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挑事
日子真的很凑巧,宴会的当天是凤久澜二十岁生日。
许是担心弦月以皇宫烦闷枯燥为由拒绝出席,宁云烟将宴会的地点选在了天下第一楼。
和映江楼一样,天下第一楼座落在磐城的闹市,平日,这里车水马龙,出入的客人皆是锦衣华服,十分热闹,夕阳西下时分,整片天地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橘黄色,饶是周围一片喧嚣,可你却依旧觉得安静,那是心的宁静。
天下第一楼共分五层,五层楼高的建筑全部都是用木头搭建而成,上等紫檀木,给人,这里没有映江楼的金碧辉煌,可他就像磐城一般,忍不住想要仰视,忍不住被他的威严折服,屋内的台阶也是上等的木头制造的,踩在上边,发出彭彭的声响,十分具有质感。
没有重金属的气息,一切回归自然的简单,置身其中,闭上眼睛,闻着那淡淡的檀木香,整个人不自觉的放松下来。
弦月与凤久澜还有君品玉三人一道,到了天下第一楼的时候,艳阳已经西下,这一带的大街大多都是店铺,刚入夜,屋檐的灯火便会点燃,放眼望去,只看到各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星星点点的,像极了夜空的星辰。
马车刚停,弦月率先从车上跳下来,凤久澜跟在身后,不等云轻痕取来下车用的台阶,弦月已经将站在车门口的凤久澜抱了下来,轻巧的放在地上。
君品玉在最后边,看着那相拥的两个人,花灯初上,月亮还没出来,那昏黄的光亮一点点洒在他们的身上,他愣在原地,然后看到云轻痕将下车用的小凳子端到他跟前,他收回略有些恍惚的眼神,心底是满满的羡慕,笑了笑,却还是不愿动。
“下次这些事让轻痕来做就可以了。”
凤久澜温柔的点了点她的鼻尖,那样娇小的她,仿佛会被他压倒。
弦月笑了笑,伸手就要去抱刚被自己放在地上的凤久澜:“不会的,我力气很大的。”
凤久澜也笑,那干净不染纤尘的眸,在灯光的映衬下,那点点的宠溺仿佛喷射的泉水,不停的聚集,永远都不会停。
凤久澜捉住弦月的手,转头看向还在马车的君品玉,叫了声:“神医。”
君品玉微微颔首,沿着台阶,下了马车。
“我真想自己也有个妹妹。”
他的视线在弦月和凤久澜身上停留了片刻,七分玩笑,三分认真。
弦月挽住凤久澜的胳膊,抬眼看君品玉,一身白衣,干净,俊逸,诱人靠近,眼角不起然扫到左手手腕的玉镯,眉头微微的拧起:“君品玉,我不介意多一个哥哥。”
君品玉眸光微闪,只是短短的一刹,昏黄的灯光微微的有些炫目,越发让人觉得是幻觉。
“走吧。”
凤久澜低头对弦月低声说道,看了君品玉一眼,微微一笑,善解人意的宽容。
往常这个时辰,天下第一楼进进出出都是客人,大门口停放着许多马车,豪华而又精致,有一辆十分扎眼,弦月一眼就认出那是兰裔轩的。
进进出出的客人很少,手上拿着和她同色的请柬,想来是宁云烟把整个楼给包下了。
弦月也不奇怪,虽同为公主,生活的环境,接受的环境却是天壤之别,宁云烟那样自诩高贵的人,怎么会与那些平民在同一个地方用膳,包下整栋楼,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但有一点,她们两个都清楚自己想要写什么,她们两个都极为有克制力,只不过相比自己而言,宁云烟更有野心,她想要的太多太对而已。
她有些搞不明白,君品玉只是个江湖神医,她早该知道为了自己想要的那些,这段感情是没有可能的,那当初为什么还要动心呢?
百草园,神仙草,她堂堂公主之尊,又是那样高贵不容侵犯的人,这该不是简单的喜欢而已。
刚到了门口,弦月亮出宁云烟给的请柬,在门口的小童接过,弦月瞧他那打扮,应该不是这天下第一楼的小厮,很有可能是宁云烟从皇宫带出来的,确定那不是仿造的,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转弯,十分殷勤的给弦月引路。
因为已经被宁云烟包下,整个大堂一个客人也没有,十分的安静,到处都是斑红的木头,没有黄金的刺眼,却不会让人觉得死气沉沉的。
弦月看着那一个个台阶,慢慢的延伸,通往不知名的方向,空旷,台阶上有人在揍,砰砰作响,一下下像是敲在心上,当真很有质感,像是历史的回音。
天下第一楼,不愧是天下第一楼,乍一看映江楼确实美轮美奂,无可挑剔,可与这有数百年历史的天下第一楼相比,如果说天下第一楼是绅士的贵族,那映江楼便是暴发户,用金子堆砌起来的暴发户。
那小厮将弦月引到了四楼,在这个朝代,这样的建筑已经算是数一数二了,站在楼顶,视线十分开阔,掌心向下,似乎都能囊住整个磐城。
四楼的设计和一楼的大堂不尽相同,这里没有那么多的桌椅,两边摆着一条条的茶几,倒像是特意为这样的宴会设计的,弦月之前并未来过,也不知道这是宁云烟故意为之,还是本来就是这样的。
凤久澜身子原就不好,这次提前发病,更是耗费了他不少力气,就算这几日日日进补,脸色看起来好了许多,可爬了这么久的楼梯,额头上竟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脸色苍白的让弦月的心忍不住一窒。
她挽着凤久澜的手,君品玉紧跟在她的身后,她看着身边挺拔而又俊逸的两个男子,外貌,气质皆是上乘,君品玉的出身虽不能与其他人相提并论,也算是少年有成,若是放在从前,带着这样的两个人参加宴会,必定会是全场的焦点吧。
弦月刚到了四楼大堂,还没来得及将在场的人扫一遍,也不知是谁带的头,一大群人朝着他们的方向走了过来。
“能见到鼎鼎有名的羲和公主,真是三生有幸。”
“公主,在下楚寒江,家父是——”
“公主,在下——”
那一个个长的也算是仪表堂堂,只是掩饰的功夫不到家,脸上的笑容太过谄媚,眼底的功利太过明显,想要攀交的意图一览无遗,弦月颔首,微微的点头,清亮的眼眸,看不出一丝不耐反感,嘴角上扬,又有几个人能看出她冰冷而又讥诮的笑容。
然后,她看到一身黑衣的白战枫,黑亮的眼眸火光跳跃,很是不满,跨步走到弦月跟前,挽住弦月的肩膀,瞪了那些纷纷示好的人一眼,像是随时都能喷出火来,可周围的空气却在那一瞬间迸射出另列的寒意,甚至还有肃肃的杀气。
“这是我的女人。”
完全将弦月之前的拒绝忽视,白战枫说的理直气壮。
那些人纷纷后退,倒不是所有人都惧怕楚国第一家族白家的势力,那些人当中,好些还是各诸侯国的权贵,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白战枫性情火爆,要是把他惹毛了,那铁砂掌可是他们吃不消的。
“枫师弟。”
弦月转过身,看着身后的青衫男子,她记得,念小鱼的大师兄,一个很容易害羞的男子。
弦月的视线越过他,看到他身后的念小鱼,她的眼底残留着错愕,惊喜,然后瞬间凝成了伤痛,却还是有些手足无措的。
这才半个月的时间,她整个人瘦了好几圈,脸色苍白,眼圈青黑,想来这段时间都没有休息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依旧是一身红衣,以往那艳丽的色彩,现在看来却和她的人一样,无精打采的。
她跟在青衫男子的身后,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弦月一眼,最后还是忍不住将视线停在白战枫身上,然后定格。
白战枫说的那句话,她听到了,弦月知道,她伤心了。
虽然没有经历,但是她觉得自己是明白的,爱情和亲情一样,因为那是自己在意的,所以,哪怕是再小的事情,也会被无限倍放大。
对于伤害,谁都不会习惯,尤其是被自己深爱的那个人加诸在身上的,对于白战枫言语上的刺激,念小鱼或许早就习惯,千仓百孔的心无所谓再多几个伤口,可是,哪怕那个伤口再小,伤上加伤,还是会痛的。
她遗落在白战枫身上的心,并不只有三年而已,青梅竹马,那样深刻的爱恋,时间确实是治愈伤口的良药,但是十天的时间,远远不够,或许一辈子,那都是心底的痛,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伤痛,会一点点慢慢在心底沉淀。
“枫哥哥。”
弦月看到躲在她大师兄身后的念小鱼深吸了一口气,从他的身边越过,如果忽视那脸上流露出的悲伤,只看她的步调的话,一定可以用轻快两个字形容。
她走到白战枫身边,先是低头,然后仰头,微微一笑,甜甜的叫了声,可弦月却听出了无尽的悲哀。
这一刻,弦月是佩服念小鱼的,敢爱敢恨,拿得起却又放得下,尽管她的心底没有放下,但是至少,现在的她就足够让人折服,不沉溺于过去,才能有更好的未来。
念安霸和凤玄凌一样,都是痴情种,自从结发妻子许佳蓉过世之后,便一直没有再娶,只有念小鱼这么一个女儿,那样的铁汉男子,弦月忍不住想到那日他抱着念小鱼的场景,万般的怜惜和无奈,想来念小鱼在家是没有吃过任何的苦头,而这一切,大多是那三年的磨练。
因为这段感情的结束,念小鱼她似乎成熟了许多,整个人身上再也找不到那辣椒般的冲劲。
或许将来有一天,她会明白白战枫对她的那些伤害,也或许,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如果有一天,哥哥也以某种方式离开她的话,她一定做不到像她这样坦然的面对,就算是表面上的也不行,她想,她会崩溃,然后彻底的疯掉。
念小鱼盯着白战枫揽在弦月肩膀上的手,眼底还是有些不悦的,只是那点点的不悦太过苍白,苍白到无力,转瞬即逝。
感觉到那视线在自己的身上停留,这一次,弦月没有挣脱开白战枫的手,这样也好,就让那死灰永远都不会有复燃的机会。
“小师妹。”
青衫男子走到念小鱼跟前,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发丝,然后握住了她的手,念小鱼抬头看他,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
“你是—”
弦月手指着青衫男子,脸上的笑容没有半分的嘲讽。
如果她是念小鱼,她不会选择白战枫,如果不顾世俗留言的追逐换来的只有痛苦和伤害,为什么不选择一个能够让自己温暖的人,她的大师兄或许没有白战枫出众,但是这样的人,安全而又可靠,而且还很温暖。
“罗成,我的大师兄。”
白战枫抢声回道。
隔着大堂内来往穿梭的人群,弦月看到了宁云烟,那个总是高高在上,不容任何侵犯的女子,她坐在轩辕昊的身边,两人不知在说些什么,她脸上的笑靥如花,十分的开心。
忽然间,她就讨厌起宁云烟来,觉得她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那日念小鱼的事情,她是看到的,心里也是一清二楚,从念小鱼的反应看来,她应该事先并不知道白战枫也回来,也或许,她希望他在,也希望她不在。
念小鱼好不容易下定决心重新开始,她又何必在人家尚未痊愈的伤口上撒盐,就只是为了针对自己,她倒是有些期待她的手段了。
轩辕昊原是和宁云烟说话的,察觉到弦月的视线,仰头,那双褐色的眼眸并没有弦月想象中的喜悦,对着她微微颔首,弦月别过头,当没看到。
“你来了。”
兰裔轩依旧是一身紫衣,置身人群之中,就像他的马车一样,总是那么扎眼,他走到弦月跟前,云淡风轻的口吻,仿佛知道弦月会来一般,没有半分的意外,转而将视线投向凤久澜,很是关切的问道:“身体好些了吗?”
他的声音不大,但也不算小,这样出色的一个人,就算是低调,可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是焦点,那般的熟稔,让人忍不住起疑,弦月明显感觉到场内的视线集中在她和兰裔轩身上,带着暧昧的神色。
“这天下第一楼酒菜皆是一流,我怎么能不来呢?”
弦月说完,做了个吞口水的动作,摸了摸扁平的肚子:“我午膳就吃了一点点,就是为了空肚子来大吃一顿。”
那般言论举止,若是别人,必定会遭到鄙夷,可在她做来,那满脸毫不做作的笑容,竟让人觉得天真可爱。
弦月扫了四周一眼,被她折断手的三皇子,正和一群人围在一起,那眼神满是戒备,夹杂着仇恨恼火,像是一头穷凶恶极的狼,碰上一直狡诈的老虎,隔着一段距离,因为担心前边的陷阱,想冲上来却又不敢。
其余的一些人,弦月觉得面善,好些都是之前在天府碰过面的,周惠王没有来,宁云烟也没有邀请周朝的那些股肱大臣,在场的大部分都是各国的使臣还有权贵,年纪都比较轻。
轩辕昊站了起来,走到弦月跟前,褐色的眼眸落在弦月的身上,带着天然的霸气,弦月不得不承认,比起周惠王,他更加适合做这天下之主,他的身上有让人臣服的气质,这种臣服,和兰裔轩又是不一样的。
“还以为你不来了。”
那声音,弦月只想到厚重二字,一字一句,明明只是最为简单的问候,却依旧带着压迫的力量。
周朝的那些皇子跟着轩辕昊走到弦月的跟前,听他这样说,以为他心里不悦,凤国虽然是个大国,但与轩辕相比,还是差了一截的,凤国的公主如何能与轩辕未来的继承人相提并论。
“自以为是凤国的公主就可以摆谱了。”
弦月并不认识那人,见他和那个有勇无脑的三皇子站在一起,瞧了眼他衣裳上的龙腾图案,暗自猜测应该是周朝的皇子,心里觉得好笑,难怪这整个周朝可以被宁云烟当成嫁妆,这些人说得好听点是直肠子,没脑筋,说的难听点就是个笨蛋。
“那我等下自罚几杯。”
弦月挑眉,对着轩辕昊笑道,重新挽起凤久澜的手:“至于我哥哥的,也全部我一个人喝了好了。”
她的手挽着凤久澜,让他微微靠在自己身上,见他脸色不好,四处随意的张望,正准备寻个位置坐下,耳畔却传来宁云烟的笑声。
她的笑声自然不会如自己那般畅快夸张,只是淡淡的笑,清脆如银铃一般,她笑起来的模样很美,真的很美,嘴角微微上翘,眼睛像是月牙一般,每一个弧度,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
“妹妹千杯不醉,让你多喝几杯不正如了你得意。”
她态度亲切,脸上也瞧不出一丝异样,仿佛如她称呼的那般,与弦月情同姐妹,或许别人会被这份亲近迷惑,但弦月心里清楚,她相信,那几个人心里也是通透如镜的。
“那就罚妹妹晚上不要喝酒。”
“姐姐可真是了解我,最是了解什么样的惩罚对我最管用。”
弦月开口,似笑非笑,完全没有宁云烟的热络,宁云烟不由的有几分尴尬。
“不过是玩笑,妹妹别放在心上。”
弦月脸上的笑容绽开,轻笑出声,没有说话,只是挽着凤久澜的,就要找位置坐下。
宁云烟眼见着弦月从她的身边经过,挺直的脊背,素衣素颜,没有任何刻意的打扮,而她为了今日的宴会,却在云烟殿的梳妆台前坐了一天,那些人都说她光彩照人,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被她死死的踩在脚下,不得翻身。
宽大的衣袖下,她的双手紧握成拳,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丁点的改变,那样的笑容,仿佛已经不仅仅是面具而已,而是她的一部分。
莲步轻移,一举一动,仪态万千,她走到念小鱼跟前,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牵住了她的手,看了白战枫一眼,微微的叹了口气,美人叹气皱眉的模样,依旧很美。
“三年——”
众人明白,那是念小鱼天涯海角追着白战枫的三年,宁云烟又叹了口气,看着弦月的背影:“我一直以为你们会在一起的。”
在场的人,有谁会不明白宁云烟的意思,不就是说她弦月横刀夺爱吗?她明显能感觉到凤久澜身上隐隐散发出的骇人怒气,她知道,哥哥是生气了。
这些日子,白战枫怎么对她,她怎么对白战枫的,哥哥一直看在眼里,这样的罪名,确实不该是她背的。
想要挑事是吗?不让她好过没关系,反正她早就习惯了,但她不该在哥哥面前,让她在众人面前下不来台。
弦月轻轻的拍了拍凤久澜的手背,对着他微微一笑:“哥哥。”
这还是要挑事了是吗?不让她好过,那就陪着她一起难过好了。
“轻痕。”
她将凤久澜交到云轻痕手上,看了宁云烟一眼,挑眉,走到轩辕昊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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