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妇
儿媳妇
狐仙庙这座幽灵秘境,移动起来一日千里。
妙芜和谢荀出了秘境,才发现距离砺剑会猎妖已过去两日,二人下脚之处,正在蜀中嘉陵江附近。
谢荀便用拔禊之术,拔除了柳悦容体内残存的怨气,接着二人带上伤号和云冲道君,连带着三只兔子,从嘉陵江出发,沿西南方向顺流而下,直奔南疆。
当谢荀提出要去找大表哥段瑜求医时,妙芜略微有些惊讶。
因为之前段瑜曾经到富春山家塾给她看过眼睛,当时二人针锋相对的模样,妙芜还以为二人私下应当有什么龃龉,因此便有些犹豫。
谢荀却说,南疆段家偏安一隅,当年并未受到那场仙门大乱波及,因此南疆段家对于萧氏余孽恶感并没有其他仙门世家那么深。
而她这位大表兄沉迷巫蛊之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四天都待在蛊王谷的药庐里。
谢荀想直接去蛊王谷,用昔年所得的一只金蝉壳请段瑜出手相助。
妙芜还是有些担心:“你和段表哥有过节,他会愿意帮忙吗?”
谢荀说:“你这位大表哥是个痴人,金蝉壳是上好的蛊引,想来应当可以打动他。”
三日后,客船终于抵达南疆段家境内,沿着平缓的河流缓缓驶入,在坞口停下。
掌船的艄公艄婆收起撑杆,带得碧绿的水波微微荡漾。
艄婆朝着客舱里喊道:“小郎君,小娘子,风陵渡口到嘞,可以下船了。”
谢荀应了一声,站起来,半弯了腰立在低矮的客舱里,拿出一顶白纱帷帽,仔仔细细地给妙芜戴上。
夏日里日头太晒,少女肌肤娇嫩,这几日不小心被日头晒久了,竟至泛红发痒。
这可将谢荀唬了一跳。
他是个风里来雨里去的,虽当了十八年的仙门世家少主,但该吃的苦头一点没少,即便谢家有不少同辈的姐妹,但谢荀向来鲜与这些女弟子接触,也就想不到,虽然女孩子坚强起来不输男儿,但她们同时也可能是很娇弱的,需要细心呵护的生物。
谢荀手脚不算笨,但帮妙芜戴帷帽时,那两条系带怎么绑都绑不好。
他先是绑了个大大的蝴蝶结。
绑完之后,后退一点,垂眸细瞧,忽然觉得那两个大大的蝴蝶翅膀看着似乎有几分可笑。
“啧。”
他有些不满地啧叹了声,把才要站起来的少女又给按了回去。
“等等,再来一次。”
妙芜一脸懵的又坐回去。
少年修长的手指轻掀,把两条纱带系成的蝴蝶结打开,重新系了一遍。
这回系出来的蝶翼小了许多,可是谢荀看着又不是很满意了。
总觉得这系带绑得似乎太过紧了,于是又解了重来。
如是重复了七八遍之后……
妙芜终于哭笑不得地说道:“小堂兄,咱别玩了吧?”
谢荀还低着头和那系带较劲,闻言头也不抬地说:“不行,我要再试一次。”
不过是帷帽的系带而已,怎么可能连这都绑不好。
他不信。
妙芜无声叹气,忽然想起之前谢三爷为了撮合他俩放下成见,设计让他们斗了一场蛐蛐。
她当时有系统帮助,讨了点巧,作弊胜了谢荀,结果谢荀护送她进桃源时,一路上还耿耿于怀,坚决不承认自己输了。
虽然他本是能赢的,但妙芜当时心里就想,这大男孩的好胜心未免也太强了点。
妙芜心里再度一叹,佛系地等待起来。
倒是黑兔子双喜有些看不下去了。
它蹲在篮子里,小小的三瓣嘴儿一动一动的,忙着啃萝卜的同时还能抽空说道:“小琢玉,你这样太折腾人了,你看阿芜姑娘都快被折腾坏了……唔唔!”
白兔子元宝没让妻子把话说完,一爪子把它摁进篮子里去。
“安静吃你的,乖。”
妙芜忍不住望着两只兔子直笑。
谢荀又倒腾了三两次,这回总算是满意了。
系好纱带,他帮妙芜正了正帷帽,落下纱帷,说:“船驳岸了,我们演出戏再下去。”
妙芜知道他这是要作戏给云冲道君看,很配合地拿出缚灵索把自个给捆起来。
谢荀走到客舱后头,揭下贴在云冲道君额间的黄符,云冲道君眼皮颤动,缓缓转醒过来。
一睁眼就看到少年蹲在自己身旁,云冲道君暗自运起灵力,发现灵力在体内运转迟滞,显是被少年用什么手段压制住了。
体内的罗刹叫嚣着要他冲破缚灵索和符咒的压制,云冲道君不觉心气躁郁,他勉强压下杀戮的冲动,平静道:“你想做什么?”
谢荀在碧游观修剑七年,观主沈天青虽不是那种把徒弟当儿子教的师父,但对谢荀的教导之恩,谢荀断不敢忘。
因此他虽困住云冲道君,在他面前依然恪守晚辈应有的礼数。
“请师祖随弟子走一趟。”
这时船头忽然传来少女的挣扎之声,妙芜装作刚刚转醒的模样,扭了扭身子,说道:“谢荀,你想做什么?
你想把我绑去哪里?”
“我告诉你,你要敢伤我一根汗毛,我爹爹和大哥绝不会放过你的!”
云冲道君转过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怪异,像是奇怪她分明先前看着和谢荀是一伙的,怎么现在瞧着倒像是被谢荀绑来的人质。
谢荀心中暗笑,没想到这小毒物还演得挺像。
他忍住笑,冷冷道:“闭嘴,再大嚷大叫,休怪我不顾年少时的情分。”
说完,又对云冲道君说,“师祖,弟子冒犯了。”
言闭,将那压制灵力的符箓再度贴回去,云冲道君当即又失去了意识。
这样做完一场戏后,妙芜便解开缚灵索收起来。
她虽未问谢荀为何要作这一场戏,心里却是明白他的——
他想给她留好退路。
哪怕有朝一日真被仙门各家发现她就是谢荀的“同伙”,谢荀也能一口咬定她是为他所迫。
从狐仙庙出来后,妙芜便给谢谨传了一道风信符,符上只有四字:一切安好。
想必谢谨收到传信,一定能猜到他们已然脱险。
妙芜想到这里,便见谢荀背起柳悦容,弯下腰,掀开竹帘出了客舱。
“走吧。”
妙芜提起两只兔子栖身的竹篮跟上去,大兔子背上云冲道君跟在最后头。
从风陵渡口下船后,二人御起风行符,不过半日,便来到蛊王谷。
蛊王谷是一座光秃秃的红岩山谷,树木稀疏,谷中毒虫蛇蚁横行。
但谢荀一踏入谷内,地上爬着的毒虫毒蛇便知趣地让开一条道路,像是对谢荀极为畏惧。
妙芜好奇道:“怎么这些蛊虫瞧着好像很怕你?”
话音刚落,忽见谷中爬出一条一丈多长的大蜈蚣,蜈蚣身上站着一名发束珊瑚珠冠,身着滚红边黑袍的男子,瞬息之间,便冲至二人面前。
谢荀凝气为剑,持剑朝前一直,剑气外放,大蜈蚣为凛然剑气所慑,急急往后倒退,任凭主人吹奏笛催动,都不敢再往前一步。
段瑜扔掉手里的叶子,从蜈蚣上一跃而下,大步流星地朝二人走来。
蛊虫和毒蛇如起伏的海潮,挣扎蠕动,像是不得不听命向前,但又有所畏惧。
气得段瑜破口大骂:“没用的废物。
就因为四年前他斩了你们的王蛊,你们便这般怕他?”
谢荀往前走一步,蛊虫毒蛇们就往后缩一尺。
段瑜伸手将谢荀拦住,面不改色道:“我这蛊王谷不欢迎你来,你现在就给我哪里来的回哪去,否则休怪我下狠手。”
谢荀微微一笑:“段兄还是再养只王蛊出来,再来和我说这话吧。”
段瑜气得要死,眼神一转,看到谢荀背着的伤患,当即猜到谢荀此来说不定是为了求医。
这么一想,他忽然间又不是那么气了。
四年前,段瑜在这蛊王谷里培育王蛊,不料一日地动,蛊虫受了刺激,四散外逃,伤了不少附近百姓。
恰逢谢荀途径此地,当时他刚刚修成杀戮之剑,一剑斩尽谷中蛰虫,从此名震仙门。
段瑜辛苦养了那么多年的蛊虫全被谢荀屠尽,一腔心血付诸东流,偏偏又无法与谢荀计较,可将段瑜憋屈坏了。
想不到有一天谢荀居然要求到自己门上,段瑜想着,心中隐隐觉得有种隐秘的畅快。
谢荀也不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我要你帮忙救个人,酬劳是一只金蝉壳。”
段瑜本来还想为难为难他,可一听金蝉壳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段瑜犹豫片刻,就伸出手来:“金蝉壳在何处?
先拿来。”
谢荀道:“你先救人,我去四海银楼取给你。”
段瑜不悦地哼了声,一挥袖袍,转身朝谷里走去。
“你随我来。”
走了两步,整个人忽然僵住,慢慢回转过身,目光朝妙芜望来,迟疑地唤道:“阿……芜?”
妙芜站在谢荀旁边当了半天空气,段瑜从头到尾只顾着和谢荀说话,看都没往她那边看一眼,妙芜还以为自己是贴了障目符才叫人视而不见呢。
不得不说,这位大表哥在某些方面真是相当迟钝呐。
妙芜撩开纱帷,展颜一笑,轻轻换了声:“段表哥。”
段瑜惊道:“你不是随同谢伯父赶赴砺剑会去了,怎么会同这魔头之子搅和在一起?”
谢荀当众掉马那日,段瑜已不在谢家,因此并不知当日实情,只听外界传扬,谢荀当日是劫持了谢家九姑娘,才得以突破重围,甩掉各家追捕。
段瑜面色大变,指着谢荀道:“你你你……你竟敢劫持阿芜?
!”
妙芜才要否认,便听谢荀说:“是,我不仅劫持了她,她的小命也攥在我手里。
救不救人,段兄看着办吧。”
妙芜说:“不……”
才说了一个字,谢荀便朝她看过来,不着痕迹地摇了下头。
段瑜气得面色涨红,一把将妙芜拉到自己身后,怒道:“无耻至极!”
但表妹的“命”在对方手上,自己想要的东西也在对方手上,段瑜再气愤,也唯有将谢荀迎入谷中药庐。
待检查完柳悦容的伤势,段瑜便直言道:“他这身体本已就是风中残烛,便是没被怨气侵蚀,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
就算我现在帮你把命吊回来,他也剩不下多少时日。”
“我先说清楚,我只能把人救活,能活多久,得看他自己。”
谢荀松开柳悦容的手站起来,“我去把金蝉壳取来给你,还请段兄全力施救。”
谢荀说完,就往药庐外走。
妙芜看到他走到柴门边,忽然想起四海银楼的钥匙还放在自己身上,忙喊住他道:“小堂兄!”
谢荀止住脚步,回头望来。
妙芜从荷包里取出钥匙丢过去,“你忘了这个。”
谢荀展臂接住,唇角勾了下,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御剑朝谷外而去。
妙芜目送他远去,在窗边站了会,才转过身,便见段瑜直勾勾地盯着她,半晌,郁闷地说道:“我瞧着……你不像是被他劫持的吧?”
妙芜摇了下头。
段瑜又指着屋角里被大兔子背着的云冲道君,“我看此人衣物,似是出自碧游观?”
妙芜有点心虚:“啊,对。
这位前辈乃是碧游观的云冲道君。”
“所以……你和他……你们?”
妙芜起先有点忸怩,后来转念一想,她和谢荀之间,并未有何不可告人之处,便坦然地点了点头。
“嗯,对,我们。”
段瑜又看向榻上的柳悦容,“这位难道就是上次仙门各家追杀的萧氏余孽,萧恨春座下护法之一?”
“嗯……”
段瑜瞪大双眼,倒吸一口凉气:“你们两个是要上天啊?
!胡闹!胆大妄为!无法无天!”
段瑜又惊又怒,拉过妙芜的手道:“走!你现在就跟我去见祖父!”
黑兔子见段瑜突然发难,一时也没弄清到底是什么情况。
还以为他是在欺负妙芜,因此纵身一跳,两只兔子都从竹篮里跳到段瑜身上,一左一右往段瑜肩上一坐,使了个“千斤坠”将人压住。
段瑜呼吸一窒,登时觉得有如泰山压顶,一步都走不动了。
黑兔子两只小爪子扯过段瑜右耳,靠在他耳畔叭叭叭大声道:“好大胆子,我们钿儿姑娘的儿媳妇你也敢欺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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