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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千一百一十章 忠君?忠国?


  【九一八,不忘国耻!】

  雷声在窗外震鸣,回响阵阵,大雨倾盆,烛火将李道宗的面容照得明暗阴郁,一双眼睛反映着烛光,跳跃闪烁。

  握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半晌,缓缓道:“这并无区别。”

  宇文士及道:“当然有区别。”

  李道宗默然不语。

  窗外风雨愈盛,宇文士及不得不略微提高音量:“世人皆言‘帝王即天下’,但实则一人岂能囊括天下?很多时候,帝王的利益与天下的利益是有所分歧的,譬如现在。皇位之争、正统之争都会严重损害天下的稳定,这是天下的利益,是帝国的利益,但这不是陛下的利益……陛下决意易储,世人皆知,承范你自然也心知肚明,如今晋王殿下手持陛下之遗诏,吾等之所以置生死于度外亦要支持晋王,非是晋王如何英明神武,而是吾等要尊奉陛下之意志。”

  他用手指节扣了扣面前桌案,一字字道:“吾等追随陛下于绝境之中置死地而后生,君臣情义有若金坚,陛下于吾等更是皇恩浩荡、视如手足,从来不肯稍加苛责,这样一份如山恩遇,古今含有。如今陛下极有可能遭受奸佞加害,英灵含恨,吾等难道还要违逆他的意志,坐视他最宠爱、最看好的儿子被荼毒迫害、惨遭横死吗?此非人臣之忠心也。”

  李道宗无语,晋王之所以危在旦夕、生死一线,难道不是因为他悍然起兵欲攻陷太极宫而导致的吗?

  不过他无意争辩,因为事情的关键并不在这里。

  他沉吟着摇头道:“郢国公此言谬矣,只需晋王弃械投降,承认太子为正统,以太子之仁厚岂忍加害?反之,若晋王上位,太子以及其余诸王则难以善终。”

  就算晋王手中的遗诏是真的,可毕竟上头还有两个嫡亲兄长,想要登基难免名不正、言不顺,即便成功登基,难免隐患重重,没有哪一个皇帝能够容忍自己的皇位时时刻刻遭受威胁,岂能不会其余有着继承皇位资格的兄弟大开杀戒?

  这是陛下极力避免出现的情况,否则早就易储,何至于拖延犹豫直至驾崩也未能颁布易储诏书?

  当然,水师刚刚击溃江南私军,消息传过来,宇文士及便急不可耐的前来游说自己,可见晋王那边已经有些慌神,局势紧迫随时有倾覆之忧,晋王坐不住了,宇文士及的这番话语或许也是暗示晋王给予他的承诺——事后,会保证太子以及一众先帝皇子安全无虞。

  这是让李道宗最为彷徨犹豫的一点。

  自认对李二陛下之忠诚绝无半点杂质,若能在手足相残的皇位争夺当中力保李二陛下诸子不至于兄弟阋墙、自相残杀,自然是对李二陛下最好的交待……

  宇文士及笑容温煦,轻声道:“承范可知,当初陛下为何任命你宿卫玄武门,而不是旁人?”

  李道宗眉梢一挑,没有言语。

  宇文士及轻叹一声,道:“世间之事,很多时候都是事与愿违,纵然帝王将相亦是如此。身在人世之中,身负职责、利益纠葛,谁能当真惬意洒脱、为所欲为呢?人都有私心,譬如将最好的东西留给自己最喜爱的孩子,但很多时候却不能这么做,要讲究一个公平公正,不然便是昏聩无道……所以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最想做的事情不能做,何其愤懑凄凉?若有些人能够排除万难,完成其未竟之事,想必其定能含笑九泉,再无牵挂。”

  隐喻之意,几乎不加遮掩。

  李道宗自是听得懂,却依旧沉默,不以回应。

  宇文士及倒也不加逼迫,起身笑着道:“兹事体大,承范自当好生考虑,不过时间不多,还应早下决断。老夫先行告辞,改日再来和你聊聊。”

  言罢,也不理会沉默的李道宗,穿好蓑衣戴上斗笠,堂堂国公、朝堂大佬,却好似一个寻常乡间老农一般,略微佝偻着腰,信步走出营房。

  李道宗端坐不动,整个人在晃动的烛火当中显得有些阴郁,甚至没有派人跟着宇文士及查看到底可随意出入玄武门的密道藏在哪里,愣愣出神。

  忠君?

  还是忠国?

  君与国是否一体?

  一蓬风雨自敞开的房门吹入,烛火摇曳,终于熄灭。

  李道宗的身形被黑暗吞噬……

  *****

  太极宫,昭德殿。

  昭德殿位于武德殿之南,两者之间隔着一道武德门,皇帝停灵于武德殿,昭德殿自然便是最佳的处理丧仪的地点,各方官员、内侍都汇聚于此,各式灵幡、礼器也大多运至此处,所以即便前些时日皇帝灵柩已经运出长安送往昭陵暂存,昭德殿依旧是丧仪办公地点。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丧礼的流程还远远未能完成……

  夜已深,雷雨交加,诺大的太极宫内人影罕见,唯有一队队顶盔掼甲全副武装的禁卫往来巡逻,值此非常之时,哪怕是一只鸟雀从空中飞过,也要用强弩将其射杀,确保万无一失。

  昭德殿的偏殿内,烛火通明,太子李承乾与李靖、岑文本、房俊、马周、刘洎等人吃着宵夜,商议着当下局势。

  仍是国丧期间,不宜奢靡,所以诸人面前的案几上放着几样简易的菜肴,以素菜为主,一壶温烫过的美酒,一碗米饭,大家慢条斯理的吃着,都很放松惬意。

  将近一个月的丧礼,几乎将这些东宫主要大臣累得骨头散架……

  待到用膳完毕,内侍撤走残羹剩饭,每人面前奉上一壶香茗,躬身退下。

  刘洎自己斟了一杯茶水,喝了一口,看了一眼太子左下首的房俊,说道:“水师重挫江南私军,彻底封锁长江水道的消息传来,宫内人人振奋、长安士气高涨,越国公功不可没。只不过也并非没有隐患,江南私军虽然溃散,但主力仍在,江南氏族未必不能再度募集、重新组建,况且经此一战,江南人人自危,那些氏族素来不服中枢管束,难免生出不臣之心,或者划江而治也不是不可能。而水师既然能够在没有中枢命令的情况下悍然出兵击溃江南私军,面对江南氏族欲割据一方的局面之时,未必能够采取正确的应对,一旦导致江南彻底糜烂,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向太子,谨慎谏言道:“殿下或许应当颁布圣旨给水师,对其此前擅自出兵攻击江南私军的举措予以申饬,并严令苏定方在未曾得到中枢命令之下,不得对江南氏族贸然采取措施,若有违逆,严惩不贷!”

  殿内气氛瞬间沉寂。

  都是官场之上的人精,掀须尾巴动的角色,岂能听不出刘洎的言外之意?

  水师战力之强横,大大出乎朝堂上这些不曾身先士卒之文官的意外,而且其在没有中枢命令的情况下擅自出兵击溃江南氏族,固然是大功一件,但也有着自行其是、不尊号令的嫌疑,这是中枢文官们所无法接受的。

  一支军队想打就打、不顾后果,这如何了得?

  若是东宫所有军队都有这样的特权,那他们这些文官还有什么用?

  说到底,还是文武之间的权力之争。

  此前关陇兵变之时曾将这股东宫内部的争斗暂时压下,大家不得不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现在晋王虽然固守潼关、夺嫡之战已经拉开,但形势一片大好,文官面对军方的强势,再度蠢蠢欲动。

  权力意味着功勋,功勋意味着利益,文武之间的权力相互制衡、利益彼此对立,隔阂在所难免。

  李靖眉毛跳了一下,却好似充耳不闻,连看都不看刘洎一眼,低头慢悠悠喝茶。

  他最是不耐烦这种勾心斗角的争斗,也在这方面吃过大亏,况且水师不在他麾下,即便刘洎已经触及到他身为军方大佬的地位,却也不打算开口。

  一般来说,这种场面用不到他赤膊上阵……

  果然,房俊已经放下茶杯,沉声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岂能事事提前请示、时时等候命令?身为一方主将,当有临机决断之权,否则掣肘太多,必然贻误军机。就譬如这一回,如果苏定方在发现江南私军集结于燕子矶之后不是当机立断派兵阻击,而是先向长安请示,战报来回耗费一个月,得到命令可以攻击之时,江南私军已经出现在潼关之下……能够对苏定方的决定提出质疑之人,实在是缺乏最起码的兵法谋略,贻笑大方。”

  刘洎虽然知道房俊面对自己的攻讦肯定没好话,但如此直言嘲讽自己“贻笑大方”仍旧感到愤怒,脸色涨红,正欲反唇相讥,孰料房俊又说道:“不过刘侍中直言,倒也不无道理,水师虽然不是朝廷的军队,但却是皇家的家兵,应当奉以太子之诏令而行。”

  先怼了刘洎一下,然后枪口一转,提及水师并非帝国军队序列,而是皇家私军,是否犯错、如何处置皆有太子一言而决,你刘洎只不过是朝廷的侍中,管的太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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