，这会儿又觉得阵地安排出了问题，更没心思说话了，两个大男人只能蹲在山岭最高处一根接着一根抽烟。

远远看到两辆吉普车和几匹战马跑过来，两人赶紧从不高的山顶跑下来迎接。

一行人走向山顶，冷锋将手里的望远镜递给葛有才，指着湘桂铁路南边说道：“这里往前两里是我预10师的主阵地，这么大范围的阵地我看一个军都够呛，何况预10师一个师的兵力，很难支撑！”

葛有才诧异的看了冷锋一眼，却是对唐刀推荐来看他预10师阵地的这个小中校涌起一股子钦佩。

一个团级参谋长，在一个中将师长面前，竟然就做出对军、师级阵地不足以支撑的评价，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关键是，这个问题他已经和衡阳战区参谋长赵子立先反应过，只是赵子立认为衡阳先前有国防工事，如果不用实在太过浪费，而且留给他们的时间也就七八天，重新再挖掘阵地实在是太冒险，不如依托原有工事添加唐刀提供的一些野战工事做补充。

赵子立拥有着不俗的指挥水准，只是他的位置和葛有才有所不同，他做为方显绝的副手，必须也只能站在整个衡阳防御战的高度来全盘考虑问题，自然是希望能够将更有效的物资提供给更需要的地方，其他地方自然是能省一点就省一点。

葛有才看着的确是个猛张飞，当团长的时候就端着机枪带领士兵冲锋，但这个张飞也属于粗中有细型，他知道光凭自己说服不了赵子立，直接去找军长恐怕让赵子立会不高兴，于是就把主意打到了唐刀这个作战处长头上，只要唐刀说话，那赵子立这个参谋长也得重新考虑阵地部署问题。

他原本想着是等唐刀亲自看了发现问题，谁知道唐刀的一个麾下就已经有如此敏茹眼光甚至还有这个胆量当着他这个中将师长说出来。

这莫非就是传说中的‘强将手下无弱兵’？

“葛长官您看，湘桂铁路以南是一片开阔的水稻田，再往前一里路是一片山坡，这里是黄茶岭、欧家町、托里坑，也就是原来划定的主阵地。

我HY市区并不大，东西宽不过3里，南北长4里，除东面湘江无须太多兵力，其他三个防御面加起来合计11里，考虑预备队，至少需要8个团的兵力，而现在我衡阳之军总共不过8个团，警备团还没有任何野战经验，总不能把所有部队都派出城外先和日寇野战再收回城内防御。

想法虽好，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没有哪一位指挥官可以保证完好撤回城池。而且城内工事和防御区域也都需要守军花一定时间熟悉，否则两军巷战时，都是两眼一抹黑的瞎子，这地利的优势我们不是主动放弃了？

另外，现在主阵地远远超出了市区范围，最远往湘桂铁路以南延伸了将近2里，这相当于把城防面积扩大了两倍，所需兵力更须相应增加两倍，这防守面实在是太宽太大了。

部队和阵地之间的关系就像人穿衣服，最重要的是合身，太大太小都不合适，这个道理当年拿破仑就说过。”冷锋一席话更是让在场的预10师将校们对他刮目相看。

这个冷参谋长，不仅有胆量更有眼光和水平，这一席话说下来，把预10师目前的问题剖析的那叫一个明白。

“那冷参谋长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做？”葛有才咧开大嘴，看了一眼唐刀，笑眯眯地问道。

“我个人建议要将城南的阵地适当收缩，不贪多求大，但求坚固牢靠，就像两人对战一般，先得捏紧拳头打出去才有力。”冷锋也同样看了一眼示意他不用有所保留的唐刀，自信说道。

唐刀在抵达预10师师部后一看粗大汉早就等着你来的模样，就知道自己恐怕是被这位模样看着很糙的陆军中将给‘利用’了。这位不想招惹负责整个衡阳战区阵地规划的参谋长赵子立，而想让自己发话。

不过唐刀并不反感这样的‘利用’，如果发现问题藏着掖着，对即将爆发的大战毫无作用，甚至有可能被日军所利用，那才叫糟糕透顶。

唐刀来之前也拿上了衡阳之前的城防规划图，也发现衡阳之前的城防规划图隐藏的几个问题。

过去的衡阳是按照军事要塞来打造的，也投入过不少人力物力，光是1943年，就投入民夫2万多人，历时一个月对城内外工事进行挖掘和修缮。

但最大的问题是，所有的防御阵地规划都是基于3个步兵军来设计的，在城南的山地里做了一堆的高垒和深沟，看着很唬人，可现如今全部守军加一起也不过一个步兵军的兵力，着实支撑部了如此庞大的阵地。

阵地正面过于宽达而兵力分布太散的话，容易造成阵地松垮，一旦被打出缺口，整片正面阵地都很容易被全部拖垮。

毕竟，不是所有步兵团都有四行团那样强悍的连续火力，哪怕一个营守住1500米正面阵地，都能保证阵地上没有火力间隙。

但那，是需要大量冲锋枪或是半自动步枪来完成的火力部署。

其次，原来的阵地都是单打独斗，彼此缺乏联系，无法形成交叉火力旺，起不到相互支撑的作用。

有些地堡太过于注重视界和射界宽广，反忽视了隐蔽性，很多射孔直接面对敌方，而日军却装备这大量的直瞄炮，一味与敌对攻，只会白白造成伤亡。

而且站在山顶审视部分已经做好的阵地，会发现主阵地山坡平缓，树木稀少，许多工事都光秃秃地暴露在外面，只有一点点稀稀拉拉的灌木可以隐蔽，如果部队在敌前进行调动或是弹药补充、伤兵后撤，甚至炊事兵三餐往返，都会暴露在日军的炮火之下，的确不是很理想的阵地。

“我同意收缩阵地，等会儿我回去就会把这个情况向方长官和赵长官两人汇报！”唐刀一锤定音。

“我建议哈，放弃先前湘桂铁路之前的所有阵地，全面收缩到湘桂铁路以北，沿湘桂铁路重新构筑主阵地，这一带有五桂岭，枫树山，张家山，天马山等山地，适合做主阵地。”葛有才突然再度开口说道。

湘桂铁路沿着衡阳城南从东向西穿过，火车西站位于中间位置，铁路以南是开阔的稻田，往北则是延绵起伏的山体，这一带山体密集，同时山体坡陡树密，山间水塘多，隐蔽性好，不容易受敌人炮火威胁，的确是易守难攻的好地方。

冷锋冷峻的脸上露出诧异，这也是他想提的建议，没成想这位陆军中将和他想的几乎一模一样。

“葛师长真是费心了，这一带地形我看葛师长至少跑了不下十遍了吧！”唐刀一脸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位明明有着糙汉的脸却浑身上下长满了八百个心眼子的男人。

“嘿嘿！还是唐主任了解我，没有实地考察，哪能随便说这些，那不是信口胡扯嘛！”葛有才被唐刀这模样搞得也是忍不住老脸一红，但很快就镇定自若。

谁让你唐大团长有能力还交游广阔呢！这事儿还就得你去说。和唐刀见过几面也算是有点交情的老葛这会儿玩的就是‘你强你背锅’的心态。

“行啊！可以按葛师长你的建议重新部署阵地，不过嘛！我个人还略微有一点不成熟的意见，不知葛师长愿不愿意听一下。”唐刀眉头一掀说道。

“唐主任你说。”葛有才微微一愣。

“我觉得啊！黄茶岭这里贵军已经赶工三日，而且还有原国防工事，如果就此废弃，也实在可惜，不如将此地做为预10师主阵地前沿的一根钉子，日军想进攻预10师主阵地，这根钉子他们无论拔还是不拔，都能让他们肉疼。”唐刀微笑着说道。

“这......”葛有才和预10师一众将校们一愣。

刚刚冷锋已经说得很清楚黄茶岭阵地的弊端了，怎么已经同意全面收缩主阵地的唐刀又和这片地方较上劲了？

一个团防守都嫌兵上，那至少得4个步兵营或更多兵力且不说了，关键是这片阵地就在主阵地之前的900米处，真的是如同唐刀所说的，那就是一根钉子，日军在向主阵地发起进攻之前，怎么可能不先拔除掉这颗随时都能刺进肉里的钉子？

那待在这里的两三千号人不得是死定了啊！谁愿意来这种纯粹只为消耗的阵地上防御？

“黄茶岭，就交给我四行团的一营来防守就是！我四行团一营900弟兄到时就在葛师长您的麾下作战，还请葛师长多加照拂。”唐刀下一句话更是让一众将校门集体呆在当场。

唐大主任的脑子不会进水了吧！让自己的尖刀营来这个必死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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