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
周二上午,临时股东大会在海龙总部召开。
王圌静琳没有出现在会场,金海龙有些得意,显然,他的儿子和他的前妻没有谈妥。
他知道王圌静琳也在南京,那又怎么样?即便王圌静琳能拉拢金世安,在双方份额都不超过50%的情况下,还是要看股东投票。
昨天两个人搏杀了一整天,王圌静琳拿下了8%的散户,他拿到了12%。
两边都已经举牌明示,大家谁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王圌静琳连10%都没勇气冲了,金海龙在心里好笑,但他知道这个女人没那么容易放弃。他和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知道她一定会来。
会场气氛沉闷,大家各怀心事,郑美容例行公事地主持会议:“感谢今天各位百忙之中来到这里,商讨关于海龙管理权归属的问题……”
金海龙并不想理她,他截住郑美容的话头,“我和我儿子说话,有你什么事,你下来。”
股东里发出一两声低沉的冷笑。
郑美容挑了挑眉毛,安然走下来,“那伯父您说吧。”
金海龙正眼也不瞧她,只盯着自己的儿子,展开一副慈祥的面目:“儿子,前几天是爸爸错怪你了,但是你生病这件事,怎么能瞒着我和你圌妈呢?”
这个叼老头,一张臭嘴,上来先扣一桶屎。
世安坐在他对面,表情宁定:“爸,你误会了,我很好,没有生病。”
父子之间隔着冰冷宽大的硬红木会议桌,空气里漫着火圌药味。
会议室的玻璃门外挤满了记者,郑美容没有阻拦,这种事拦也拦不住。如果金海龙今天一定要他的儿子吃苦头,即便她现在赶走了记者,楼下也还是会有。
金海龙慈祥道:“失忆怎么能不是病,你连我都不记得了,读的书也该不记得了。你看这么多叔叔伯伯,都是从小看你长大的,你能认出哪一个?”
金世安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睛:“您那边左起第一个,涂林强,第二个,焦峰,第三个,赵伟昌,第四个,马燕,第五个,丘龙起,我这边右起第一个,尚长兴,第二个,申智,第三个,钱淑芸,第四个和第五个,是没到场的魏继春和曲志学。”
众人都暗暗吃了一惊,金海龙的眉毛也抽圌搐了一下。
金世安过去很少跟他们打招呼,年会上也只是不冷不热地说几句话。他进来这个会议室,就低头坐着,也没有多长时间。
他们彼此已经十分熟悉,即便是这样,要如世安一般,在目不旁视的情况下做到直报所有人的姓名和位置,恐怕他们自己也做不到。
世安抬眼看着金海龙,微笑起来:“我的记性和您一样好,妈也说我比过去懂事了。”
金海龙脸上有些发红,他掏出烟来:“你这些小聪明有什么用,海龙给你搞得一塌糊涂,你也该结婚了,快三十的人了。”
“海龙今年的业绩是增长的,”世安说,“爸,你想重回海龙,我很理解,但不要歪曲事实。”
旁边的股东们一脸冷漠,听他们父子闲扯淡。金海龙却没什么心情继续扯淡了:“在座各位都投个票吧,按流程来,我手上12%,你们都知道了,我儿子年纪轻不懂事,给各位添的麻烦,我这个当爹的给他收拾。”
大家笑起来,焦峰先举手,“我肯定追随老哥,侄子还是先跟着你爸爸学两年。”
绝大多数人都跟着举手,金海龙咧嘴一笑:“这个份额加起来差不多有45了,”他明知故问地看向郑美容:“没到的怎么算?”
“算弃权。”
赵伟昌和马燕意外地没有表态,两个人沉默不语。涂林强也没有说话。
“现在说弃权的事情,未免太着急了,”世安望向门外,“还得问问另一个人的意思。”
金海龙大笑:“你还等你圌妈来吗?”
众人都跟着笑起来。
世安也随和地陪笑:“正是这样,我已经把手上的所有股份,转交王圌静琳女士。”
一言之下,所有笑声都停止了。
门外响起一阵骚圌动。
世安和郑美容对视了一眼,“看来她已经到了。”
王圌静琳推开门,卷着一阵风进来,她身后跟着魏继春和曲志学。
金海龙见了她立刻站起来,脑门上浮起青筋,王圌静琳也向他怒目而视,嘴上倒挂了一缕嘲讽的笑。
“我去接老魏和老曲,你这么急干什么?”
世安在旁边事不关己地喝茶,这一对好夫妻,挤兑了儿子又互相挤兑,真是前世冤孽。
夫妻两人都不说话,互相瞪了片刻,金海龙咂了砸牙根,坐下圌身来:“行吧,你把你圌妈搬出来,你们两个加起来也就38,她也忙得很,你叫她从北京大老远的来干什么?”一面又向曲志学和魏继春招手:“你嫂子脾气大,你们别听她的。”
王圌静琳没容别人说话,自己笑着按住桌子:“姓金的,卢娇雪下的蛋是不是你的种还不知道呢,你就不怕她给你生个野种。”
这话说得难听,股东们都觉得尴尬,焦峰站起来劝她:“嫂子别生气,都是一家人。”
“谁是你嫂子?”王圌静琳推开他,笑得更加嘲讽:“你把他当哥哥,他可没把你真当老弟。”
焦峰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茫然望着她。
王圌静琳放平了语气:“家丑我也不在这里多说了,说正事。我手上38%,还有老魏和老曲。”
涂林强也向王圌静琳微笑点头,他们早有协定,王圌静琳感激地看他一眼,突然转身拉开了会议室的大门。
记者们堵在门上,七倒八歪地跌了一地,王圌静琳指着金海龙破口大骂:“金海龙,你抛妻弃子,忘恩负义,卢娇雪的儿子是儿子,我的儿子就不是儿子?当初你跟我说好了谁也不要公司,留给孩子,今天你腆着脸回来抢,金海龙,你就不怕遭报应?”
记者们慌张地举起□□短炮,争着拍下这个令人难堪的画面。
王圌静琳意犹未尽,她向焦峰冷笑:“老焦,九九年的事情你记不记得,你在淮南跟他一起倒精煤,赔得一塌糊涂,最后还是我帮你拿到了单子。”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你以为真是自己倒霉?是金海龙坑了你,他把客户给你的单子都截走了,我劝他给你留条路,你知道金海龙跟我说什么?他说你自己都不操心的生意,少挣两个是应该,了不起你没饭吃了,他聘你当个看门的!”
她的话说得半真半假,金海龙背后捅刀是真,说聘焦峰当看门的就是瞎编乱造了。
然而金海龙现在已经无法辩解。
王圌静琳指着涂林强:“你要是不信,你可以问问老涂,你们刚开始赚那么多,拉他那么多次,老涂为什么不愿意参加,他是知道金海龙脏心烂肺不怀好意!”
涂林强黯然道:“要不是王姐在海龙,我早就走了,也是看世侄脾气像王姐,我才一直留在这。”他看着金海龙,沉重道:“老哥,你那时候就认识卢娇雪了对不对,才多大的小姑娘,又是要钻石又是要跑车,王姐把帐管得紧,可你也不能为了讨卢娇雪的高兴去坑老焦啊。”
焦峰如遭雷击,99年他的生意赔得一塌糊涂,金海龙也说赔钱,他从来没想过会是这样。
马燕突然应声:“我也支持王姐。”
赵伟昌不料她突然表态,着急地拉她。
马燕甩开他的手:“抛妻弃子,能是什么好人,我愿意跟着王姐。你不同意就别掺和。”
赵伟昌不敢说话了。
金海龙的脸色青白交加,赵伟昌当初拍着胸脯跟他保证一定投票,今天他弃权,他已经觉得不痛快,没想到赵伟昌还是个怕情妇的软蛋。
郑美容在旁边与马燕相视而笑。
她劝了马燕一晚上,没有白费功夫。
金海龙在椅子上喘着气,涂林强是跟王圌静琳约好了来掀他的老底,现在他解释什么,焦峰也不会信了。魏继春和曲志强的意思已经不用再问,他们跟着王圌静琳进来,立场已然明确。
王圌静琳拿下了超过50%的份额,无需投票,这个份额将以多数通过获得海龙的管理权。
世安站起来,这里没有他的事了,王圌静琳已经跟他签下协定,很快,安龙娱乐会获得独立经营的的资格。
他经过颓然坐倒的金海龙面前,略略止步。
金海龙盯着他,忽然笑起来。
“我他圌妈真没看出来,你跟我还是有点像。是我的种。”
世安缓步行至他面前,一字一句道:
“我不是你的儿子,你也不是我的父亲,从今往后,我们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金海龙如痴似狂地看着他,并不说话。
这世上无人懂得世安这句话的真正涵义,除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正在等他——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何种处境,都会信他、等他、爱他。
世安丢下金海龙,举步离开会场,剩下的事情自有郑美容替他处理。门外重重叠叠的记者、话筒、摄像机,像密布的乌云,阻住他的去路。世安分开这团乌云,一言不发地向外走去。李念跟着他,几个助理在他们身后反复大声地说:“这里不接受采访,请大家去安龙的记者会。”
闪光灯依然亮个不停,记者们即便得不到任何回应,也不会放过这一刻。他们的镜头见证了一个金融巨子的昙花一现,他无功受禄地得到了这个王朝,又在出人意料地情况下只身而退。
许多人认为他可笑,而更多人震撼于他的困兽之斗,背水一战,虽败犹荣。
这个前任海龙总裁,挟制了同时来自父母双方的暴力收圌购,令金海龙的收圌购计划全盘落空,举牌收圌购后半年无法转让股票,金海龙白白套牢了许多资金,要在海龙里被王圌静琳揉搓半年。
他的目的,在海龙临时股东大会的公告和安龙娱乐的记者会上得以昭圌彰。何以形容这一场惊心动魄的厮杀?金世安与王圌静琳和金海龙的一场交锋,最终以金世安的弃卒保帅而落幕。
所有人都曾经坚定地认为海龙是帅,而此时此刻,他们刚刚明白,对于这个年轻的总裁而言,安龙才是他要保下的帅。
金世安是为了谁才这样做,媒体们简直心圌痒难耐——他们心中都很明白,可他们就是想要这句话从本人口中亲自说出来。
身骑白马过三关,改换素衣归中原,这世上最旖旎的浪漫,莫过于此。而这场浪漫,发生在两个男人之间。
张惠通和单启慈都出席了安龙的记者会,世安在记者会上态度诚挚:“我荒废半生,现在希望专注于艺术事业,我的母亲比我更有能力经营好海龙集团——以后的日子,希望大家不要将我视为一个娱乐公司的管理者,而是一个从新起步的创作者。”
官面文章还是要做一做,他不能堂而皇之地承认和白杨的关系,那只会对白杨产生致命性的伤害。
除非有朝一日,他们真的功成名就,攀上无人可以指摘的巅峰。
世安相信,白杨做得到,他也一定会做到。
单启慈和张惠通都为世安说了不少好话,称赞他天纵英才,实在是大器晚成——单启慈是发自内心,张惠通则是看在《秦淮梦》剧本的份上。
不管是文坛还是影坛,这两位宗师联圌名下保的事情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哪怕金世安背后没有海龙这个噱头,他也已经吸引了整个文艺界的关注。
能让张惠通和单启慈交口称赞,这个剧本到底是有多出色?
记者们的注意力被劈得七零八落,简直不知道是该继续追问同性绯闻,还是借这个机会先采访张惠通的新片。依然有记者不死心,坚持追问:“金先生,我们听说张导新片的剧本是你为白杨创作的,是不是这样。”
会场静寂下来,世安沉默片刻,“我的剧本,都会为他而写。”
李念在一旁头皮发炸。
世安继续道:“这也是张导和单老的意思。”
单启慈被水呛了一下,张惠通顺水推舟,微笑点头。
他本来就想继续用白杨,也更愿意笼络金世安——这两块璞玉浑金,不日必将辉耀而出。在玉未开、金未现之前,他愿意送这份人情。
知遇之恩,雪中送炭,没有比这更难得的。
对的,再加上姜睿昀,好个铁三角。
张惠通很满意,单启慈这个徒弟是真没收错。
娱记们再也忍受不了被经济周刊和经营报的记者霸占采访,他们蜂拥而上:“张导,谈一下你的新片好吗?”
“秦淮梦决定在海外同步上映吗?”
“刚才说金总的剧本还会再写,是说您已经在准备秦淮梦的第二部吗?”
“张导对这部片子的预期如何?”
也有人在追问世安和白杨的关系,但这声音很快就被淹没,世安和李念更是假装听不见。张惠通名气如是,而秦淮梦作为国内今年的最大制作,记者们更想知道张导接下来会有怎样的动向。
李念在回去的车上一直擦汗,“我的爹,你是真敢说,你吓死我了。”说完又笑:“你这一波可以的,反正海龙被你爸折腾成这样,就算在你手里也是个栽,你圌妈就你这一个儿子,说到底公司以后还是你的。”
金世安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李念佩服。
世安并不回答他什么。
弃卒保帅,并不是唯一的出路,他如果想要留下海龙,也可以直接与王圌静琳联合,而不必将股份给她。但如果这样做,王圌静琳势必会插手安龙的运作。
他希望他们能够自圌由,哪怕一无所有。
李念不会明白,世安来到这个时代,借了这个身体无数东风,现在他把这一切都还给了这个人的母亲。他帮助王圌静琳夺回了海龙,他欠下的,已经还清了。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冒充谁,更不愿意冒着别人的身份去生活。
以后的日子,不会再有过去的任何阴影,他要去爱一个人,决不会以冒名顶替的身份,今时今日,他终于能够做回他自己。
不管这条路会有多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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憋到这里我终于要说一句:金爷爷不是冒充得不走心,他是根本不屑于去冒充谁。从他来到这个时代的那一刻开始,金爷爷何时对小金总有过任何效仿?
李念的狂妄,郑美容的嚣张,对他来说,都不值得在意,因为他们的命脉在他手上。他所不能容忍的,是效颦于他人,失去自我。
所谓豪门贵子,不是别人说两句难听话就吹胡子瞪眼,而是能在名利面前自持傲骨,做回自己。
小节不拘,大节不亏,这才是真正的清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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