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情景，多少影响到了两人的谈话。

他们抬头，从流光火焰的与海面的夹角，确认这刚刚形成的流星雨，正是趋向身后那片城市。速度极快，刚看到的时候还在海天连接处厚重的云层间，转眼已经到了近前。

“应该是‘渊区监控’的临时设备，从空间站投放，重新链接东八二四区相关网络。”武皇陛下看了眼腕表，“已经是凌晨四点了，四个小时，反应也还可以。”

罗南很想继续之前的话题，但这种时候，也不能彻底无视“开垦团”的影响。

而且，他对“开垦团”的评估，与武皇陛下不太一样：“四个小时，很快吗？”

“如果‘开垦团’的轨道空间站里面并没有足够权限的主事者，那么他们就需将消息传递到水星轨道以内、小行星带以外，还有‘废矿区隔离带’中，等他们再接收反馈，才会有下一步动作。四个小时，已经可以了……”

说着，武皇陛下莞尔一笑：“而且，有这四个小时，‘内外地球’之间的通信再有延迟，该联系的也能联系上了。所以，这颗飞降的‘流星’里面，有一定几率含着李维的意志哦！”

罗南挑眉：“也是啊……他会怎么做？“

说着，罗南也好奇看向武皇陛下：“您在他那边，是个什么定位？目前已经匹配到了具体身份了，他会是什么反应？”

“又不只是我，还有你啊。”

“关我什么事，明明是汪勇露了头。”

“所以，汪勇是怎么‘叛出’李维团队的呢？”

罗南就笑，用笑容将这事儿暂时含糊过去。

因为这涉及“熔岩岛”“新·野火”还有通向十三区的“时空快速路”，他其实已经在考虑，请武皇陛下到那边一游，算是对今夜“极端体验”的反馈。但还没有完全理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

别的不提，单只是“新·野火”，他就不想暴露出来。

幸好也是此刻，“流星雨”冲过他们头顶，在城市上空又一次“爆开”，城市上空好像亮起一枚妖异的太阳。惨绿的光芒下，无形震波横扫，整个城市都在颤抖，一时全城骚动，再没有谁还能安睡于梦乡之中。

“非常强横直接的反应，不太像李维的风格。”武皇陛下如此评价。

“他在90年的时候，也很强横直接的；还有哈城的埋伏……”

罗南顺口就怼了一句，其实他心里很赞同武皇陛下的判断，可有些信息，不是赞同就能“顺”出来的，还需要一些刺激才好。

可惜，武皇陛下根本不上套，也不管身后仍在绿光明灭中，颤抖骚动的城市，只是一笑：

“你们这几个……”

“谁？”

后方城市分明吹刮过来了一阵热风，与海面上吹来的气流搅在一起，使得武皇陛下发丝乱舞，而她幽沉的眸子，便在这飞舞发丝间，注视罗南：

“你们这几个，不管做什么选择，都还是在‘定位’的过程里。‘定位’没有对错，想成为一个你希望成为的人，希望成为的存在，有什么错呢？无论你们用什么手段，走什么路径，所谓‘道德’也不能审判你们，约束你们，一切都是你们自主选择的，只看你们是否愿意接受选择导致的结果。”

所以，她还是在说罗南和他祖父、父亲，也是在说湛和、湛冥。

没有比较，倒是一概而论，这让罗南有点儿受宠若惊。

说着，武皇陛下的视线，又转向了乌沉的大海：“湛和之前，并没有什么辰族，他愿意带契同伴，要为遗传种找一条登天之路，哪怕只是一时辉煌，也算遂他的意；湛冥之后，也再没什么辰族，那些四分五裂，又臣伏于诸天神明阶下的丧家之犬，过得也不比孽劫世时期差多少。

“所以，哪怕是主宰，能够主宰一域之规则，能够决定族群之兴亡，也只是一时而已。宇宙的牢笼终究会告诉他们，谁才是永恒。”

这个话题太大了，不过罗南已经基本认定，武皇陛下是一位老资格的大君转生，听她说这些，只觉得理所当然。

他还觉得不够，因为“永恒”，顺口又问了句：“诸天神明呢？”

“他们自愿化身牢笼，以成永恒，旁人也难置喙。”

罗南怔了怔，有些明白，但又不算特别清晰。

正琢磨的时候，武皇陛下当先举步，向着波澜起伏的海面上行去：“我说的这些太粗略，你听听就好……不过，我费了这些口舌，你是否想明白了，未来想要怎样的结果？”

罗南也跟着往前去，两人都能在海面上如履平地的能耐，对话还在进行：“我又不能窥见未来，哪知道自家选择，会有什么结果。”

这么说着，罗南也终于明悟，武皇陛下与他聊这些，还是让他“以史为鉴”。

而且，她的“建议”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海风吹来了武皇陛下的声音：“这就是历史的作用，镜鉴自我，照见未来。寻一个似乎可以匹配的框架，对未来大致有一个脉络……我将你和湛和、湛冥比对，不至于对你造成困扰吧？”

“呃，还好。”

罗南还能怎么讲？

“湛和不提了，你和他差得太多……”

冥殿下也不是我能比的呀！

罗南心中吐槽，却又听武皇陛下道：“我听那个梁庐讲起湛冥的事，有她祖辈的前车之鉴，她也做过一些尝试，主要是躲避‘诸天神国’的注视，不走湛氏的血脉法，不修天渊的真传法，而是选择了‘神游’之法，应该就是想着真正‘变异’，从蒲公英群落里飞出去，跳出含光星系、孽毒环境的牢笼……据梁庐讲，她几乎就成功了，但最后还是被坑掉。”

罗南“嗯”了声，这与他所知的信息高度匹配，可以互为验证。

海水轻拂过他脚面，带来湿意，却未真正打湿鞋袜裤角。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你没有向湛冥学习，可是别人倒是把坑掉她的手段，学了个十成十。”

“啊？”

“看看吧，看看李维是怎么对付你的。”

武皇陛下扭过头来，依旧是从汪勇的瞳孔中，锁定罗南的灵魂投影：“你的成长速度，确实超出他的预料。可一旦确认控制不住，他立刻就断开了与你的接触，封锁深蓝世界，也尽可能封锁一切外部世界的消息，最大限度让你无法明确方向，无法磨砺提升自己；

“同时，也让你陷在人类社会的烂泥坑里，让你看到种种问题，重重威胁，让你想方设法去解决。且不说你能不能解决得了，只要你做了，便是持续与这一方世界加深联系，做得越多，最后被绑得越紧……以史为鉴，罗南大人，你多半不会有好下场的。”

罗南与武皇陛下对视，隔了几秒钟，却是扭头，看向后面重新黯淡下去的城市，低笑起来：

“可我现在找到了‘外地球’，又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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