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太平钱庄
大玄朝廷建立之后,首要任务是铸造新币。
因为当时私铸成风,劣币横行,导致流通混乱,折算繁琐。若是能改革币制,一则有利于民生,二则改善税收,杜绝火耗。
所谓“火耗”是指碎银熔化重铸为银锭时的折耗,赋税一律征银上缴国库,把百姓交的碎银熔化重铸为上交的银锭就有了火耗。
时间一长,火耗逐渐成为官员敛财的手段。征税时加征的“火耗”大于实际“火耗”,差额就归官员了。大魏末年时,“火耗”不断加重,一般府县的火耗,每两达二三钱,甚至四五钱。偏僻的府县赋税少,火耗数倍于正赋。虽然朝廷也发过禁令,但并不起作用,以后也就默认了。
若是统一使用银币,不必重铸银子,便杜绝了“火耗”。
高祖皇帝同意玄圣的意见,改换新币从银两变成银币,也就是太平钱,没有直接推行宝钞,以存款凭据性质的官票替代。
铸钱一事,关键在于材料,也就是真金白银的用料以及防伪手段,当时的太平钱庄只是一家私人钱庄,不过其相关技术堪称当世之最,很难有人能与之相比,再加上其银票也开始从存款和取款的凭据,逐渐变为交易所用,甚至被朝廷所认可,所以高祖皇帝最终同意了玄圣的提议,由太平钱庄来铸造推行新币一事。
正因如此,太平钱庄从一家私人钱庄逐渐成为一个掌握了铸币权的庞然大物,同时负责制定相关货币政策,监管本土钱庄在中原、海外的活动,和境外银行在东方世界的活动,有权任命下辖钱庄的辅理,地位甚至还要在户部和度支堂之上。
到了如今,太平钱庄名为钱庄,实则承担了西洋人口中“中央银行”的职责,由道门和朝廷共同管理,总共有七位辅理,三位出自道门,两位出自儒门,一位出自朝廷勋贵,一位出自皇室,这七个人全都是身居高位的要人,每五年轮换一次,不过在没有意外的情况下,七人都会连任。
道门的三位辅理,分别是张无量、李长生、姚懿。
仅从这三人的姓氏上就可以看出,这三人是何等身份,代表了道门内部排名前三的三大家族,其中张无量是张家无字辈,李长生是李家长字辈,都是各自家族中辈分最高之人,姚懿虽然不是姚家中辈分最高之人,但他是姚裴的父亲,其地位等同于张家的张拘成或者李家的李无垢。
七位辅理,职责各有不同,两位儒门辅理只是负责监督监察,真正掌握财政大权的是三位道门辅理和两位朝廷辅理,三比二,道门拥有着绝对优势。在五代大掌教时期,三道悉数臣服,五代大掌教就掌握了太平钱庄,一切财政之令皆出于玉京。
也正是在五代大掌教时期,太平钱庄的业务拓展到了整个东方世界,包括凤麟洲和婆罗洲。
维持这样一个庞然大物,所需要的人手之多,可想而知。又因为太平钱庄横跨道门和大玄朝廷的特殊性,使其自成体系,如同一个独立王国。
太平钱庄分布于各处,不过钱庄子弟与地方上的人互不通婚,就好似故事中的仙女与凡人不能相爱。
何故?因为太平钱庄内部有各种优惠待遇。就拿考入道门来说,齐玄素也是真刀真枪拼杀过来的,从道民到道童,再从道童到道士,两次考核都是名列前茅,这才成了九品道士。钱庄子弟则可以直接转入道门。
对,不是考入道门,而是平等转入道门,也不是从九品道士开始,而是从八品道士起步。这样的待遇,能不优越吗?
就算如此,仍旧有大批的钱庄子弟不愿意转入道门。原因很简单,钱庄的待遇更好,管钱、造钱的地方,怎么会缺钱?仅就例银而言,在同等品级之下,钱庄的例银几乎是道门的一倍左右,还有各种补贴。除此之外,太平钱庄还在各地都修筑有庄园住宅,只在内部分发,这是道门道士都没有的待遇。
道门和朝廷唯一的优势就是有权,只是钱庄自成体系,三位道门辅理不是平章大真人,甚至不完全在道门的体系之内,却等同于掌宫大真人一级,有权也管不到他们的头上。再者说了,在升到副府主、副堂主一级之前,又能有多大的权?钱庄的上限是比不过道门,可又有几个人能升到三品幽逸道士、二品太乙道士?还是钱庄体系更为舒服。
甚至有人说,钱庄之人能俯视普通道士。
太平钱庄南洋分庄的总号就设在狮子城中。因为狮子城并非是一个堡垒,也不是一座军营,而是一座繁华港口,其地理位置决定了这里是南洋商贸的中心所在。
齐玄素在接风宴之后提出了查看南洋总号金库的要求,结果被钱庄辅理婉拒,理由是要向上面请示。
这是齐玄素来到南洋后第一次碰钉子。
太平钱庄一直对外宣称,想要从太平钱庄查账,除了大掌教或者皇帝陛下亲自下令的特殊情况之外,最少要有四位辅理同意。所以齐玄素故意没说查账,只是说要看一看金库,算是试探,可没想到还是碰了个钉子。
这可不是齐玄素心血来潮,更不是齐玄素擅作主张,而是事前得到过东华真人许可和同意。
道理也不复杂,想要拿到足以扳倒王教鹤的切实证据,最直接的突破点就是一个“钱”字。地方势力盘踞一方多年,针插不进水泼不入,凭的是什么?是忠诚?是义气?都不是,是利益勾结。只要涉及到利益,必然绕不开一个“钱”字,涉及到钱,又绕不开太平钱庄。
婆罗洲道府的贸易,多半是要在南洋总号走账的。
此时齐玄素只有两个感受,一是太平钱庄的傲慢,二是婆罗洲的水深。这一次,真要能扳倒了王教鹤,所牵扯的人之多,恐怕要超过两次江南大案的总和,可不是死一个二品太乙道士就能草草结案的。
当天下午,甲寅灵官也到了狮子城中。其实他算是此地的常客了,一个月总要来上几次,不过这次是专门为了齐玄素而来。
在林大都护的安排下,齐玄素与甲寅灵官进行了一次密谈。
丁丑灵官一直跟在兰大真人身边,大多数时间都在升龙府,所以对于爪哇国这边的情况并不十分了解,甲寅灵官则不然,他虽是领兵之人,但长期驻守旧港宣慰司,与狮子城是邻居,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于各种情况还是知之甚详。
两人略微客套之后,齐玄素开门见山道:“我想知道,海贸方面,有没有异常?”
甲寅灵官已经摘下了头盔,半白的头发丝毫不乱,嘴角笑着,眼中却无笑意,说道:“我是个领兵打仗之人,为道门冲锋陷阵,兵事上的东西,我还知道一些,谈到贸易,那就是一窍不通了,齐次席这是问道于盲。”
齐玄素也不着急:“那就请大将军说些知道的事情。”
灵官不是道士,也不是黑衣人,不过因为其职能与黑衣人十分类似,都是带兵打仗之人,故而道门中人在私下场合也会尊称一品灵官为大将军,多少有些奉承的意思。
一品灵官等同于二品太乙道士,齐玄素还是三品幽逸道士,从品级上来说,是不如甲寅灵官的,又有求于他,故而用了“大将军”的称呼,若是兰大真人,一般只会称呼“甲寅”。
“不敢当齐次席的一声大将军。”甲寅灵官摆手道,“我只能告诉齐次席,最近海上风浪大,经常有沉船,仅就去年一年,便沉了十一艘大船,快要是一个月一艘了。”
齐玄素微微点头。
这里的沉船当然不是飞舟,如此大的货运量,不可能靠飞舟来运载,必然是海上的商船,这样的船遇到风浪沉了,也在情理之中,属于正常损耗。正常情况下,玉京不会在意,更不会追究。不过一年沉了十一艘大船,就有些过分了。或者说,有些异常。
齐玄素道:“看来这里面有猫腻。”
甲寅灵官笑了笑:“我只陈述看到的事实,具体情况,还要齐次席具体分析。”
齐玄素转而问道:“这些沉船涉及到的账目是不是都在太平钱庄南洋分庄总号走的?”
甲寅灵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齐玄素又问道:“南洋分庄总号在里面有截留吗?大将军只说你知道的,或者推测的,我自会判断。”
毕竟钱庄不是道府,甲寅灵官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据我所知,南洋分庄总号的胡辅理还是识大体的,只是迫于形势和人情,不得不为方方面面走账,并不在里面赚钱。”
齐玄素问道:“这太平钱庄的账目,是不是胡辅理亲自掌管?”
甲寅灵官又沉默了片刻:“胡辅理是个聪明人,既然不在里面赚钱,那么他怎么会亲自沾手这些事情?必然是要设个遮挡,把自己隔离开来。我听说,这里头的账目都是他的副手在管。”
齐玄素眯了眯眼:“副手?”
“姓周,叫周永河。”甲寅灵官道,“对了,他也是万象道宫出身,说不定还是齐次席的同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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