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第53章文津楼
最近顾家倒是顺利, 顾振华落了户口后,一直在排队等着工作,最后知青办终于给安排了一个工作, 去了北京国棉厂车间,刚去的时候是学徒,一个月才二十多块钱,这就是慢慢熬资历了。
顾振华自己踏实感,顾家人也安心了,好歹是正式工作,而且距离家不远, 以后慢慢熬出来,一个月拿三四十, 各方面待遇也都好。
而顾舜华接了写报纸的活后, 更加上心清酱肉了,她特特地又跑去看了看, 现在清酱肉还在酱油缸里腌着, 稍微一靠近, 里面就散发出浓郁的酱香来。
味道是很不错,但这清酱肉出来后, 到底是什么滋味,顾舜华也说不好,心里并没有底。
毕竟之前自己父亲腌制的那次是腊月里腌,初春收工,是能赶上季节的,而自己这个开始的时间明显是有些晚了,并不是最合适的季节。
再说了,少量腌制和大量腌制还是有区别的, 这就像小炒和大锅菜,肯定不能一概而论,这其中,用到的盐巴酱油以及各种配料,哪里稍微有个不好,可能味道出来就是不伦不类了。
如果是之前,顾舜华闷头自己苦干,哪怕是真不行了,彻底栽了,顶多就是自己的积蓄付之东流,但是现在,赌注加大了,这又关系到她写的文章了。
清酱肉做不好,怎么好意思写文章,她还盼着这文章能获奖,到时候拿一辆洋车子呢!
她越发谨慎,甚至有些忐忑起来。
那天正好周末,任竞年过来,带着她和两个孩子过去玩,路上坐公交车的时候,看她心事重重,便问:“是不是为了报纸写文章的事?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能写自然好,写不出来,你们单位也不至于怪你。”
顾舜华:“比起报纸,我突然担心起来清酱肉了,我就是一下子患得患失起来,害怕真搞砸了,真搞砸了,那咱们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吧。”
其实之前都商量过了,也没多想,就这么干了,干的时候凭着一股子劲儿,但现在干了,反倒忐忑起来。
可能也是因为那清酱肉已经在酱油缸里腌起来了,她想干什么都不成,只能等着,人闲下来等着,就容易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任竞年听着,笑了,他握住了她的手指:“瞎想什么,我也不是那么没用啊!”
顾舜华咬唇,软软地瞪他一眼:“我还指望着你考上大学呢。”
任竞年:“你这么担心,那我还不如不考大学了,就在单位干着,我们单位待遇挺好的,时不时发东西。”
最近发了一整套毛巾浴巾,还发了一袋子小米,和四块肥皂。
这些生活物资,说多也不见得多,但除了死工资外,还时不时发东西,总是让人喜欢,以前内蒙待时间久了,什么都没有,物资匮乏,现在看到,真是把东西当成东西看。
他那些东西都拿过来大栅栏了,浴巾昨晚上已经给孩子用上了,香喷喷的新浴巾,两个孩子喜欢得很。
顾舜华一听这个,马上道:“那可不行,你得考上大学!可不能放弃考大学!”
任竞年:“舜华,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在我们单位打听过了,我们单位就有个女同志,他丈夫在毛纺厂上班,如果真要换,对方愿意和我换。虽然毛纺厂距离大栅栏也远,但我看了,二十公里,还是比在廊坊强,到时候我辛苦点来回跑,日子也能过。”
可顾舜华哪里担心的是这个啊,这些以后都不是事,她担心的是任竞年的将来前途。
任竞年是被写好了有一番成就的人,而那番成就,是建立在他上了大学,在大学得到进步的基础上,万一他干脆不上大学了,就在中石油管道局干着,或者去了什么毛纺厂,谁知道将来怎么样,没准再过十几年就直接下岗职工了!
顾舜华:“你还是上大学吧,上大学多好啊,咱们家以后就是知识分子了,我不管,我这个人虚荣,就要我的爱人考上大学当大学生,以后咱们孩子说出去也有排面不是吗?”
任竞年挑眉笑看着她:“我以为你更喜欢我多陪着孩子呢!”
顾舜华:“才不是呢!反正你得考大学。”
改变了子女的人生,她高兴,但是改变了任竞年的,她就不是滋味了,毕竟任竞年的人生也许本来是娇妻美子事业有成,把他命中注定的娇妻美子给破坏了,再把一个事业有成的人变成下岗职工,那罪过就大了。
任竞年便收敛了笑:“舜华,如果考大学的话,那也行,到时候我也想办法勤工俭学,日子哪怕难一点,我们一起过。”
顾舜华:“嗯,行。”
这时候,满满听到了:“爸爸一定要考大学!”
多多也煞有其事地点头:“对,考大学!”
任竞年一听两个孩子说话便笑了:“满满和多多知道大学是什么吗?”
满满:“知道啊!”
多多忙道:“多多也知道!”
顾舜华有些惊讶,因为她从来没和孩子提过这种话题:“那大学是什么啊?”
多多抢答:“天天吃饺子!”
满满跟着一起喊:“考大学,吃饺子!”
顾舜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了想道:“多多和满满说得没错,考上大学的话,咱们就给爸爸包饺子庆祝,你们想吃什么馅的?”
旁边任竞年开始也是疑惑,想着这俩孩子说什么呢,后来猛地明白过来了,笑道:“多多,满满,是不是天之骄子?”
天之骄子?
多多和满满猛点头:“对,天天吃饺子!”
顾舜华愣了下,之后真是忍不住笑起来。
要不说家里有小孩儿就欢快呢,两个小孩儿更是逗人喜欢,三岁多,上了托儿所有了好朋友,也和大杂院里的孩子接触多了,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话,又学不明白,最后弄了一个上大学天天吃饺子。
任竞年也是忍不住笑:“爸爸怎么着也得考上大学,考上大学让多多和满满天天吃饺子!”
顾舜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得嘞,你们俩啊,也就你爸能琢磨明白你们的话!”
这天过去百子湾,因为后腿肉都在大缸里腌着,上了封,也不可能揭开看,不过是围着大缸打转闻闻味儿罢了。
下午时候就回来了,回来后两个孩子过去佟奶奶那里玩儿了,任竞年被顾跃华拉着请教问题,顾舜华便拿了笔来,构思自己的清酱□□章。
她听自己爸讲了那么些典故,又亲手制作了清酱肉,对清酱肉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但是等到一下笔,她才发现,这事并不容易。
平时自己随手记下来,那些东西其实很零散,根本组织不起来。就算一肚子掌故,也不知道从哪里讲起,一桩桩地列出来吧,也不像样,你这是写文章呢,谁要看你菜谱!
于是等任竞年回来,她还在那里咬铅笔头。
任竞年看她犯愁:“看看这方面的文章,兴许就能写出来了,抽空过去图书馆或者新华书店看看?”
任竞年这一提醒,顾舜华恍然了。
她记下来她爸提过,那满汉全席的事,不是就有一位教授提过嘛,那些文化人可能也喜欢琢磨吃的,他们没准能留下一些文字呢,自己可以参考参考,看看别人怎么下笔,不然真是摸不着头绪。
顾舜华:“新华书店我去过,肯定没这方面的书,里面书都很正经,这就是闲篇,我回头去图书馆找找吧。”
任竞年:“这个可以,现在咱不是在内蒙古,是在北京,北京是首都,文化资源丰富,如果有图书馆能用,那就是借力,比自己在那里干琢磨强。”
顾舜华深以为然,于是第二天一大早,送了孩子去托儿所,她就赶紧坐公交车过去图书馆了。
北京图书馆就在北海旁边,和大栅栏一样在北京中轴线上,穿过去天门后,沿着故宫外的红墙绿树就那么一直往前,没多久就到了文津街,这是一处老建筑了,绿色琉璃瓦顶,汉白玉栏杆,雕梁画柱古色古香的,俨然就是一座古代宫殿。
顾舜华先去打听了借书证怎么办,填表,交了押金,图书馆管理同志就给了一张“借书证”。
看着这小小的借书证,顾舜华有些激动,这就是随便能借书的意思了。
不过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借书,于是就留心看旁边的人,旁边好些男女,都挺年轻的,估计是过来看书的大学生。
她看别人往前走,她也就跟着,走过了一处摆有古代瓦当屏风的地方后,那么一转遭儿,她都要惊到了。
这是一楼的选书区,一排排的小柜子,每个柜子上是整齐划一的小抽屉,抽屉上有许多卡片,顾舜华学着别人凑近了看,那小卡片上写着书名以及相关信息,还有内容简介。
顾舜华生在五十年代后期,她六岁上小学时候还不懂事,才上了几年那个时期就开始了,那时候整体氛围上来说读书并不是什么好事,加上她自己也不是多爱读书,所以从根子上,她就没读过多少书,上学上了那么八年,就这么混过来了。
现在看到这么一整排的书,她打心眼里觉得震撼,震撼之后也有些自卑,倒是莫名想起一首不知道什么时候看过的诗,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小时候没人教过她,她爸是厨子,不懂这些,她妈更是不会教育孩子,她自己跟野草一样这么长大,二十多岁,站在图书馆中,看着这浩瀚如海的书卡,她才明白,自己想知道更多,想要长进,得埋头去里面寻找答案了。
她就那么低头找着,并不知道里面的规矩,更不知道该怎么找到自己想要的书,她翻来好久,才找到两本饮食方面的书,暗暗记下来编号,之后学着别人上了二楼。
一楼是选书区,二楼才是借书区,要把刚才的编号告诉图书管理员,再把借书证给对方,对方就帮你把书拿过来。
图书馆的管理员那也是好职业,鼻子朝天,并不会有太多耐心,所以这个时候就得看人眼色,万一管理员说这本书借出去了没找到,那你也没法儿。
顾舜华看着前面一位并没有借到自己想要的书,就有些担心了,可别自己要的这两本没有。
不过担心倒是多余的,她交了借书证,又说了编号后,图书馆管理员交上去编号,很快,传送带就把书从书库传出来了。
后面还有人排队,她走到一边,翻阅过,然而看过后,只有失望。
这两本书,都是泛泛而谈,里面记载的也不过是一些寻常做菜的门道,这种书,别说她了,玉花台随便一个学徒都没看的必要,这就是给普通人家做菜时随便看看的。
这一下,她真是失望极了。
翻了这么久,找了两本没用的,她还得去排队还书。
她沮丧地耷拉着脑袋,认命地过去排队,谁知道这时候,就有人在她耳边问:“顾同志,你也来借书?”
顾舜华看过去,竟然是严崇礼。
她忙对严崇礼笑了笑:“严教授,你也在啊,吃了吗?”
说完后,她才意识到不对,说什么吃了吗,你当这是大杂院里吗,她怎么就不知道来一个有档次的打招呼?
严崇礼却不以为意:“吃了,你呢?”
顾舜华点头:“嗯,也吃了。”
这可真是一个糟糕透顶的话题,把这满室书香都熏出火锅味儿来了吧。
严崇礼看向顾舜华手里的书:“顾同志,你借了什么书?”
顾舜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谦虚地道:“我又不是什么文化人,平时不怎么看书,只是这次我们单位要举办一个内部报纸刊物,说是让我们厨师踊跃报名写一篇关于吃的文章,我们单位根本没人肯写。你也知道,当厨子的,哪有什么学问,让他们写字这是逼死人,最后把我推出来了,我其实也不行,但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严崇礼明白了:“顾同志是想找一些饮食方面的书来做参考学习下?”
顾舜华:“是,不过这两本都不行,里面根本没讲多少东西。”
严崇礼:“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我经常来这个图书馆,很熟悉,我帮您参谋参谋。”
顾舜华便笑了:“那敢情好,严同志,我想要一本关于清酱肉方面的书,关于这方面历史文化起源之类的介绍。”
严崇礼:“清酱肉?”
顾舜华便描述道:“对,就是解放前老北京的一种腌肉,当时还挺有名的,不过日伪时候,就没怎么见过,到了解放后,就绝了,市面上也看不到了。”
严崇礼想了想:“故都肉味比江南,清酱腌成亦美甘;火腿金华广东腊,堪为鼎足共称三,这首诗,说的应该就是你口中的清酱肉了。”
顾舜华听了这首诗,喜出望外:“对对对对,就是说的这个,严教授,你在哪儿看到这首诗的,这首诗写得真好!”
她已经琢磨明白这件事了,她的文章,就得冲着这个味儿来,要把清酱肉提到解放前老北京传统上去,要往文化上面靠,那才能让大家认这个东西,才能有更多人捧场,也就能把这绝了的清酱肉传承下去,不然,就那么麻烦的制作过程,早晚得绝了。
她最需要这么一首诗了!
严崇礼看顾舜华那眉飞色舞的劲儿,笑了:“顾同志,这首诗,我应该是很早前看过,那本书应该是叫《古都美食百咏》,不过图书馆中应该很难找到了,是以前的书了。”
顾舜华听了,有些失望:“这样啊。”
说着,她下意识看向一楼选书区,还是希望过去找找,没准儿就有呢。
严崇礼:“这种解放前的北平名吃,不一定只这本书记载过,其它文人墨客应该也有写过,我们可以多翻翻,我过去帮你一起找吧。”
顾舜华:“那怎么好意思,严教授,你忙,我自己过去找就行。”
严崇礼却不由分说,陪着她下楼了,到了楼下,两个人重新排队,找了一番,不过显然并没有这本书。
顾舜华:“没找到这本书,不过有严教授这首诗,我觉得也不错,我可以用上。”
严崇礼却道:“我想起来了,顾同志,你可以看看梁先生的书,那是民国的大学问家,我记得他的一些笔记中好像有相关的记载,兴许能写有这个。”
顾舜华眼睛顿时亮了。
严崇礼:“不过我刚才看了,这里也没那本书。”
顾舜华眼中的亮光灭了。
严崇礼不忍心:“要不我们再去西配楼看看,那边也有一些书,不过是不外借的。”
西配楼?
顾舜华不明白。
严崇礼:“对,咱们现在所在的是文津楼主楼,西边还有一个西配楼,那里的书稀少珍贵,还有一些紧跟时事的杂志,就是不能外借,只能在这里读。”
顾舜华恍然,对严崇礼多少有些敬佩,当下感激地道:“那我过去西配楼去看看吧。”
严崇礼:“我今天恰好没事,陪你一起过去吧,那边书也不好找,我还能帮您找找。”
对于严崇礼的殷勤,顾舜华估摸着主要还是他人善良,不过她却过意不去,也怕有什么瓜田李下的,便道:“那怎么能行,太叨扰你了,我会过意不去。”
严崇礼却道:“没事,我也要过去西配楼看看。”
他话说到这一步,顾舜华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两个人往西配楼走的时候,她特意提起来自己爱人考大学的事。
其实这种话之前说过一次,但也就是说说,现在再说,可真是很有用的说道,反正说了,就是提醒了。
严崇礼笑了:“好,到时候我们可以就高考问题多交流。”
顾舜华看他笑得倒是坦荡,一时也有些汗颜,想着自己也是想多了,思路不能被那什么书带偏了,现实已经和那本书剧情完全不一样,小心提防,但不能因此想歪了去。
一时过去了西配楼借阅室,便见那里抽屉上有了更为细分的卡片,分别标着文学艺术历史等分类,顾舜华如获至宝,在文学那个栏目找起来,严崇礼也帮着她找。
找了半天,最后还真找到了。
不但有那位梁先生的一些作品,还有一本关于吃方面的清代书籍叫做《随息居饮食谱》的,当下大喜,赶紧借了来。
严崇礼便领着顾舜华过去了阅览室,那阅览室很是开阔,窗明几净,严崇礼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顾舜华扭头一看,顿时惊喜不已。
窗外竟是北海。
这文津楼本就是和北海相接的,只是没想到,阅览室里就能饱览北海风光,时令已经进了三月,春风轻拂,湖水碧波荡漾,苍松翠柏也随风而动,而这个时候海棠花已经开了,花开似锦,艳丽稠密。
严崇礼笑了:“我以前读书时候,经常会来这里看书,伴着书香,看北海四季变幻。”
顾舜华微微抿唇,却想起来自己通过那本书了解的严崇礼。
她发现,她所能了解到的,更多的是一些外相,至于这个人的内心,那不是文字的表象所能触碰到的。
当然了,这也不是她该去了解的。
她没说话,严崇礼感觉到了,扬眉道:“顾同志,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顾舜华便笑了下:“严教授是文化人,估计打小儿读书吧,从小书香里泡大的,就是不一样,像我,爸是厨师,妈是制衣厂的工人,我就是从小看着做菜长大的。”
严崇礼也笑了:“我倒是觉得,我读书读多了,难免迂腐了,不像顾同志,顾同志身上有一股干劲,我应该多学习。”
顾舜华:“严教授说笑了。”
这时候,严崇礼起身打开了旁边的灯,那灯有些年代了,有着绿灯罩,亮起来的时候照得一切格外美好。
严崇礼:“时候不多,顾同志先读书吧。”
顾舜华忙点头:“嗯,好。”
顾舜华翻开书,很快就找到了关于清酱肉的描写,里面还就火腿和清酱肉做了比较,其中还提到“有些北方人见了火腿就发怵,总觉得没有清酱肉爽口。道地的北方餐馆做菜配料,绝无使用火腿,永远是清酱肉”。
顾舜华如获至宝,幸好她出门时候带了笔和草纸,当即从军用绿帆布包里掏出来,将相关的文字给抄录下来。
除了清酱肉,书中还提到了其它老北京小吃,烤肉,烤鸭,老豆腐,全都有涉及,里面一些细节,有些是顾舜华早知道的,都是顾全福告诉她的,但是顾全福是厨子,当年身份地位到底和这位大学问家不同,所以这位梁老先生的引经据典,是顾全福所不知道的。
她捡要紧的,都一一抄录下来,等抄录过了,又去根据这本书中所提到的,去主楼借了解放前民俗方面相关书籍,想着多做一些了解。
等她借好了书,一看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她还要去玉花台上班的,当下匆匆忙忙,赶紧和严崇礼告别。
严崇礼:“要不我送你过去吧。”
顾舜华:“不用,距离公交车站不远。”
严崇礼见此,却很坚决:“这次我的自行车不会被扎到了,我送你过去公交车站,不然你这样太急了。”
顾舜华略挣扎了下,也就认了。
好在距离也不算太远,急匆匆地到了公交车站,赶上了一趟车,赶紧上车,上了车后,才松了口气,挥手道:“严教授,改天好好谢您。”
顾舜华匆忙赶到了玉花台,自然是迟到了,她当即给牛得水告了歉,又说起可以帮师兄代班来弥补,牛得水知道她过去图书馆了,很是不在意地摆手:“这都没什么,关键是你把这篇文章写出来,写出来后,上了报纸,得个奖,到时候咱们玉花台整个档次不一样了,给咱长脸了,咱就有排面了!”
旁边江大厨也道:“这段时间,舜华你不用多想别的,第一要紧是把咱那文章写出来!”
顾舜华便笑了:“我今天去图书馆查了不少资料,一下子有信心了,大家伙等着,我以后不但要写清酱肉,还要写别的,大家伙的拿手好菜,我都给写写!”
大家伙一听,这不错啊,都笑起来:“把我们的名字也写上啊,到时候我们也上报纸!”
旁边霍大厨起哄:“写他,写他,把他写上去,就说他是一个胖红薯,就叫江红薯!”
大家都哄笑起来,江大厨直接抄起一块地瓜扔过去:“少在这里瞎起哄!”
笑闹中,顾舜华在灶台上忙着,心里却在想,周末任竞年来了,就让他陪着自己一起去图书馆还书,到时候如果遇上严崇礼就请他吃一顿饭,算是还了这个人情。
一时想起今天自己摘抄的资料以及借到的几本书,心里竟然有些兴奋,想着这些书上所记载的,真是比自己爸讲给自己的更详实,还能了解一下各种菜色的起源,倒是长不少学问的。
果然多读书还是好,哪怕是一个厨子,也得多读书。
忙了一天,到了下班时候,顾舜华就有些迫不及待了,她想尽快回去,回去看书,那书就像是一道美味的餐点,让她恨不得赶紧吞进自己肚子里。
谁知道一到家,就见她哥顾振华正站在院门前等着她,一看到她,便拽着她的袖子把她拉到一旁说话。
动作有些粗鲁,顾舜华多少恼了,甩开他袖子:“哥,你干嘛,怎么像个截道的!”
顾振华黑着脸:“舜华,我问你,她呢?”
顾舜华整理自己袖子,没好气地问:“谁啊?”
顾振华差点急眼:“你知道我说谁。”
顾舜华低哼一声:“你当我神仙?我要是神仙我可不打这儿过,省得被你一通揪扯!”
顾振华便无奈了,在这个妹妹面前,他是没办法,只能认栽,他咬牙道:“我是问秀梅,她人呢?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
顾舜华看着哥哥急得额头青筋都起来了,心里那叫一个痛快。
谁让你轴,谁让你木,谁让你榆木疙瘩脑袋就是不开窍,这不是活该吗?
不过面上,她还是惊讶地道:“哥啊,你问我前嫂子?你和她不是离婚了吗,怎么突然问起她,她不是应该回燕山了吗?”
顾振华一脸挫败:“今天我抽空过去了一趟,想看看,结果没看到,我打听了打听才知道,她根本没回燕山,她家里也找她呢!”
顾舜华装傻充愣:“是吗?那怎么办,哎呀你说这虽然离婚了,可好歹我也叫过嫂子,人要是丢了,人家来找咱们麻烦怎么办?”
顾振华简直了:“您就别拿我开涮了,祖宗,她到底在哪儿,您好歹告诉我行不行?!”
到了这一步,顾舜华也就不装了,她笑起来:“哥,那你先说,你找她有什么事?人家自从和你离婚了后,那小日子过得甭提多滋润了,要吃有吃要喝有喝,也不用伺候男人一家子,后面还有年轻小伙子追求着呢,前几天我还听说她要去看电影,此一时彼一时,这真是没法比啊!”
顾振华眼底泛着红,盯着顾舜华,咬牙:“她是不是住你百子湾租的房子那里,地址是什么,我过去看看。”
顾舜华:“哥哥,你去看什么啊?你不是已经和她离婚了吗?人家还是姑娘家呢,清清白白的名声,你过去看了,别人怎么看她,这算是怎么一回事?你那样连累了人家名声,那怎么算?”
顾舜华说得这番话,其实有道理。
对于顾振华来说,最理智的做法当然是远着点,自己妹妹的为人自己清楚,既然她知道秀梅的下落,那一定都给打理妥当了,自己真犯不着非去看。
可是——
顾振华深吸口气,终于艰涩地道:“我和她到底一起生活了七八年,就算我们不是真夫妻,我心里——我心里也把她当妹妹看,当亲人看,我以为她去燕山她爸那里去了,现在没回去,我怎么都不放心,我想看看她现在过得怎么样。”
顾舜华这官司也卖差不多了,她知道自己这哥哥就是死脑筋,榆木疙瘩不开窍,认准了那冯书园是因为自己才遭遇不幸,毁了一辈子,那他就算对苗秀梅有点意思,肯定也克制着当没这回事,现在逼着他能急成这样,她已经很满意了。
也不敢再逼了,毕竟饭要一口口吃,事要一点点来。
当下给顾振华说了苗秀梅的住处:“反正你一直往前走就是了,那一块可荒着呢,都是庄稼地,我估摸着要是一个不小心,庄稼地里钻出来劫道的都有可能,反正不太安全,秀梅姐可真可怜啊!”
末儿了,她还给来这么一句,就是故意撮火的。
果然,顾振华那脸都黑下来了:“你给她找这么一地儿,这万一出什么事呢?”
顾舜华一脸无辜:“可我至少给她找了啊,不然呢,让她流落街头去要饭吗?”
她说完这句,看自己哥那脸色,感觉他恨不得打自己一耳刮子。
顾舜华心情大好,最后还不忘踩一脚:“哥,你过去的时候可注意着,别到时候人家正搞对象,你去了,让人看到,误会了可不好!”
顾振华深吸口气:“我知道了。”
顾舜华就这么看着自己哥哥头也不回离开了,大晚上的,那真是一门心思要扑过去,心里又好笑又心疼。
看哥哥吃瘪,自然高兴,但想想他那个傻劲儿,她也是觉得,简直没救了。
回到家里,她妈陈翠月问起来:“也不知道怎么了,今天那脸色难看着呢,我也不好问,可别是出什么事了!”
顾舜华:“不知道,随他去吧,一个大老爷们儿,还能怕他被人吃了啊!”
陈翠月:“这不是担心嘛,那个冯同志,她心眼可多着呢,现在两个人正谈着,还不知道怎么着,那边还带着一个儿子,以后这日子怎么过啊!”
顾舜华:“妈,你担心什么,我哥说了,要是他和冯同志在一起了,人家就想办法出去单过,各人有各人的路子,你操心太多没用,反正不让你和冯同志一起住,你就偷着乐吧。”
陈翠月被说得一噎,这叫什么事,她哪能不担心啊,亲儿子啊,跑外头没地儿住她还不是挂心。
不过顾舜华就跟炒豆子一样,啪啪说完,已经过去顾跃华那屋找两个孩子去了。
她愣愣地站在那里,最后只是叹了口气:“闺女闺女,儿子儿子,一个个,都有自个儿的主意,我也是没法儿啊!”
顾舜华回到自己房中后,便陪着孩子玩了一会,孩子被陈翠月接过来后,吃了饭,先和大杂院里孩子玩,后来天晃黑,就在顾跃华那里玩了。
现在顾舜华回来,孩子其实也差不多困了。
顾舜华:“洗洗早点睡,赶明儿还得去托儿所。”
多多却赶紧摇头:“多多不困 ,多多想和妈妈玩儿。”
满满:“我也一点不困。”
满满这么说着的时候,多多便想打哈欠的样子,自己赶紧用小胖手捂住了。
顾舜华看这样子,知道孩子还是想自己,毕竟自己除了周日,能陪孩子的时候太少了,她心里突然就有些难过。
为什么那么努力,为了自己,也为了孩子,可也不能不陪孩子啊。
她便抱住了两个孩子,亲了亲他们的小脸蛋:“以后每天上托儿所,妈妈自己去送你们,不会让姥姥姥爷送你们了,晚上回来,妈妈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再睡觉,好不好?”
之前偶尔是陈翠月或者顾全福过去送,顾舜华决定至少把这件事揽过来,能多一点时间和孩子相处就多一点。
晚上下班回来,孩子如果醒着,那她就先不干别的,只陪着孩子,等孩子睡着了再自己爬起来忙别的事。
于是当晚就这么干熬着,等两个孩子都睡踏实了,她才小心翼翼地起来。
不过起来后,也不敢在屋里开灯,怕惊到两个孩子睡觉,最后还是过去了外屋。
自从他们搬了新房子后,外屋就给顾跃华住了,现在她过去顾跃华那里,就见顾跃华已经脱了鞋,正打算脱衣服睡觉。
她一来,他就嗷嗷嗷起来:“姐,大晚上,你干嘛啊!”
说着,赶紧用被子遮住自己。
顾舜华看他那小样儿,觉得好笑:“少在这里矫情了,赶紧爬起来学习!”
顾跃华苦着脸:“可是我困了,我今天学了一天,我想睡觉了。”
然而现在的顾舜华经过了图书馆熏陶后,心里正存着一股劲儿,她是恨不得争分夺秒,眼里哪看得下顾跃华睡觉。
她惊讶地说:“你不是要考大学的人吗?”
顾跃华:“是啊,我要考大学。”
顾舜华:“你考大学,你还睡什么觉,你不需要睡觉,难道你没听说过吗,年少不知勤学苦,白首方悔读书迟!”
顾跃华:“?”
顾舜华:“好啦,起来学习吧,你学你的,我写我的。”
这下子顾跃华算是明白了,敢情这就是来蹭灯蹭屋子的。
顾跃华无奈地耸了耸眉:“姐啊姐,我看你就是一土匪!”
不过他倒是没再说什么,认命地起来,把床板上的铺盖给掀起来,又搬来俩板凳,自己坐一个,给顾舜华坐一个。
顾舜华坐下后,摊开自己借来的书:“俩孩子睡了,没办法,只能跑你这里熬。”
顾跃华笑出声:“也行,我正好趁机好好学了,没准被你这一折腾,我本来考个中专,现在能考个大专了!”
顾舜华:“得,你这一看就是考大学的料。”
姐弟两个边随口开着玩笑,边打开书本学起来。
顾舜华拿着笔和纸,看到重要的就做笔记,越看越发现,自己到底是缺了一些文化的底子。
爸爸肚子里不少掌故,但那些掌故多是自己祖父口口相传过来的,不识字,许多东西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顾舜华有些饥渴地看着那书,心里想着,该多借几本啊,慢慢看。
作者有话要说: 哎,关于清酱肉的参考文献是梁实秋的《雅舍谈吃》,包括引用的那句话就是出自《雅舍谈吃》》,别的也参考了唐鲁孙的文章,不过我突然发现,这个写作年代不对,他们都是八十年代写的,而且当时他们也都是在台湾,1980年的大陆图书馆里不太可能有,那怎么办……所以我这里就虚一下吧,不实提,意思大家明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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