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相识到现在，他印象中的叶寻，就没为什么事情急过。

  那永远淡定的超然姿态，已经深深烙印在他脑海里。

  纵然天下棋局改变，天骄并起，强者辈出。

  可作为古老的九王之一，本该成为历史的叶寻，却始终活跃在人们看见或者看不见的某处，为自己的目标仰忙碌奔波。

  他一生只培养过两个弟子，两个弟子全都姓沈，一个已经死在了荒古战场。

  至于另一个，如今同样在面临被天道诛杀的威胁。

  叶寻回过头，看到如做错事的小孩子一般的沈默，那早已麻木不仁的心，再次被深深刺痛。

  他痛苦的脸上，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还行，师父替你扛了！”

  这是他第一次，当着沈默的面以师父自居。

  沈默没有逃，他知道，自己只要被天道锁定，无论逃到天涯海角，都躲不开这一剑。

  换言之，他必死！

  正前方，叶寻单薄的身影挡在剑锋前方，身影不断后退，他后退一分，那把剑便前进一分。

  他的神魂在不断扭曲，仿佛承受着无尽的折磨，可他始终不曾主动后退半步。

  看着看着，沈默不禁泪目。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对老老叶，早已超脱了普通的师徒情分。

  有时候，叶寻像一个严厉的师长，督促他提高武学。

  可更多的时候的叶寻，像是一个老友，默默陪伴着他，看着他一点一滴的成长。

  平日里，他总是破口大骂叶寻关键时刻不靠谱。

  可到了真正的关键时刻，却没有一次掉过链子。

  无论他遇到怎样的难题，这个被他讽刺贬低过无数次的男人，总会有层出不穷的办法帮他解决。

  在踏上皇路的那一刻，沈默才终于懂得。

  叶寻并不害怕偿还那十方混元气，这东西，他随随便便就能从道王那里偷来。

  他只不过是想将这一份无上机缘让给自己。

  今日，他屠戮百万，为大荒天道所不容。

  同样是叶寻，站在那柄裁决之剑前方，即便明知这是螳臂当车，可仍然义无反顾。

  “叶寻，让开！”

  上空，大荒天道使冷冷喝道。

  这声音仿佛带着一股魔力，让人听完忍不住精神恍惚。

  叶寻呆呆望着上空，一字一顿道：“他不是沈离！更不是沈上清！他是个孩子，别杀他，求了……”

  当说到最后两个字，叶寻语气变得空前软弱，像是一下子被人握住了软肋。

  不知为何，沈默总有种想哭的冲动，那干涸已久的泪腺，仿佛变成了水包，一触即破。

  “老老叶，这次，你自己扯呼吧，别管我了。”

  “闭嘴，布阵，立刻滚回仙域去！”

  沈默听完，连忙拿出寻王印，手忙脚乱的原地布阵。

  然而，四周的空间却仿佛钢筋铁板，无论如何也无法布阵。

  “叶寻，让路吧，你拦不住裁决之剑！”

  叶寻因为痛苦，神魂整个扭曲，声音却空前的平静。

  “他不能杀！杀之，苍生离乱！”

  “我的子民死了，哪管你仙域乱不乱！”

  洛神之主怒吼一通，大声道：“请天道使连叶寻一并诛杀！”

  他身后，位洛神部的武神同时喝道：“请天道使一并诛杀叶寻！”

  这声音，仿佛煽动了那几百万如泣如诉的冤魂，裁决之剑陡然光芒大盛，直接从叶寻身体内穿过。

  再没了叶寻的阻力之后，这把剑化作流光，飞速朝沈默斩落。

  这把剑速度之快，哪怕是武神强者，也难以摸清轨迹。

  看到这里，洛神之主、荒主以及一干武神，皆是长长舒了口气。

  在今日以前，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一个小人物的生死，能够牵动他们这么多人的心。

  好在，裁决之剑终于落下。

  下方，沈默并没有放弃生的希望。

  他试图躲避这把裁决之剑。

  可绝望的是，根本躲不开。

  哪怕他躲进十八层虚空，这把剑也会将他一刀两断，连人魂都不会留下。

  他索性坦然闭上眼睛，享受死亡来临前的最后一刻宁静。

  大荒一方，众多强者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

  然而，这笑容还没完全绽放，便又纷纷凝固在了脸上。

  裁决之剑闪电般到了沈默近前，却并未斩下，而是停在沈默额前不足一指远的距离嗡嗡颤鸣。

  沈默错愕的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他永生也无法忘怀的一幕。

  他看到叶寻残破不堪的神魂弯下双膝，正朝上苍跪拜。

  虚无中，传来大荒天道使愠怒的声音。

  “叶寻，你疯了，你敢忤逆天道？你的王威何存！”

  叶寻疯狂大笑，“我早不做王了！这不值钱的膝盖，跪便跪了！”

  话落，他双手撑着云彩，深深叩首。

  “今我叶寻请命，愿枯守轮回台千载，为我徒儿续命十年！”

  说完，他抬起头，再次叩首。

  “再请命，这百万冤魂因果加诸吾身，换他十年自由！”

  叶寻说完，深吸了口气，第三次叩首。

  “今日过后，世间再无寻王……”

  这一次，叶寻长跪不起。

  “准！”

  直到虚无中，一道威严的声音传下，叶寻才缓缓起身。

  那横亘在沈默眉心的裁决剑，转眼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沈默仿佛没有察觉，这一刻望着叶寻，泪落如雨。

  他不知道背负百万杀孽的因果会怎样，更不知道枯守千年轮回台究竟有多苦。

  但他确信，这绝对是个血亏的买卖。

  当上空的那股威压散去，大荒依旧如昨。

  沈默看到，叶寻的神魂，正在迅速变得虚幻，几乎到了快透明的地步。

  “师父……”

  叶寻回头望向他，那神魂之上，仿佛被加上了沉重的镣铐。

  他动一动身，都无比艰难，却笑的十分温柔。

  “小子，以后的路，就靠你自己走了，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

  记住，无论走到哪里，唯有实力才是最可靠的盟友。

  你放心，我不会消失，你也不必试图找我。

  倘若你我师徒还有缘分，那便还有相见之日，如果无缘……各安天命。”

  叶寻说完，身影更加虚幻，如同他的声音，慢慢消散在了风中。

  沈默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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