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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灯


77



庆功宴到凌晨方散场。



白杨一路都没有说话,一个一个惊雷还在在他心里接连不断地炸响。



是啊,他怎么这么傻,金世安,安世静,沈白露,白露生。



原来是这样。



原来竟然是这样。



原来他所感动的、期盼的、为之伤感落泪的爱情故事,不是发生在别人身上,那就是金世安自己的故事。



难怪他写得这么深情,他离开了白露生,再也回不去了,他当然会想他。白露生死了,他也一定很难过。



白杨能理解世安的伤心,但他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嫉妒和疯狂。



“难怪世安说没人比小白更像。”



金世安竟然对他撒了这么大的一个谎。他一直是把他当成另一个白露生。



凭什么?他爱他,和他的过去无关,为什么自己要接住别人失败的爱情,注定做个续写?



白杨敬佩沈白露,也憧憬他,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让自己变成别的谁。



他忽然想起世安醒来时,抓着他的手,对他说了第一句话。



他差点都忘记了。



“露生。”



——他叫他“露生”。



……是的,他从头到尾,只是因为长得像白露生,所以他的金爷爷才对他格外偏爱。他那样不懂事,从来都不够好,一直任性惹祸,而世安无论怎样都包容他。



还能因为什么呢?因为这张脸而已。



金世安从来没有忘记过白露生,白杨明白,他和他分手了,他又继续去缅怀他的露生了,那个剧本也从来不是为他,只是因为没有人比他长得更像白露生,所以他才侥幸得到了这个机会。



所以他才蒙住他的眼,不许他多提沈白露,因为他原本就不配,他只要他听话。



白杨下了车,世安见他神色大变,已经知道他猜出了什么,张惠通拍戏,一向以资料翔实考据精细著称,白杨不顾他的阻拦,从头到尾把张导的材料翻来覆去地看。



世安知道,该有的,不该有的,都在上面了,也许还加上许多后人的添油加醋。



白杨不说话,他也就无从说起,只好牵着他的手一路回去。



白杨走到楼下,甩开他的手,茫茫然问道:“你就是安世静,对不对。”



世安满心焦急,却不知该从哪里解释,他把白杨按在怀里,“不是,不是你想的那样。”



“白露生就是沈白露,对吗?”白杨挣开他。



“不是这样,杨杨,你要听话,你听我说,你听我解释。”



白杨对他的温柔的威压前所未有地抗拒,他退后两步,看住世安的眼睛。



“好的,你解释吧。”白杨看着他:“解释一下你为什么瞒我这么久,跟我说实话很难吗?”



世安无言以对。是的,他一直瞒着他,希望他什么也不知道。他只想占有他,哪怕是用谎言。



“你跟我说你和他们是酒场上的朋友。说你和沈白露不熟。”



“金世安,照片上坐着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杨杨,我和露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不该瞒着你,可你要听我解释。”



他不说也罢,白杨此刻终于听他清楚明白地叫了“露生”两个字,这两个字真让他难以忍受,像两颗子弹打在他心上。



金世安什么也不用说了。他青白的脸色已经解释一切。



世安看白杨若痴若狂,简直心如刀割,他把白杨强拉在怀里,用力吻他:“你误会了,杨杨,你误会了,不是张导说的那样。”



白杨冷冰冰地靠在他怀里,避开他的吻:“你为他写了秦淮梦——我长得很像他,是不是?”



“……”



“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可是——”



他没有说完,白杨已经一拳打在他脸上。又一拳,又一拳。



世安不肯退后,由着他一下一下打他,他怎么打都可以,只要他还肯听他解释。



而白杨打了他十几下,终于停下手,把家门的钥匙扔进他怀里,掉头就走。



世安追上去,白杨回过脸来,一滴泪也没有,“别碰我,也别跟着我,除非你现在就想看我死。”



这句“现在就死”何其熟悉。



事情还是变成了这个样子,他最不想看到的结局。



他重活一世,对情之一字还是这样手足无措,世安恸然地想,他为什么总在不自觉地伤人?



白杨跑得飞快,世安回过神来,再追出去,已经不见人影。



他艰难地喘气,打电话给李念,李念关机了,只好又打给郑美容,打给小马,打给小谢,“去找白杨,一定要找到,我怕他做傻事。”



他们找了一夜,没有找到。



白杨一个人在风里走着,午夜的南京街头,灯火黯淡,像夜晚最后的颓败的残妆。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也不想去开房,想来想去,只有小钟能安慰他了。



惊怒和愤恨他已经发泄够了。泪还在他脸上无休无止地流着,而他内心一片死寂的平静。



如果是别人,他可能还在跳脚生气。



输给白露生,他无话可说。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没能诠释白露生于万一,金世安对他生死难忘,合情合理。



那才是配得上他的人。



白杨承认,他对沈白露的惋惜,一直包含着某种沾沾自喜,沈白露这么好,依然没有得到安世静——他呢?他这么糟糕,还得到了金世安。



当初眼高手低付出的廉价的同情,都变成现在的恶心,是白月光照在脸上的尴尬和卑怯,像一记耳光打过来。



真是白月光,生得伟大死得光荣,活着的时候艳惊秦淮,死的时候为国尽忠。



他真是输得彻底。



金世安有没有一点点真心爱过他?也许有的,他宁愿这样相信,毕竟他不会再回去,而这个世界里,他只有他。



那又怎么样?他爱他,全心全意,一张白纸,也一直相信金世安对他坦诚以待。白杨发现自己原来还是一个倒霉蛋,过去他够傻,看不破别人的谎言,他以为自己总算聪明了一些,可是这个世界的恶意这样大,谎言永远看不穿。



白杨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冷过。



有车子在他身后按着喇叭,白杨懒得回头,向绿化带边靠了靠,喇叭又响了两声,他回过头来,耀眼的车灯照得他闭上眼睛。



“你在干什么?”



白杨眯起眼睛,才看清是慧慧开着车,姜睿昀从后面的车窗探出头。



姜睿昀开了门,把他拉进车里。慧慧发动了车子,一路加速开起来。



“……你带我去哪,我要去钟越家。我去三山街。”



姜睿昀似笑非笑地看他:“蠢货,你刚才走的是三山街的反方向。”



白杨才发现自己脸上还眼泪鼻涕地挂着,他赶紧撇过头,“谢谢你,三山街鑫海花园。”



慧慧摆弄了几下车载面板:“昀哥,导航坏了。”



“用手机。”姜睿昀从后视镜里看她。



慧慧委屈地停下车,低头用手机设定导航。



三山街不远,夜里车也少,白杨不敢多说话,也不想多说话。姜睿昀似乎看出他的窘迫,并不问他什么。



直到车子开进小区门口,姜睿昀忽然按住他的手。



“慧慧下去。”



慧慧伶俐地下车走远。



“你为什么哭了。”姜睿昀问他。



“没有哭,你看错了。”



“因为金世安?”



“……跟你没关系,我没哭。”



“你脸上一大堆是什么?”姜睿昀扳过他的脸。



“……票房好我激动不行吗?!放开我!”



白杨想抽出手,姜睿昀按得用力,他把他拉到怀里,“他对你做了什么?”



白杨是真没有心情再跟他开玩笑,他用力推开姜睿昀,“跟你没有关系,谢谢你送我。”



如果别人不问,他还可以忍住眼泪,姜睿昀为什么非要问他,他真觉得窝囊极了。



白杨打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姜睿昀的好意他以后再报答,今天晚上,他没这个耐心。



姜睿昀追出来,捉住他的手。



“白杨,你记不记得——”



“求求你了,”白杨回过头,他再也受不了了,也不想再掩饰自己的落魄,他抹掉脸上纵横的眼泪,一路后退,“姜睿昀,求求你,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我现在很想死,真的,很想死。”



他甩开姜睿昀的手,一路狂奔上楼,电梯也忘了搭。



姜睿昀在冷风里站了许久。慧慧给他披上大衣,“昀哥,回去吧。”



姜睿昀站着没动。



慧慧小声道:“为什么要用手机导航,本来导航也没坏,我可以直接开去酒店的……”



姜睿昀骤然转头,恼火地看她。



慧慧不敢再说话,低着头搓手。



他又错过他一次。姜睿昀想,他们还要错过多少次。



白杨来过钟越家两次,难得他哭得头疼脑热还记得钟越家的门在哪。他闷头按了五分钟的门铃,没人理。



也对,可能小钟根本就不在家。白杨失落地想。手机也没电了,他在钟越家门口坐下来。



长这么大,他第一次感觉无家可归。



门开了,李念开的。



钟越从他身后露出脸,嘴角还带着血。两个人衣服都相当凌乱,李念还在扣皮带。显然不用说明就知道他们刚才在做什么。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李念有点意外,他对自己的衣冠不整居然丝毫不觉得羞愧。



“你金爸爸呢?”李念问他。



白杨看他背后沉默的钟越,又看李念吊儿郎当的表情,刚熄灭的怒火又涌上头来。



李念是不是不知道无耻两个字怎么写?



他今天晚上真是把渣男看够了。白杨一言不发,站起来把李念打了个满脸开花。



钟越从身后拖住白杨,“你快走。”



这他妈活像偷情现场,白杨倒像是捉奸的正房,他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放开我!小钟!放开我!”



李念懒得解释,只和钟越说:“你看好他,别让他乱跑。”



李念穿好外套,关门走了。



白杨回头把钟越推开,白杨气坏了。



“小钟,你们这样多久了?”



钟越看看他,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很久。”



白杨要被他气死了。



“你不知道李念在追郑美容?”



钟越不说话。



“就这样你们还在打炮?!”



钟越还是不说话。



白杨连撕了钟越的心都有了,他现在可算知道什么叫恨铁不成钢了,要不是钟越好看,白杨早就站起来打他了,反正他今天已经完成了对金世安和李念的双杀,再打一个钟越也不算什么。



白杨看着钟越的脸,又觉得下不去手,钟越十分平静,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你们这算什么?炮友?二爷?有肉体关系的普通朋友?”



钟越抬起头,“是我先……”



又不说话了。



白杨惊呆了:“你先?”



钟越艰难地说:“他先和我。”



“……”



“早就和我。”



“……”



白杨暴跳起来:“我要杀了李念这个混账王八蛋!”



钟越死死地拉住他:“别。”



白杨起身就往外走,钟越一把扑住他,钟越死死抱住白杨的腰:“是、是我让他……”



白杨红着眼睛瞪他。



钟越坐起来,一字一句道:“念哥,是个好经纪,是我求他,我和他的事情……你别管。”



白杨突然觉得很想哭,而眼泪已经先于他的觉悟,大颗大颗地砸在地板上。



渣男自有贱人配,白杨现在无比认同这句话。他今天双杀了两个渣男,现在是时候跟钟越凑一对贱货抱着哭了。



白杨躺在地上,放声哭起来。



钟越难过地拉起他。他不知道白杨为什么哭,可他今天没有回家,他知道他也许是和金世安吵架了。



白杨甩开他的手,哭得更大声了。



哭到半夜,两个人并排躺在钟越的大床上。



白杨转头看看钟越,奄奄一息道:“小钟,当初我喜欢的要是你,就好了。”



钟越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我只喜欢念哥。”



“……”



白杨觉得很恶心,钟越这个时候还要喂他吃狗粮,还他妈是有毒的狗粮。



白杨伤心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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