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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五章 钱串子李守汉(下)


  崇祯看再不制止,朝廷就有彻底变成菜市场的危险,便传旨让太监去制止群臣的争吵,费了好大力气,朝廷才安静下来。崇祯等大家都安静下来说:“诸位爱卿所言皆有道理,然当下要务,还是先内驱阿巴泰,外除皇太极。至于宁远伯所言之事,朕以为甚好,不过大敌当前,暂不考虑,等宁远伯耀武沈阳之日,京师献俘阙下之时,再议不迟。眼下,诸位爱卿还是当先为辽东之事献计献策才对。”

  李守汉见皇帝有意拖延,就说:“陛下,官绅一体纳粮涉及极多,一时难以推行,但是天津与登莱两处海关,为筹措军饷之要务,当立刻推行。二五减租也是便利小民的善举,纵然不能立刻推行,也当昭告天下,逐步推广减租减息。”

  这便是了!

  在殿内的众位大臣顿时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所谓的从长计议便是不议了,不议了便是不推行了。以眼下大明朝廷这种组织形式,正是被无数精英推崇了无数遍的协调性政府结构,小政府大社会,朝廷手中哪里有什么可以推行制度的资源?若是有这样的资源,也不会有如左良玉贺人龙一般的骄兵悍将们了。

  接下来,大家的注意力便迅速的转移到了就如何建立天津、登莱两处海关之事进行热烈的讨论。

  照始作俑者宁远伯李守汉的意思,这登莱的海关和天津的海关,也不必另行组建,便将眼下在天津泥沽一带驻扎的专司接收南中所运来钱粮的提督南漕太监衙门改个名字,换个关防,然后一分为二,一驻扎天津,一驻扎登莱便是。

  这一建议,比起方才的财税制度献策还要令在场众人情绪激动。

  低眉顺眼站在大殿周围各个阴暗角落的太监们,无不是眼里露出喜色,有那胆子大的,甚至偷眼去望站在崇祯皇帝身后的两位老祖宗。此时王德化与王承恩二位也是强自镇定,内心却是激动无比。

  将现在的提督南漕太监改成海关,无疑是将海关也纳入了所谓二十四衙门的势力范围,两处海关的设立,无疑可以将北方数省的出海贸易掌控起来,一手捏住了商人们的命脉?

  有了海关便可以名正言顺的调动水师,甚至请宁远伯麾下水师往来游击巡哨,与宁远伯和南京诸位勋贵一道设立的江海联防协议可以南北遥相呼应,这样一来,整个大明的繁华富庶之区无形之中便都在掌控之中。

  源源不断的银元就会如潮水一般流淌进皇上的内府之中,大河有水小河满,皇上的府库有那装不下的银元,咱们这些做奴婢的帮忙收拾一点也是应该的。

  这几年,和南粤军打交道,太监们的眼界可谓是大开特开,原来外面的世界是这样的精彩,怪不得当年的三宝公以年迈古稀之年宁可葬身海底也要出海下西洋!不说别的,就看人家回来之后到处捐资修建庙宇的那个手笔就知道了。

  可是,这海关的重要性既然下面没有了的太监们能够想到,那些饱读圣贤经书的大人们如何想不到?

  “陛下!臣有本章!”

  “陛下,臣有话要说!”

  不约而同的,两个人从文官队伍的后面站了出来。

  一个是在不久前倒薛(国观)的风潮中反戈一击,从吏部尚书李日宣麾下通过如今的内阁首辅周延儒的门客董廷献投到周阁老旗下的吏部文选司郎中吴昌时。

  另一个则是户科给事中浙江余姚人熊汝霖。

  熊汝霖倒也罢了,除了守汉鉴于他在福建同安知县任上也曾率兵渡海,在厦门同荷兰人打过仗并且取得了胜利的事迹上,算得和自己是同仇敌忾的战友,故而很友好的朝这位熊给事中点点头。

  而另一位吴昌时,却是鼻孔朝天,看也不看李守汉一眼,令守汉心中大为不快。他却不知,因为吴昌时的倒戈,让周延儒迅速的掌握了许多薛国观贪污纳贿的事实,让朝中风波大起,吏部尚书李日宣、户部尚书李待问引咎辞职,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华、御史施邦耀、刑部侍郎孟兆祥诸人被贬,此外还有数十个官员倒台受责,或夺俸,或杖责,或坐徒,或革职闲住等。

  如此大变,只有崇祯二年诏定逆案可以比拟,朝中格局为之大变。

  不但朝中,宫中,也有一番清洗。

  依收受贿赂,传播谣言,杀人灭口等罪名,司礼监大太监王裕民被贬往凤阳,东厂太监齐本正、郑之惠等人被赐死。

  王裕民被贬,还牵涉出监军太监刘元斌,有御史弹劾刘元斌纵军淫掠,帝怒,召锦衣卫逮其入京。

  数日间朝中一连串变故,看得京师上下人等眼花缭乱,待众人回过神来,有心人忽然发现,此中朝中变乱,最大的收获,竟是内阁首辅周延儒。

  吴昌时的反戈一击,让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还有大批朝臣去职免职,而二部尚书职务,非呼声极高的郑三俊、倪元璐二人不可。

  这二人都是东林党,早在复出前,周延儒已经答应东林党各员,会将郑三俊、倪元璐等人抬进阁部,果然,他这个承诺就要实现了。

  有如此大功于周延儒,吴昌时在朝中的气焰便可想而知了。

  但是熊汝霖的权力气势却也未曾与他稍有逊色。

  一来,户科给事中的权力,所谓的六科给事中,掌管的便是六部的文件奏疏上奏与下发。由于给事中分掌六部,故称六科给事中。

  六科的掌印长官都给事中不过是正七品,下有左右给事中为从七品,另还有给事中(从七品)若干,六科的品级不过七品,各科人数也不尽相同,但六科的权力却非常大。

  “封驳”:即是辅助皇帝处理奏章,“科抄”,“科参”:即是稽察六部事务,“注销”:注销是指圣旨与奏章每日归附科籍,每五日一送内阁备案,执行机关在指定时限内奉旨处理政务,由六科核查后五日一注销。

  熊汝霖这位户科给事中,顾名思议,掌管的便是与户部开支等事有关。莫要小看他这个七品官,若是倒退些年便是户部尚书和各总督、总理、总统之类的人物见了他也要低声下气的好言攀谈,更不要说那些总兵之类的人物。

  熊汝霖的声望,倒不是因为这个曾经威风八面的职务,而是因为他弹劾被称为奸臣的杨嗣昌所起。

  “杨嗣昌未罪,卢象升未褒,殊挫忠义气。至为嗣昌画策练饷、驱中原万姓为盗者,原任给事中沈迅也。为嗣昌运筹、以三千人驻襄阳、城破辄走者,监纪主事余爵也。为嗣昌援引、遭襄籓之陷、重赂陈新甲、嫁祸郧抚袁继咸者,今解任侯代之宋一鹤也。皆误国之臣,宜罪。”

  听听,从杨嗣昌到宋一鹤炮口所向之处,无不是血肉模糊。

  如今这两个人竟然一起跳了出来有话要说,却是令人颇为吃惊。

  在朝臣和崇祯、王承恩等人看来,吴昌时属于那种唯利是图之人,只要是有利可图,那就是有奶就是娘,但是此人眼下气焰正盛,却是不可不正视。而熊汝霖此人,则是让大家认为是个颇为迂阔的老夫子,眼里只有圣人之说,不懂得权衡变通之道。

  今天这二位一起跳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

  “陛下,我大明自设立钞关以来,便是为了疏通钞法,以钞纸交税,由商居货不税。由是于京省商贾凑集地市镇店肆门摊税课……悉令纳钞。前后所设十三所钞关,皆隶属于户部,以税收用于支付各处征讨军饷犒赏之用。设置钞关旨在征收船税,临清、杭州两关也兼收货税。由各差御史及户部主事监收。船税以载运商货之船户为征课对象。初期按运送路程之远近和船舶大小长阔不同分等称船料,估料定税。”

  作为执掌户部相关文件的审批颁布权力业务的户科给事中,熊汝霖说起钞关的相关典章来如反掌观纹一般,将钞关之事娓娓道来。

  “宣德时,设关地区以北运河沿线水路要冲为主,包括漷县关(正统十一年移至河西务)、临清关、济宁关、徐州关、淮安关、扬州关(在今江苏江都县)、上新河关(在今南京)。景泰、成化年间,又在长江、淮水和江南运河沿线设置金沙洲关(在今湖北武昌西南)、九江关、正阳关(在今安徽寿县)、浒墅关(又名苏州关,在今苏州浒关镇)、北新关(在今浙江杭州)。钞关几经裁革,万历六年,尚存河西务、临清、九江、浒墅、淮安、扬州、杭州七关;陛下登基后,又在芜湖设立钞关。”

  “如今宁远伯所奏,无非是在天津、登莱两处再设两处钞关,因其主要收取过往进出海船之税银,故而名为海关。但万变不离其宗,如何以往之钞关皆归于户部,如今新设之海关却要归内监所管辖?宁远伯此举,竟有意要将陛下陷一个贪财好货之名的险地!臣,弹劾宁远伯!”

  “臣,吴昌时亦有此意!”

  “臣附议!”

  “臣附议!”

  一时间皇极殿内立刻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群臣争先恐后的跳出来附和熊汝霖的弹劾之举,有那在殿外的翰林,更是急不可耐的找来笔墨开始在殿外广场上开始草拟弹劾宁远伯的奏疏。

  转眼间,宁远伯李守汉便从大英雄大救星变成了过街老鼠,属于人人得而诛之的那种乱臣贼子。

  “陛下,臣有话要说!”

  一个声音在一片口诛笔伐声中显得极为不和谐。

  “臣想请问列位同僚,方才口口声声所说各处钞关,不知各处钞关历年税收额度多少?可曾收缴入库?”

  “臣虽不才,却也曾留心过历年来的各种典籍公文存档。成化十六年,各钞关岁收钞两千四百万贯,当银十二万两。嘉靖至万历初,岁收银大体维持在二十三万两左右。神宗显皇帝加意整顿,又有江陵相公所遗留之考成制度,各处钞关税收大幅度上升,至二十五年上升为三十三万五千五百两。天启元年又猛增至五十二万两,是万历二十五年前的两倍。”

  “陛下登基之初,江南各处可收缴茶税达六十万两,如今茶税多少?崇祯十年,仅浙江一省茶税就从万历、天启年间地二十万两白银降低到每年十二两白银!十二两!尔等说,这许多的茶税都到了哪里去了?如今各处钞关上每年可以收缴入库税银多少?若是有这六十万两茶税和五十万两钞关船税在,陛下,何惧内地流寇和辽东建奴?”

  那声音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听得守汉也是有些心惊肉跳,若是说起很多大明朝的税收,比如说盐税,偷漏流失的很大一部分,便是他大肆向内地批发走私精盐所致。不过,如今站立在朝堂上的衮衮诸公又有哪位敢于站出来拍着胸脯说,我和盐税没有关系?

  按明代的纲盐制规定,持有盐引的商人按地区分为10个纲,每纲盐引为20万引,每引折盐300斤,或银六钱四厘,称为“窝本”,另税银三两,公使(运输)银三两。每年盐产量是6亿斤,当时一斤折合现在596克,总量相当于现在的6.72亿斤,而洪武、万历时期的官方统计,人口为6000万,可是盐税收入是多少呢?。

  按照纲盐制的规定明朝朝庭的盐税收入每引得银6两6钱4分,应得白银1328万两白银!但实际上最多时只有250万两白银,盐税大量流失。而且这个数目恰好是臭名昭彰的大太监九千岁魏忠贤把持朝政,大力打击迫害公正贤明的东林党人之时。

  关于各项税收之事,众人都是心怀鬼胎。一时却也顾不得细细追究这些,只管循声望去,有人已经开始准备唾骂这个唯利是图的阉党分子。不过,当人们锁定了那人时,在场的大多数人却也是无可奈何。

  那人是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陈演。

  朝野之间对于陈演此人的评价并不高,认为他才质平庸且为人刻薄。历史书上对他也是没有留下什么好的评价,比如说为官期间大肆排除异己,公报私仇等等。

  不过,他有一个特长,那就是善于勾结内臣,揣测上意。他的这个礼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便是在和内监们处的极为友好的产物。尝到了甜头的陈演,更是要和太监们搞好关系了。所以,在朝中众多东林君子的情形之下,他被视为阉党。

  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对于皇帝今日朝会的目的大体有个了解。

  从万历天子兴海贸以来,海关税一直是大明财政一大支柱,也是内币的重要来源,到了万历四十年地时候,万历天子每年能得到四百万两白银地海税。从崇祯元年以恢复禁海令的名义停收海关税后,内库就再也不能从日益繁荣的国家海贸中得到一两的银子了——但是,这个禁海令并不意味着没有人从中得到银子了,银子都流失到了各大海商的银库当中去了。

  如今,皇上为了辽东和内地的军情,少不得也顾不得脸面了,但是,也就是因为军情紧急,皇帝才把这笔银子看得如此之重。而户部众人是个什么德行,满朝文武和皇帝太监哪个不清楚?

  如果户部官员靠得住的话,那么神宗显皇帝和前朝的魏公公也不会派遣大批的太监到各地区去监督收税了。眼下的国库也不会空旷的可以让三千营在里面操练了。

  陈演很清楚,如今的大明财政运行除了不断的在中原各地的种田人头上盘剥之外,将一波又一波的农民变成流民,将流民变成流寇。之所以还能勉强支撑下去而且有了一点回黄转绿的兆头,完全是因为宁远伯。

  所谓的海关,其实便是宁远伯治下的商社大举向内地输入各种货色,宁远伯又不愿意吃相太过于难看,故而留下一个口子上缴关税罢了。

  “陛下,臣以为,宁远伯公忠体国,多年来每年上供内府钱粮以数十万计,且又颇善理财经济之道。关于钞关抑或是海关从属之事,我等不妨请教一下宁远伯。”

  陈演的话不亚于一记大棒子,打得在场众臣,特别是刚才群情汹汹要集体联名弹劾李守汉的那群人头晕转向眼冒金星。

  你们居然想要弹劾宁远伯,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们忘记了,如今朝廷、宫廷的钱粮是从何而来,忘记了如今京师的粮米是如何解决的?忘记了此刻宫城外面便有千余名宁远伯的忠心护卫在?尔等弹劾于他,皇帝只要没有想把大明朝廷彻底完蛋,便不会准奏。

  退一万步说,便是皇帝当真和他的姓氏一样,成了猪头,面对着弹劾,宁远伯一怒南下,又有哪个人敢去拦阻宁远伯?到那时朝纲国事大坏,尔等这群腐儒又该如何?

  只怕宁远伯兵临城下之时,你们连哭都找不到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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