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宏栩不愿让自己沉湎于还未发生的离愁别绪中。“不说我们了。妈，爸之前联络我，拐弯抹角地问您的情况，说是等您气消了，他来接您。”

  方媛听了这话却是冷哼一声，“我们两个的事情你不必理会！

  你妈不是个情窦初开的年轻姑娘了，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闹脾气离家出走等着人来哄，矛盾不是一两天形成的。早年我有些东西放不下，一直在虚名的漩涡里面沉沦，如今倒也看开了，人生短短数十载，实在不必为了些虚名忍气吞声，面子都是给外人看的东西，所以我这一次搬出来，就没打算轻易回去。”

  母亲方媛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可也不是个意气用事的人，这么多年母亲的委屈虽然从未言说过，可就连自己这个韩家的亲生儿子都要遭受不少风言风语，更何况母亲是以继妻身份嫁进来的，前头不仅有个和韩家门当户对的前期，还留下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怎么可能过得舒心？

  方媛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倾听对象，自顾自地说道：“当年我嫁给你爸的时候就已经不年轻了，那个岁数不结婚，同事间的风言风语就来了。虽然没有当着我的面说这些的，可我背地里也听到不少，有说我脾气古怪没人要的，有人说我待价而沽想要攀个高枝儿的，更有甚者还说我暗恋学院的副院长，等着人家离婚的……”

  韩宏栩不知该说些什么，人性如此，妒人有笑人无，即便都是高级知识分子，顶级学府的教职员工，也不能免俗，讲起别人的是非来，也像个长舌妇。

  “何人背后不说人？何人背后不背说？”方媛苦笑道，“早些年没明白这些道理，觉得既然背后有人非议，那一定就是我的问题，我尽力改正就是了。

  你爸当初向我求婚的时候，我刚刚因为一点研究在学术界崭露头角，我知道像我这样一个不会撒娇、一心只有学术的人是吸引不了你爸这样阅人无数的情场高手的。所以他向我求婚看中的不过是我的名气，而那个时候我恰好也需要一场婚姻来帮我抵挡那些风言风语，所以我就答应了。

  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在我心里远远没有堵上那些造谣的嘴来得重要。

  我那个时候的想法很单纯，也很现实，以后他搞他的事业，我搞我的研究，婚姻不过就是给外人看的东西，最开始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做的。后来我发现我错了，结了婚又是另一个江湖，那些嚼舌头的就开始说我终于攀上了高枝，找了个离婚的富豪。

  我跟你爸结婚的头几年，我们都各忙各的，聚少离多，所以一直也没孩子，外界又传言我生不出来孩子，甚至还有人当着我的面说我‘可真有福气，一结婚就有了孩子，用不着自己生了。’

  做人后妈不容易，刚跟你爸结婚那会儿，我也曾想过好好对待前面的孩子，就算做不到视同己出，就把他当做一个亲戚家的小孩耐心对待也就是了。

  可那个时候你哥已经很大了，总觉得是因为我才导致他的亲生父母婚姻破裂，对我有很大的敌意，叛逆期的男孩，什么话恶毒说什么并以此为乐，连带着韩家的一些亲戚也觉得我虐待继子，哪怕就是我想要亲近他，也被人觉得是另有所图。

  一开始，你爸还算是护着我，每每你大哥口出恶言的时候，总是严厉喝止。可时间长了，人也麻木了，开始劝着我孩子不懂事，要包容。直至后来，我们两个干脆避免见面，就算是见了，有外人在的时候打个招呼，没外人的时候互相当做没看见。

  后来你出生了，你大哥隔三差五就出去告状，说在这个家里被忽视了。那个时候韩家那些叔叔辈和你大哥舅舅辈的人还在集团里面手握重权，经常来家里为你大哥抱不平。有那些挑事儿的亲戚在，我对外还要对你和你哥一视同仁，如何做都会被人挑出错来。

  小时后他经常偷着欺负你，妈妈看在眼里，也曾经罚过他。后来他那些叔叔舅舅们干脆闹到了学校去，说我一个虐待继子的人不配做老师，要求学校开除我。影响特别不好，最终这件事还是被原来的校长给压下来了，你爸那个时候也烦了家里的事情总要被人指手画脚，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逐渐收拢股权直至掌握整个韩家产业的话语权。

  为了我自己的名声，我干脆将你扔给管家，长期住在学校的实验室，研究人类历史文化，自私地将自己隔离在学术的世界里，屏蔽掉外界的烦恼。

  那个时候我也忍不住想你，隔不了多久就会回韩家看你，设计让你被你哥偷偷欺负的事情被你爸发现，你爸果然也是心疼你的，逐渐也偏心你一些。

  后来你爸彻底收回了权力，也不敢有人莽撞地冲进家里对家里的事指手画脚的时候，我又搬回家里住。我发现，因为我对你的关注少了，你爸反而多疼你一点，若是我与你亲近多了，他便又觉得长子孤单了，又帮着你大哥。

  他总是自以为是地想要保持两个儿子分到的关爱相等，做一个不偏心的父亲，却不知道他这样的做法伤了家里所有人的心。

  我努力维持一个家庭美满、事业有成的成功女人形象，放弃了对爱情的憧憬、对儿子的母爱、对财富的追求，唯独只看重这些令人称羡的虚名，如今被你爸一朝戳破。

  当时虽然不能接受，可如今想来这也不能算坏事，三十几年迟来的当头棒喝，打碎了我的美梦，也让我清醒了，虚名是最无用处的东西，又何必畏惧人的嘴？

  活了这么多年才醒悟过来，也不算晚，只是苦了你，你的童年是再也补不回来了……”

  这么多年，母子二人第一次敞开心扉聊起过往，听到母亲诉说着这些年豪门婚姻的辛酸与无奈，韩宏栩忽觉自己的心里残缺的一角被填满了。“妈，我还好，生活富足，又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没有人的人生是是十全十美的，虽然留了些遗憾，可我是知足的。”

  “孩子，你的性格太像我了。”这反而是方媛最担心的。“你也是个喜欢从自己身上找问题的人，对自己过于严苛，又对他人过分宽容忍让，不争不抢、总想着依靠自己的努力获得想要的东西，结果就是吃亏的永远都是你。

  当然，你养成这样的性格，我有最大的责任，母爱缺位了这么多年，父爱又要与旁人均分，你不依靠自己又能指望谁呢？”

  “妈，我没有怪过您。或许小的时候也羡慕过别的孩子都有妈妈带着一起玩，可别的孩子也羡慕我有一个历史学家母亲，如果不是您，我也不会走上从教这条路，有的母亲是围绕身边暖光，有的母亲是指引方向的灯塔。”韩宏栩说道。

  方媛激动地一把搂住儿子哭泣，“我何德何能，在做了一个失败的母亲之后，还能拥有这样个懂事的儿子……

  以后妈妈给你撑腰，想要做什么就去做，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早点把喜欢的女孩子娶回家，虽然是迟来的母爱，不过母亲已经打定主意全心全意支持你，以后哪里受了委屈，来找我，母亲给你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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